回頭風颳過來的時候,好幾個村都吃了虧,水浸村由於做了充分準備,卻是有驚無險。三天後,總結防風抗颱風總結會,鎮領導班子,村支書都參加了,水浸村總結時,說了許多張建中的好話,說他批評他們的麻痹思想,要他們組織民兵婦女嚴陣以待,說他像所有人一樣,手挽着手組成人墻,說如何把防風青壯年分成三個組做好防回頭風的準備。
最後,說:“如果,沒有張副鎮長的正確領導,他們水浸村會造成非常巨大的損失。”
這麼說的時候,他比喻衝擊水浸村的巨浪有多高,如果,沒有防風林,那浪直接就撲進村裡了。
高書記笑着說:“你是不是有點誇張了?”
水浸村的書記說:“絕對沒有。可以去村裡調查每一位村民,可以調查分配去我們村防風的鎮幹部,還有第一批去的幾個老師。我當場嚇得都尿褲子了。”
會議場鬨堂大笑。
高書記說:“不準笑,這是在開會,大家嚴肅點。”
“是嗎?有什麼好笑的,我當時是尿了褲子。”
鎮長也出來阻止他:“該說的說,不該說的就別說。”
高書記說:“幾個被劃爲颱風重點的村,損失最小的是水浸村,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水浸村的確做了大量的工作,但是,我們也應該正確看待問題,水浸村地形有利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比如,防風林,是不是?比如村前有一個大斜坡,還有一個防浪堤,這些都是非常有利的。水浸村損失不大,有利的地形起了很重要的作用。當然,人的因素也不能忽視,人在整個防風工作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水浸村在村委會的領導下,在張副鎮長的指揮下,充分發揮了有利的地形,因此,取得了一定的成績。”
這個總結聽起來很客觀,很中肯,也表揚了張建中,但也讓人聽到了一個潛臺詞,如果,沒有那些有利地形,你張建中能成事嗎?水浸村能取得今天這樣的成績嗎?
成人栽樹,後人乘涼。
你張建中是後人,撿了先人的便宜。
高書記還在想,當初怎麼沒把自己人放到水浸村去?山尾村看似有一道天然屏障,羣衆基礎又好,民兵隊伍力量又強,但遭受的損失幾乎排在幾個重點村的最前列。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想着讓自己人去一個好地方,但去了個看似好卻倒黴的地方。
“同樣是人的因素,我想,山尾村的基礎怎麼都比水浸村好吧?山尾村的損失怎麼就那麼大?雖然,我們天天說,人定勝天,但人能勝天嗎?這只是一句鼓舞士氣的話,人是不可能勝天的。從這裡也可以看出,水浸村受颱風的衝擊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麼嚴重。”
這話是會後說的話,跟鎮長副書記等幾個班子核心說的話,他要擡高自己人,就要否定張建中。
老實說,他還是把自己人臭罵了一頓,但罵歸罵,在公開場合,你還是要保護他,還是要讓大家認識他的能力並不差,更不可能比張建中差,否則,你挪開張建中讓自己人替代,豈不是重用了孬種。
“斷定一個人的能力,不能只看成績,有時候,也要全面分析問題,更要考慮到客觀影響,同是一件事,難度大,付出加倍的努力,卻未必能取得理想的成績,相反,基礎條件好,坐享其成也不奇怪。所以,我認爲,評選抗颱風先進,應該客觀一些。”
大家都聽得懂話裡的含意,在推薦先進個人候選人時,鎮領導班子這個層次就選了鎮長和高書記的人。鑑定農辦主任的性質時,大家費了一番躊躇,最後,定性爲烈士,呈報縣裡審覈。
水浸村婦女主任成了村幹部那個層次的先進代表,也算是給了水浸村一點安慰。
公佈這個結果時,山尾村的村長找到張建中發了一通牢騷,狗屁先進,多幾個這樣的先進會害死邊陲鎮。
“你知道他到我們鎮都幹了什麼?除了睡大覺,什麼都沒幹,颱風登陸那會,他一點主意也沒有,一直問我該怎麼辦?”
張建中問:“你自己就沒有原因嗎?”
村長愣了一下。
張建中說:“只要你們其中一個重視這事,山尾村就不會遭受這麼大的損失。”
他很清楚,像所有村的幹部一樣,村長也存有麻痹思想,也認爲這場颱風沒那麼可怕。颱風正面登陸,一個個便驚慌失措,像水浸村支書,張建中屢次提醒他,他還是“尿了褲子”。
“我承認,我有麻痹思想,但如果,你去我們村,有你提醒督促,我就是再麻痹,也不會弄成現在這樣。我氣不過的是,就他這樣,還當了先進,成了大家學習的榜樣。”
張建中笑了笑,說:“你也不能簡單看成是學習的榜樣,值得你學習,你就學習,不值得你學習,你就別學習。有時候,評先進,還有其他原因。”
水浸村支書卻很不服氣,大罵這事不公,說我評不評先進無所謂,但你張副鎮長怎麼評不上呢?他們聽不聽基層的意見?我們村委會幾個幹部聯名推薦你的。
張建中說:“評先進,還要全面去衡量,比如,書記和鎮長他們是不是先進?但他們只能評一個。鎮領導班子也一樣,只能評一個,大家表現得都好,就要選出一個最好的。支書也一樣,三個名額,十幾個村支書……所以,評上的光榮,評不上的也不是不好。”
最後,張建中勸兩位村幹部,其他的都別去想了,恢復災後生產纔是最重要的,水浸村分流的那些海水都流到田裡了,要迅速清理,別讓海水把田給浸鹹了。
水浸村支書說:“這個事很麻煩,雖然,我們損失不大,但手尾很長。原來,那些田就是學大寨時圍海造的田,鹹性就大,再讓海水一泡,又返鹹了。”
颱風過去後的一段時間,張建中跑了海邊幾個村,普遍存在這種現象,調查結果是,這些鹹水田,三兩年內產量都不高,或者,種水稻也會被鹹枯,以往的經驗是,要荒置一段日子。特別是包產到戶後,田都是農民們的田了,他們不會再幹這種只種不收還浪費谷種的傻事,而且,他們還要政府給予賠償。
雖然,颱風不可抗,但畢竟是你們把海水排到他田裡的,廢了他的田,政府不賠償不行。
一年賠償多少?總共賠償幾年?
鎮裡有統一標準,農戶也沒意見,有時候,農戶們還非常願意發生這種狀況,不用像其他人那樣下田種地,閒着出去做點事賺點小錢,或者,什麼事也不做,就靠政府的補償過日子。
“能不能有什麼好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這三年不浪費這些田地?”張建中先問山尾村的村長,又問水浸村支書。
他們只是搖頭。
如果有更好的辦法,也不會長期如此。
這天,湊巧,婦女主任從縣裡參加抗颱風表彰大會回來,一進村就見張建中推着單車要離開,便說:“你怎麼見我回來,你就走了。”
張建中久久地看着她,好好像不認識似的。那天,又是風又是雨的,還總是見她穿着雨衣,根本沒什麼太吸引的感覺,今天,她卻煥然一新,新衣服新褲子,臉上的笑也燦爛可人。
“吃糖,你吃糖。”她從一個軍隊發的帆布挎包裡掏出一把糖直往張建中手裡塞。
張建中說:“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
婦女主任笑着說:“你還別說,如果,你不是副鎮長,你就像個小孩子。”
“沒那麼嚴重吧?”
“就是,你還沒我弟弟年紀大呢!”
(別忘了砸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