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威隊伍來到市政府,已經形成了幾百人,更多的人並不知道實情,更多人的只希望能改變自己企業的現狀,他們賴於生存的國企必須擺脫困境。
市政府早就得到了消息,早把鐵門關得緊緊的。苗主任又早一步趕在示威隊伍的前面,站在緊閉的鐵門前。
他已經無路可退。
分管企業的林副市長也不可能穩坐在辦公室裡了,隔着鐵門,向苗主任瞭解事件的經過。
苗主任很想借此機會鑽進鐵門的保護圈裡,工人們激動起來,可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然而,他又發現,這又是一個非常好的表現機會,市長書記,還有許多領導雖然沒露面,肯定會在某一個地方注視這邊的情況,自己奮力勸阻示威隊伍,自己以身體阻攔工人們對市政府的衝擊,這可是比絞盡腦汁向他們彙報一百遍都有成效的。
甚至於,他已經做好了捱打的準備,挨幾拳有什麼?未必就會打中重要,最好,也像王解放那樣,只挨一拳,就臉面是血。他想,如果流血,不要擦抹,流滿身最好,獻血抽那麼多血都沒事呢,再怎麼流也不會有獻血那麼多。
“怎麼會鬧成這樣?”
“我也搞不清楚。”
“你們應該早一點出面,應該在糖廠裡就把問題解決了。”
苗主任替自己辯護:“下面把情況壓着不報,自己解決不了,才向我們彙報的,我一接到彙報就第一時間就趕到現場了。”
“你覺得自己處理得當嗎?在大街上那麼嚷嚷!”
苗主任軟中帶硬地回了一句:“我要是不阻止,你更會批評我袖手旁觀了。”
怎麼說,你林副市長也有負責,王解放不是你同意弄到糖廠的嗎?還有張建中,爲什麼不買我的帳?還不是有你這個後臺?
別看張建中叫囂得厲害,要把糖廠帶出困境,他真可以嗎?
哪一個廠長上任不那麼叫囂?這已經成了一種定式,但事實一次次證明那都是糊弄人的鬼話,以前還可以騙騙工人,現在,連他們也欺騙不了了。
苗主任當然知道,這次示威並不能把張建中怎麼樣,但王解放夠嗆,扳倒王解放,也算是殺雞給猴看,讓張建中知道,光有林副市長給你撐腰還不行,缺少我老苗,以後,還會有許多麻煩事!
他把此事提升到這麼個高度,他覺得自己在街上嚷嚷並沒有錯,示威隊伍沒有那麼大的聲勢,早早就解決在萌芽之中,他可以殺殺張建中的威風嗎?
什麼事情都逃不過媒體的嗅覺,幾個記者模樣的人也先一步趕到了。
林副市長馬上意識到,應該還有其他記者跟着示威的隊伍進行採訪,特別是那些扛着攝像機的電視臺記者。
他忙打電話給方常委,希望他給予大力支持,通知各大媒體不要傳播這一事件的有關消息。
方常委說:“當地媒體我們還可以控制,外地媒體就不一定聽我們的指揮了。比如省電視臺的,省報的。”
林副市長說:“這不僅是我們國企的問題,也影響到市委市政府的形象。”
“清楚,我當然清楚。”
方常委到江市時間不長,卻還是覺得許多部門,尤其是像國資辦這樣的經濟部門,對他的態度非常冷淡,正想着怎麼讓他們不僅敬重其他市領導,同樣也要敬重他這個分管意識形態的市委常委。
此時,不正是機會嗎?
讓你們的醜聞曝曝光又怎麼樣?又不是我方常委分管的範圍,又不要我負責,但曝了光,你們纔會知道,我方常委的重要。不過,他也不能幹得太明顯,市各大媒體曝光,市長書記也會責怪,因此,他只管好自己的範圍。
省報省電視臺,他可管不了,而且省報省電視臺的影響力更大。
“省報省電視臺不是在江市都有記者站嗎?你是不是給做做工作?”林副市長還不至於連這些都不懂。
“工作我們可以做,但不能保證人家聽我們的。”
“你不是在省文化廳工作嗎?以前應該跟他們就熟悉吧?”林副市長沒拐過彎,以爲這個小處長提拔上來的常委業務還不精。
“關係是平時多交往才能建立起來的,你也清楚,我們怎麼宣傳部門要錢沒錢,要權沒權,想跟人家建立關係,人家未必會理我們。最近,我總在想宣傳怎麼爲企業服務,想來想去,也找不到一個好的辦法。現在國企最缺的是什麼?也是錢,我們空口說大話,並不能起到真正爲企業服務的目的。”
“現在,不就是爲企業服務嗎?”
“有些事,是不能臨急抱佛腳的。如果,你們能防範於未然,能及時化解在萌芽之中,就不用勞煩我們了。”
林副市長聽到了話裡的一股酸味,開始有點明白了,他似乎在責怪自己平時不聯繫,需要幫忙纔想到他方常委。
“你盡力吧!”
林副市長把電話掛了,媽的,尊重人才給你電話,你身份倒高了,吊起來賣了,不找你,一樣可以解決問題。
林副市長打電話給辦具體事的宣傳部副部長,口氣就不是商量了,而是下命令,這不僅僅是我林副市長分管的企業出問題,也是市政府工作沒做好出的問題,國企是我林副市長的嗎?我想把所有的廠長都撤了,換一批新人去衝一衝,市政府同意嗎?
“那些廠長一個個都幹得老油條見怪不怪了,企業還不出問題?”
副部長巴結似的,連連說:“是啊!我們都是救火的滅火的,三尺冰凍,非一日之寒,問題不是現在才發生的,工人不滿的情緒也不是一件事兩件事聚集的。這只是噴井的突破點。林副市長,你放心,這事我一定想辦法解決。”
林副市長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否則,書記市長怪罪下來,我們都不好交代。”
“那是,那是。”
回來到鐵門前,林副市長問苗主任,除了在這裡攔截,還採取了什麼辦法化解示威隊伍?
“本來,是想報警的,通知警察制止他們,但是,考慮到他們都非常激動,警察出現只能進一步激化工人們的情緒,因此,沒有走那一步。現在,只能跟他們說道理,跟他們打消耗仗,等他們的情緒下去了,再慢慢化解。”
林副市長說:“這就是說,你沒有別的辦法,只希望你能說服大家。”
苗主任笑了笑,說:“當然,還有你林副市長,還有市政府辦的領導,我們國資辦在場的同志們。”
“你也太天真了。工人聽你的嗎?聽我的嗎?聽我們這些人的嗎?”
如果,你林副市長保證三兩年內,企業走出困境,改善工人們的生活,讓他們重塑國家主人翁的精神,示威隊伍馬上歡呼雀躍,不僅不會再找市政府的麻煩,還會高呼你林副市長萬歲!
問題是,你可以給予他們這樣的承諾嗎?
市場經濟推行的就是優勝劣汰,國企也好,民企也好,能在市場經濟的環境下生存就是硬道理,不能生存,你就只能慢慢消失。
民企可以破產消失,國企爲什麼不可以?
現在,還沒有明文規定,但他相信,總有一天會頒佈這樣的條文。
改革開放改革的是舊體制舊觀念,以爲進入國企就是國家的主人翁,這種觀念已經陳舊了,每一箇中國公民都是主人翁,職務不分高低賤,同樣也不會體制內體制外。
這些道理,你能說得清嗎?就是張建中召開的那個辯論會,在那麼一種平和的條件下,也未必完全說得清,因此,沒有更好的辦法,想化解當前的矛盾,只能是一種美好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