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嶺西省,沙州市成津縣是一個不爲新聞媒體注意的小縣城,十來家省市級媒體齊集成津的盛況,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出現了。
在縣委宣傳部,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維穩辦主任蔡正貴唸完事先擬好的稿子,記者們就開始提問。
蔡正貴雖然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陣式,但是他準備工作還是做得比較周全,辦公室爲其製作了不少小紙條,想來應該能夠應付記者的提問,不過,看着記者舉起的手,他還是稍稍有些緊張。
第一個提問的就是《嶺西法制報》的記者,這是一位身材瘦高的男子,他問道:“蔡書記,我是《嶺西法制報》的記者趙傑,據方鋼所說,他們在沙州上訪的時候,成津縣的工作人員主動找到他們,提出賠償方鋼家裡二十萬,讓他們息訪,請問蔡書記,有這件事情嗎?”
蔡正貴作出了否定回答。
這位身材瘦高的趙記者臉上浮現出一絲冷笑,緊追不捨道:“當時那位工作人員是乘坐一輛普桑,車牌是xxxxx,經過調查,縣政府確實有這輛車,車型、顏色、車牌都相同,不少當事人都指認了這輛車,請問蔡書記,這如何解釋。”
蔡正貴被侯衛東推上了此次事情的中心,記者發問之時,他暗自罵道:“成津就是一個小縣城,還要開什麼新聞發佈會,侯衛東真是雞腳神戴眼鏡,假裝正神。”不過此時他已騎上了戰馬,也只得凝神應付,否則就是他個人出醜。
《嶺西法制報》的趙記者問得很尖銳,問完以後,他皮笑肉不笑道:“我的提問完了,謝謝蔡書記。”
作爲記者,趙記者不相信縣委縣政府會如此愚蠢,可是這件事情有許多說不清的地方,只有真相大白以後,縣委縣政府才能洗清自己,這就給他提供了一個可以操作的空間。
記者招待會完成以後,趙記者並沒有急於離開,他坐在會議室抽了一枝煙,這纔來到了宣傳分管外宣的小樑副部長辦公室。
“法制報講究以事實爲依據,蔡書記的解釋沒有說清楚,比如方家人都在沙州看見了車牌爲xxxxx的普桑,而蔡書記卻說這輛車當時就在縣政府大院裡,這事不好解釋,我只能將雙方意見如實寫出來,讓羣衆自己去判斷。”
小樑副部長看着瘦高記者道貌岸然的嘴臉,心裡罵道:“就是想要錢,還豬鼻子插蔥——裝象。”
他知道如果真要以這種方式把這事捅出去,肯定會對縣裡造成嚴重地負面影響,就道:“趙記者,現在事情沒有弄清楚就把事情捅出去,恐怕不太好。”
趙記者極有經驗,繼續擺大道理:“我這是尊重事實,將兩方面意見都說出來,讓廣大人民羣衆來評判。”
兩人扯了一會,趙記者見小樑副部長口軟了,就提出了自己手提電腦在成津採訪時丟了,看能否給他配一臺,並提出了型號要求,這種型號在成津縣沒有,在沙州纔有賣,市值一萬七千元。
小樑副部長不敢作主,就來到了樑逸飛辦公室。
此時樑逸飛已經心中有數,他爲了在副手面前保持神秘性,充滿自信地道:“這事你別管了,我來處理,你讓趙記者到我辦公室來,我就不信他頭上長角身上長刺,是個人,就得聽勸。”
樑逸飛一席話,讓小樑副部長很有些慚愧。
趙記者神情自如地來到了樑逸飛辦公室,他與基層政府打交道的經驗十分豐富,只要抓住了一點破綻,一般都會有所斬獲,花點小錢來遮醜,對於一級政府是很划算的事情。
這一次成津政府陷入說不清楚的狀況,這兩萬塊錢應該沒有問題,就算講了講價錢,一萬塊是肯定能到手。
進入辦公室,趙記者仍是成竹在胸。
樑逸飛心中有底氣,看着這位自命不凡的記者便佔了心裡優勢,他還是挺客氣地讓戴玲玲給趙記者泡了茶。
很快,趙記者轉入正軌,道:“我剛纔給小樑副部長報告的事情,還希望樑部長能考慮,我們當記者的天天東顛西跑,辛苦命。”
樑逸飛不動聲色地道:“嶺西法制報是成津縣友好單位,我們合作得很好,XXXXXXXXX,是蔣總辦公室電話吧,我剛纔和蔣總通了電話,感謝了他對成津長期的宣傳報道,蔣總不錯,答應近期到成津來一趟。”
樑部長所說是半真半假,真話是:得到侯衛東提供的電話以後,他就以縣委的名義給蔣總打了電話,感謝蔣總對成津的支持,兩人聊了一會,感覺還挺投機。
假話是:他與蔣總是第一次通話,最後一句話純粹是爲了嚇唬趙記者。
趙記者只是嶺西法制報的普通記者,聽到樑逸飛如此說,臉上表情就變了,過了半天,才訕笑道:“樑部長,此事還有些地方沒有查清楚,暫時還不能發稿子,我還得去採訪,不打擾樑部長了。”
趙記者出門之時,恰好遇到了小樑副部長,小樑副部長道:“談好了嗎?”趙記者有些惱羞成怒,道:“算了,我採訪去了。”
小樑副部長進了樑部長辦公室,由衷地讚道:“還是老大有辦法,剛纔那位趙記者還牛得很,現在焉了,老大,你用的什麼辦法。”
樑逸飛扶了扶寬大的眼鏡,道:“這些記者們應該硬則硬,也不能一味地遷就着他們。”
等到小樑副部長很疑惑地出了門,樑逸飛就給侯衛東打了電話,彙報了與趙記者的談話結果。
侯衛東放下電話,暗道:“這個樑逸飛,本身就是縣委常委,怎麼細無鉅細都要請示彙報,也太沒有主見了。”
在機關裡,早請示晚彙報,這是迅速接近領導的不二法門,侯衛東雖然覺得樑逸飛無甚主見,可是對於其主動彙報的態度,還是挺滿意,特別是在其初來成津的特殊時期,有這種態度的幹部還算好乾部。
司機老耿專心開着車,侯衛東睜大着眼睛看着公路兩旁的風景,腦子裡天馬行空,想着雜亂無章的事情。
秘書杜兵還是沉默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他其實比侯衛東只不過小三歲,但是官位的差距遠遠大過了年齡的差距,他在侯衛東面前很有些小心翼翼,就如當年侯衛東初次給祝焱當秘書一樣。
到了市檢察院,檢察長老方破例走到了門口,與上樓的侯衛東握了手。
侯衛東初次與老方接觸的時候,還是祝焱身前的小秘書,老方當時還是很有煞氣的公安局長,數年過去,侯衛東搖身一變成了成津縣委副書記,他則由公安局長變成了市檢察長。
侯衛東剛喊了一聲“方檢”,老方就打斷道:“衛東,我們是什麼關係,我不稱你爲書記,就叫衛東,你就叫我一聲老方。”
聽了侯衛東來意,老方很有些意外,他算是周昌全派系的人,又長期跟市委副書記黃子堤在一起,對成津的事情敏感的很,他故意擺出一幅爲難的表情,道:“推薦段檢到省黨校參加縣處級學習班,這是好事,不過這一段時間檢察系統事情太多,段檢走了,成津很多事情無法推進。”
在老方這些人精面前,“假話、套話、官話、大話”都沒有多少意義,侯衛東道:“讓段子安檢察長到黨校學習,一是磨刀不誤確柴工,二是有利於推動當前工作,三是周書記原則同意此意見。”
老方見侯衛東透了底,就爽快地笑道:“既然是周書記都同意了,那還有什麼話說,到時按正常程序走就行了。”
他又問道:“誰來主持縣檢察院的工作,縣委是什麼意圖?”
“陽勇。”
老方想了想,道:“這小夥子業務能力強,爲人也正,不錯,只是他年紀輕,又是初到成津,其他兩個副檢察長多半會有意見。”
侯衛東主持了兩個多月的縣委工作,底氣漸足,道:“革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一切以有利於開展工作爲重,我相信兩位副檢能夠正常對待,如果爲此鬧情緒,影響了工作,那說明政治素質還有問題,就得考慮任職問題。”
這句話就很有些霸氣了。
老方不以爲忤,伸出大拇指,道:“亂世用重典,周書記培養的接班人,果然不同凡響。”
談了正事,侯衛東欲告辭,老方大笑:“既來之,則安之,我約了老季吃飯,你和老季也是老朋友,怎麼能走,我馬上給黃書記打電話,請他一起來參加。”
活動還是安排在財稅賓館,賓館依舊,只是換了主人,矮胖的老孔已經到監獄服刑,新主人就是愛聽“桑塔露琪亞”的季海洋。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其實,兵如此,官何嘗不是如此。
三人在頂層包間閒聊一會,楊騰就打電話到財政局辦公室,說黃子堤書記到了,侯衛東、老方和季海洋三人就一同到電梯口迎接。
黃子堤笑容可掬地出了門,身後還跟着一位益楊來的老相識——原益楊土產公司的易中嶺。
由於益楊縣檢察院的縱火案和殺人案給初出江湖的侯衛東留下了無法抹滅的印象,他就對易中嶺此人永遠保留着戒心,見到他從電梯出來,侯衛東臉上的笑容明顯僵了僵,不過片刻又恢復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