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門典禮還未正式開始,太平公主與河東王這對姑侄便先出了一個大大的風頭。
從都南定鼎門到龍門別業之間有將近二十里的路程,途中行人如織,多數都在議論剛纔發生的事情。由於當時環境太混亂,他們未必準確知道究竟誰家手筆,但並不妨礙對此津津樂道。
最初人們談論更多還是那龐大的露臺以及露臺上所出現的衆多娼妓,一些好弄風月之人更能準確喊出那些豔名高低不等的倡女名字,並不乏豔羨與恍然的談論、怪不得早在多日前神都風月場中便顏色缺缺,原來是被人給統統蒐羅起來,於此日驚豔登臺。
人對美好的人、物總有一種天然的愛慕與追逐,聽到行人談論種種,李潼也不得不感慨他這個姑姑真是把美色營銷發揮到了極致。
金錢、權勢、美色等等,都通過這一件事表現得淋漓盡致,講到對戲坊的宣傳效果,或許還要超過他奶奶以舉國之力所籌備的這一場龍門典禮。
當李禕等王府仗身野途繞行,返回隊伍的時候,那些都邑遊俠浪客們失去了追逐的對象,也都開始陸續返回大道上。於是漸漸地狂歌《少年行》的聲音,又在道路上此起彼伏,將別的雜論聲悉數壓制。
行途中,劉幽求不乏憂慮的湊上來說道:“大王才力新擬,誠是意氣豪情、勃然欲出。但人情鼓動,萬衆狂歌跟隨,怕是還有首尾不定啊。大王清雅篤守,還是不宜輕沾俠名……”
時下可沒有什麼武俠小說的洗禮,也就談不上什麼俠之大者、爲國爲民。所謂豪俠氣概,也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名聲,特別對李潼這樣的宗室少王而言。
且不說詩章中那豪情外露的字句,單單所見對那些遊俠狂少的吸引與蠱惑,便容易讓人聯想到許多負面的事情。
聽到劉幽求的提醒,李潼只是擺手笑笑:“不過是亦莊亦諧,無傷大雅。歌者以抒情,豈獨士林典雅風尚高標,閭里率性也多可愛。觀有所感,歌此豪邁俊爽罷了。人若能以風俗傷我,則簡居慎言不能免禍。”
劉幽求的提醒不是沒有道理,不過眼下的李潼也的確過了凡事謹小慎微、唯恐行差踏錯的初級階段。
如今的他雖然還稱不上一方大佬,但前程禍福也已經與越來越多的人產生了深淺不同的聯繫,一些此前可以急得讓他撓頭的麻煩,現在已經無需主動過問,便會有人主動幫他解決。
傍晚時分,一衆人終於抵達了龍門別業。過去兩個多月的時間,李潼也派人將這座別業進行了初步的整頓,雖然困於時令,各種桑植事情都還沒有恢復繁榮,但莊園居住也已經不算差。
莊園外早有先期派來的家人在馮昌嗣率領下遠出迎接,太平公主一行則別有去處。不過她性喜熱鬧,討厭獨居,只是吩咐家人自往附近另一處別業,自己則留了下來,一同入莊。
“那些家奴真是可憎,早前道我此處別業可稱美居,卻沒想到只是一片村野!”
行至莊宅外,太平公主臉色有些不好看,忿忿說道。
這一片莊園面積不小,單單田莊宅地便佔了一頃有餘,其中大半部分都是主人園居。較之李潼第一次到來時,已經收拾得井井有條,當然建築是遠遠比不上都城中的王邸那樣華美,但面積卻大了數倍有餘。
而且在李潼看來,這莊園也算不上簡陋,畢竟地在神都近郊,依丘傍水,在外是一副精美的田園景緻,莊園中廳臺廊閣也都一應俱全。如果厭倦了都邑內的躁鬧,這裡便是一處絕佳的悠閒養生所在。
“能得饋贈安居養家已經是親情深厚,感激不盡。況且此處肥田廣捨,或許一時冷清,只是少輩乏於經營。”
李潼倒是很知足,笑着對太平公主說道。
然而太平公主卻眉頭隱皺,擺手說道:“三郎你是怎樣的才器,我是明白,大小俱懷,從不荒事。田業贈你,必有良規。至今仍是這個樣子,可知新贈時是怎樣的荒蕪!咱們姑侄之間,我也不再與你說冷落與怠慢,但家奴仗恃主人懶動,如此敷衍我的至親,這卻是我治家的疏忽,絕不能輕易放過!”
聽到太平公主這麼說,李潼便也笑笑不再多勸。心思多的人自能見微知著,早在第一次見到這莊園荒蕪的時候,李潼就想到可能是太平公主家奴在敷衍。
太平公主府下產業衆多,既然已經動念要厚贈侄子,當然不會特意挑選一處廢園。無非其門下執掌田園事務的家人,趁着公主不作更多關注之際,丟出一份沒有什麼油水的荒廢產業。
但就算是田園荒廢,在神都近郊這樣一座面積廣闊的田莊也是價值不菲,李潼自然沒有再挑刺的理由。不過現在太平公主自覺得受到了家奴矇蔽,這又是她的家事,李潼也不好置喙。
“三郎你放心,過後幾日我會再給你一個交待!”
太平公主又正色對李潼說道,然後又笑語道:“咱們這樣的人家,交誼深淺不在財貨的多寡。剛纔所見,我已經不知該要怎樣令言贊你。你可知單單爲了籌措那場露臺豔戲,前後便拋撒數千緡錢數,如果不是三郎你出手,且不說不能盡美,怕還要引禍於身。”
李潼聽到太平公主這麼說,也是不免咋舌。一緡便是一貫,一千錢。
要知道他一年到頭,扣除封國食邑之外,滿打滿算收入不過數千緡,已經足夠一大家子一年到頭的吃穿用度還有富餘,結果他姑姑就這麼面不改色的撒出去他一年的收入,這手筆也實在是豪邁得誇張。
講到這件事,太平公主又變得神采飛揚起來:“我與三郎,真是珠聯璧合,相得益彰。經此之後,都邑內必定人盡皆知,咱們戲坊有美歌、有美色,可謂至美,屆時還不賓客滿門!”
李潼聽到這話後更覺無語,若只求一個賓客滿門,單憑你太平公主名頭還不夠?就算鬧得都邑皆知,閭里那些普通民衆們難道還要傾家蕩產、只爲進去聽一場戲?
說話間,一衆人已經行入莊園中。李潼吩咐府員代爲招待同行而來的賓客,他則先往後院安頓嫡母房氏等家眷。
莊園面積廣闊,後園裡還有一片佔地二三十畝的馬場,李幼娘少見如此寬闊的宅居,下了車後狂奔一通,興奮得不得了。
薛崇訓則牽着李幼娘那匹披着花錦的果下馬,一溜小跑的跟在後邊追。他在王邸也住了不短的時間,但李潼整日忙得不着家,也沒空教導這個表弟,索性讓他當起了李幼孃的小馬伕,倒也很盡責,起碼比李守禮那貨靠譜。
太平公主讓人將馬牽入了馬廄,眼見李潼從太妃房氏居舍行出,便對他招招手,指着馬場上前後追逐的那對小兒女笑道:“三郎來瞧一瞧你這一對弟妹,若能親上加親,必是更美!”
“家中有親有長,我可不敢越案輕論。”
李潼聽到這話,並不正面回答,而後又指着奔跑笑鬧的李幼娘說道:“望之不似靜姝,我與表弟可向來都沒有裂目之怨,倒是不忍累之。”
太平公主聞言後哈哈一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眸光隱有閃爍,似乎並非隨口一說。
而李潼看似嘴角掛笑,其實心裡也在想着怎麼婉拒這件事情。換了李守禮那貨,婚嫁如何他倒不怎麼在意,可只有這一個小妹,嬌憨而又對他多有依賴,他只盼這小娘子能順心遂意過活一生,不忍將之推入勾心鬥角的複雜人事當中。
他也不是看不起薛崇訓這個表弟,但由小觀大的話,倒也有幾分這種意思。這個表弟內向文靜,性格不似其母,沒有什麼主見,易於屈從。
眼下兩家倒是其樂融融,可難保日後。以太平公主之強勢,李潼並不覺得這個性格內向軟弱的表弟是個值得託付的良人。
李潼又在後院待了片刻,待到府員通報賓客陸續來訪,於是便往前廳行去。臨走前也把薛崇訓喊上,不讓這小子再跟在他家大白菜後邊打轉。
待到李潼離開後,太平公主便笑眯眯走向李幼娘,招手喊道:“幼娘,到姑母這裡來。你是喜歡大宅遊樂,姑母近處也有別園,比你家還大幾倍!要不要隨去姑母別園,那裡還有你表妹們的美器玩具,喜歡什麼,姑母都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