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老實話,張建中並不覺得山尾村的人罪大惡極,雖然愣頭青凶神惡煞,也不是不可救藥的那種,想張建中就是想跑也未必跑得掉,就不再阻擊村長帶張建中回家吃飯了。
村長的家離祠堂不遠,屋前有一個小院子,種了一棵石榴樹,樹下砌了一個圓石桌,幾張石凳子。
兩人在石凳上坐下來,村長就衝屋裡喊:“我們回來了。”
屋裡有人應了一聲,隔一會兒,就見一個女人用一個托盤端着茶壺和茶杯出來。張建中心裡一陣疑惑,想那女人是村長老婆,還是他女兒?雖然村長長得很有男人氣,但畢竟是鄉下人,臉被太陽曬得很黑,這會兒敞着杯,時不時用衫角擦拭臉上的汗,而那女人貌似只有三十歲,白嫩且漂亮,如果,不是在這村子裡見到她,張建中根本不相信她是鄉下女人。
“我老婆。”村長很自豪地說。
不管是鎮裡,還是縣裡來的幹部,第一次到山尾村,村長都會把人家帶家來,不是吃飯的時間,就在院子裡喝茶,說是一邊喝茶一邊談工作,真正的目的是讓人家看看他老婆,讓人家驚歎他豔福不淺。
“這是縣裡來的小張同志。”
女人衝張建中笑了笑,嘴角便陷進去兩顆深深的酒渦,更讓張建中驚訝不已。
“鄉下女人,拿不出手。”
“不會吧?”張建中還是禁不住脫口而出。
村長便“哈哈”大笑,說:“現在是鄉下女人了。她跟了我,嫁了我一個鄉下佬,都二十年有多了,還不就是鄉下女人了。”
張建中多少有點明白了,應該是村長服役當兵的時候,從哪個大城市弄回來的女人。那知,還不止於此,村長的老婆竟是朝鮮人,村長當兵那年,抗美援朝赴朝鮮,一次受傷住進一戶朝鮮人家,傷好後,就把那家人的女兒“拐”回中國了。
張建中又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抗美援朝還真有二十年有多了,一點也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那時候,不會只是一個十歲八歲的小姑娘吧?
“不小了,不小了,我比她也大不了多少。”
張建中想,至少也大個十歲八歲的,那時候,她頂多也就十五六歲。
“那時候,不準談戀愛,更不準與兄弟聯邦的朝鮮兄弟姐妹談戀愛,所以,犯了紀律,一回國就被處理復員回鄉下了。”
村長還是一副沾沾自喜,一點不爲自己犯紀律被譴返回鄉,毀了前程而顯露半點遺憾,又是一陣自豪的笑。
“外國女人就是不一樣,我也沒怎麼寵着她,她和村裡的婦女一樣,沒少幹農活,但這皮膚白得太陽曬也曬不黑,海風吹也吹不糙,村裡好多新媳婦跟她都沒得比,我和她去鎮上,人家都說她是我女兒。”
村長興趣勃勃,又說了一大通,說,當初,老婆隨他回家,把他們部隊首長都羨慕死了!說當初首長處理他復員,就是因爲嫉妒心太重。他說,人嘛!有得就有失,某些地方得到比別人多的東西,某些地方就要失去。比如,他在部隊幹下去肯定是提幹的,如果提幹回地方就是轉業不是復員了,至少也在鎮裡當個幹部什麼的了。然而,想到他即使當個幹部,卻娶一個本地姑娘做老婆,他更願意娶現在的老婆回到鄉下打魚種田。
最後他說,得這老婆,他這一輩子足矣!
張建中畢竟年青,談女人話不多,因此,村長似乎還有許多話說不出口,很有一種談不到火候的意猶未盡。
吃了晚飯,天開始黑了,他們還坐在石凳聊天,就見村長的老婆在一邊教女兒跳舞,女兒約十歲左右,長得與母親一樣,細皮嫩肉,臉頰也有兩顆深深的酒渦,見有陌生人,一舉手,一投足都顯得很羞澀。
村長說:“今天就算了吧!”
老婆說:“你也知道,這一天工夫不能離手。一天不練,手腳就生疏了。”
她說的鄉下土話已經非常地道了。
女兒說:“早上已經練了。”
“這一早一晚都不能停。”
村長說:“跳舞唱歌有什麼用?還不如教她幾路拳腳。”
老婆說:“那有女孩子家習武的?”
“怎麼沒有?我們中國古代就有無數女大俠。”
“反正她就是不能跟你學,不能當女大俠。”
老婆一生氣,村長卻馬上變得一點脾氣也沒有了,說:“聽你的,聽你的。”他對張建中說,女人嘛!你就不能跟她鬧,到頭來,吃虧的總是自己,到頭來,想往她身上湊,她理都不理你。”
這麼說,就“嘿嘿”笑。
這一次,張建中還是沒有跟他往那方面談的意思,村長只好轉了話題,說:“我們別理她們,我們喝我們的茶,說我們的話。”
他就問張建中一些城裡的事,問張建中到邊陲鎮來幹什麼?知道張建中是來總結農村工作經驗的,立馬又來氣了,說:“邊陲鎮有什麼好經驗?把他們的經驗總結出來,讓各鎮都學他們,全縣的農村工作還不亂套了。”
張建中找到了機會,問村長:“你們爲什麼事去鎮府?鎮委書記爲什麼不出來見他們?
村長告訴他,山尾村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這裡的山,這裡的水都是山尾村的,長年累月也與鄰近的村形成了一種默契,有一條很清晰的分界線,比如海灘,從山腳算起,往東十公里都是山尾村的。那裡剛好有一個礁石叢,潮漲的時候,海水浸過頂,潮退時,整堆礁石就露了出來。然而,這次重新分劃地界,鎮府卻把他們的海灘面積縮短了,只有不到五公里,沿途的土地山林,也一同劃歸給另一條村。
原來,那條村一點海水面積也沒有,窩在一個山窩裡,幾十戶人家靠耕田過日子,誰要不勤勞耕作,就別想能吃飽肚子,現在,一下子把五公里海水面積劃給他們,包括沿途的山林土地,他們只要把這些海水面積山林土地承包出去,坐在那裡不做事,也夠做土豪劣紳了。
村長說:“更重要的是,那條村與鎮委書記的關係。是他老婆的孃家,他的大舅小舅,一大堆表伯表叔都好吃懶做,這麼一劃分,就把他們都養起來了。這是什麼?這是以權謀私,割我們的肉去養他的三親六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