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王解放遇到了大麻煩,只是沒在給張建中的電話裡說。那天撞的老師傅說是沒事,卻痛了一夜,家裡人說問他怎麼了,他只是說騎單車不小心,摔了一跤。那知第二天再也忍不住了,去醫院檢查,竟然斷了兩根肋骨。
這還不算,肋骨插進肝臟,內出血,緊急搶救已經遲了。
製造廠找到王解放,他正在開會,忙叫工會主席去了解情況,工會主席懶得管這事,叫一位工會幹部去處理,一問三不知不說,工會幹部還年青沒有經驗,和家屬吵了起來,家屬和製造廠那些目擊證人便氣勢洶洶找上門來。
王解放從國資辦趕回來,馬上就被那些人圍得水泄不通。
他們說,你也太沒良心了,老師傅傷得那麼嚴重也沒爲難爲你,他命都沒有了,你卻想逃脫責任。
他們說,你逃得了嗎?你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廟!
製造廠的人以爲,是他們殺到糖廠,才把王解放B出來的,如果,不來鬧,他躲着不見他們了。
老師傅的兒子氣憤無比,動起手來,王解放只得左閃右擋,退路都被製造廠的人封住了,臉上捱了一拳,鼻血立馬噴了出來。
“我沒有躲,我也沒想推卸責任,我剛在開會,一接到通知,我就叫人去處理了。”王解放盡力替自己解釋。
“誰知你是真開會,還是假開會?我們不殺過來,你會見我們嗎?”
王解放有點解釋不清了。
厂部的人雖然也有勸架的,卻沒哪一個可以站出來解決問題的。工會主席一見製造廠的人來,就藉故離開了。他纔不幫你王解放,如果,不是你橫插一腳,或許這副廠長就是他的了。
厂部幾個保安好不容易把家屬拉開,王解放不再受皮肉之苦,纔對製造廠的人說:“當時,我也不知道會那麼嚴重,你們昨晚都在場,我也勸他去醫院檢查的,他說沒事,我還告訴他,有事可以來糖廠找我,還把名字告訴了他,如果,我想推卸責任,也不會告訴他這些吧!”
有人說:“你不說也不行,我們記住了你的車牌號碼。”
這種糾紛,王解放在興寧縣當工會主席的時候,處理過不少,最有效的辦法就是通知製造廠的領導過來,穩定他們的情緒。情緒不穩定下來,根本沒辦法往下談。然而,自己成了當事人,想悄聲交代自己的人去打電話都做不到。
所有的目光都瞪着你,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突然有人說:“昨晚,不是他開的車。”
到底還是有人良心發現。
然而,王解放能把兒子交出來嗎?死者的家屬已經失去理智了。
“有什麼事,我來負責。”
“你能負責嗎?血債血償,命債命償!”
“他現在不在廠裡。”
“又一個不在廠?肯定是畏罪潛逃了。”
有人明察秋毫,說:“他想包庇真正的肇事者。那個人肯定有問題,那個人可能沒有駕駛證。”
有人叫了起來:“把兇手交出來!”
“兇手一定有背景,你們想想,一個副廠長也包庇的人,一定是什麼大官的兒子。”
這句話提醒了大家。
——一定在把他揪出來!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把他的後臺挖出來,看那大官是怎麼教育孩子的。
有人想起了晚上的情景,說:“當時,他們都喝了酒,車上還有一個喝醉的女人。”
——不對,那個女人醉倒在路邊,後來才扶上車的。
——那個女人和他是什麼關係?
——肯定不會是老婆,應該是搞破鞋!
不知底細的人說:“難怪他丟下老師傅不管,原來是酒後駕車!原來是趕着去搞破鞋。”
問題越說越嚴重,越說越怒火沖天。
——現在當官的沒一個是好的!
王解放這個副廠長,在他們眼裡已經是不小的官了,你還開公車呢,你吃飯喝酒還不是公款報銷,還不是吃喝工人的血汗錢?
死者家屬想着賠償的事兒,有些人的想法卻改變了,他們想的是如何通過這件事打垮那些仗勢欺人的敗類,揪出一批大吃大喝的官,還百姓一個公平的社會環境。
——他們憑什麼可以作威作福?
——他們的官是誰給人,他們是爲誰服務的?
——我們生活那麼艱難,工作那麼辛苦,爲什麼他們卻開着公車招搖過市?爲什麼他們卻好吃好喝?
有人發現,這裡不是說理的地方,應該去市政府抗議,應該要求市政府嚴肅懲治這些魚肉百姓的傢伙。
一夥人便浩浩蕩蕩朝市政府走去。
臨出廠門時,製造廠的領導趕來了,要他們冷靜,你們這麼吵鬧是給社會製造混亂。要他們一切行動聽指揮,先回廠,回到自己的崗位,好好工作,你們提出的問題,廠裡會與糖廠商量解決。
死者家屬猶豫了,也覺得問題不至於要鬧得那麼大,人家也不是不商量解決,你還沒提出要求,還不知道人家的態度,怎麼可以不分青紅皁白?何況廠領導也出面的,應該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然而,事態的發展已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了。
有人說,你還相信廠領導嗎?當官的什麼時候都是嘴上說得好聽。他們說,一兩年可以改變工廠面貌,現在多少年過去了,他們改變了嗎?他們是官官相護,怕我們鬧到市政府,怕丟掉自己的烏紗帽官。
有人說,如果,市政府過問這事,你還怕那個王解放滿足你們家的要求,不給予你們家應該得到的賠償?如果,太老實聽了這些人的話,頂多就是隨便應付一下,那時候,給個幾千塊撫卹金也就完事了。
更有人說,你們不能只顧自己,應該有主人翁精神,有更高的階級覺悟,與我們一道,爲糖廠工人們做一件大好事,把那些腐敗分子揪出來,爲社會做一件大好事,把那些魚肉百姓的傢伙清理出革命隊伍。
死者家屬被一幫人推擁着衝出廠門。
在大街上,老苗攔住了示威的隊伍,要他們別衝動,要他們聽他說幾句,他說,我是國資辦的苗主任,糖廠、製造廠都是他管的,你們廠長,糖廠廠長都要聽他的,你們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我一定給死者家屬一個滿意的答覆。
死者家屬已經失去了說話的機會。
有人說:“你能答應把王解放撤了嗎?你能答應我們製造廠每個月按時發工資嗎?你能答應廠裡建職工宿舍,大家都住新房嗎?”
這都是哪跟哪?
苗主任啞然。
“如果,不能答應我們的要求,你就不要當攔路狗!”
苗主任緩過氣來,說:“我可以一項一項滿足你們的要求,我們先解決死者家屬的問題,其他的問題慢慢解決。”
這樣的話可以服衆嗎?這些年,示威的人已經聽得太多了,每次遇到問題,廠領導大會小會都是這麼說的,“一口吃不成大胖子,問題也只能一個個解決。”然而,時到今日,哪一項解決了?
最重要的,工廠不景氣的問題就一直無法解決。
“當官的大吃大喝,不僅是糖廠的現象,我們廠也有。不能把工廠帶出困境,不僅是我們廠的現象,糖廠也同樣存在,這樣的廠長是不是要撤?不僅是糖廠的廠長,也包括我們廠的廠長。”
按此道理推算,國企的廠長幾乎都要撤換。
於是,這些話很得途經國企員工們的心,他們紛紛加入示威隊伍,本來,只有幾十人的隊伍,越向前人數越多,想要阻止的人卻成了一股推動力,無法阻止這支隊伍的前進步伐,反而令這支隊伍不斷壯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