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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堂經理的引領下進了電梯上到六樓,拐過幾道彎便是一間優雅別緻的咖啡屋,肚子還空着的沈放不由好一陣後悔,原以爲來了能有飯吃,現在看來只能往肚子裡灌又澀又苦的外國茶了。
遠遠看見爸爸在和一個女服務員交待着什麼,沈放裝作不在意的鬆開握着邱清荷的手,緊走兩步過去,待到服務員離開,才笑着說道:“爸,難怪你沒事就念叨着想出差呢,敢情能住在這麼高檔的酒店啊?”
“小孩子盡瞎說!”沈筠撓了撓沈放的腦袋,衝慢步跟過來的邱清荷笑笑,伸出手去滿懷感激地說道,“清荷,這次可真是多虧了你,我和姚廠長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纔好!”
邱清荷不好意思地偷瞟了沈放一眼,拿手在面前扇了扇,鼓起勇氣勉強笑着回答:“能有這樣好的結果,其實也出乎我自己的意料,只能說運氣實在是太好了。”
“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感謝你!”沈筠表情嚴肅地看着邱清荷,忽然雙手貼着褲管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壓着聲音說,“我代表姚廠長,還有廠裡遇難者的家屬,真誠地表示感謝!”
“沈伯伯!”邱清荷嚇着了,手忙腳亂地去拉沈筠,後悔不該聽了沈放的鬼話,將功勞全都攬在自己身上。
沈筠慢慢挺直腰桿,握着邱清荷的手激動地說:“清荷,我們在來的路上已經決定,高薪聘請你到廠裡當特別助理,請你一定不要拒絕啊!”
“這個,這個……”邱清荷是徹底亂了方寸,又不敢向沈放使眼色求助,急得結結巴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沈放笑眯眯地在旁邊看夠了戲碼,總算插了進去問道:“爸,你們打算給清荷一個月開多少錢工資?”
“一千!”沈筠自豪地昂着頭,心想老子一個月才五百出頭,這個數字還不把放子你給嚇壞咯?
沈放哦了一聲,扳着指頭在那數,“一個月一千,一年一萬二,十年就是十二萬……清荷,你給他們一口氣賺了將近三百年的工資,你可真是虧本虧到老家了!”
這話說得邱清荷撲哧一笑,沈筠老臉一紅,但都異口同聲地罵了句,“機靈鬼,就你數學好!”
包廂裡沈放跟邱清荷並排坐着,綠色瑪瑙一樣的玻璃茶几上,咖啡已經添了好幾次,可林市長始終都沒見露面,就連爸爸也不耐煩地跑到樓下大廳等着去了。
看着王克文滿臉怒色地推門進來,沈放起身探出頭去叫服務員再添杯咖啡,然後看着王克文不解地問道:“王哥,什麼事把你氣成這樣?”
王克文猛地擡頭,嘴巴張了張欲言又止,最後嘆了口氣用力捶了一下沙發,“要是換做幾年前還在當兵的時候,那傢伙三條腿都得給我打折了,也真虧沈主任涵養好不跟他計較……以爲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了,以爲有人撐腰就可以囂張成那樣了?把老子惹毛了,摸黑敲他孃的幾磚頭,讓他也長長記性,狗日的東西!”
沈放眉頭微皺,端起咖啡喝了一口不再說話,面前這個王克文跟他印象中的有不少差距,脾氣暴躁沒耐性不說,居然跟人發生衝突以至被爸爸趕了上來,哪裡有半點陰狠城府的樣子。
要麼是姚齊理和爸爸的案子改變了他,要麼他就是在演戲博取信任,前者無法去判斷,畢竟自己絕不會讓那慘劇再次發生,但若是後者,倒也無可厚非,人都喜歡鑽營,手段各有不同罷了。
“小王!”爸爸沈筠沉着臉走了進來,“說過你多少次,這裡不是部隊,你這火爆性子再不收起來,會壞了我和姚廠長的大事的,你知不知道?”
王克文站在那用力點點頭,猛地又擡手抽了自己一個耳刮子,立刻就浮出五個鮮紅的手印,“主任,以後我絕不會再自作主張了!”
“你這小子……”沈筠嘆了口氣,搭着王克文的肩膀坐了下來,笑着說,“不過你還別說,那付駿目中無人慣了,被你吼了幾嗓子倒老實了不少,你剛走沒多久,他就給那老佛爺打了電話,呵呵……你那兇樣,恐怕晚上他做夢都會嚇醒……”
王克文也笑了起來,“就是見他實在太刁蠻,不殺殺他那股氣勢,還真以爲天下就他最大了!沒添麻煩就好,我還有些擔心他拍屁股走人呢。”
毫無疑問,沈放對王克文的觀感完全正確,他的確是個陰狠而有城府的主,難怪在原來的世界能有那樣的成就,並非純屬偶然啊。
“爸,林市長是不是不來了?”沈放揉揉肚子,還真是有點餓了。
“唉,要見的人沒來,林市長怎麼說也不好出面?”沈筠嘆了口氣。
這就是官場的規則,哪怕林貴和並非炙手可熱的人物,但他的職位擺在那,要見的人沒到,他就不能先露面,這可不僅僅是面子問題。
沈放斜靠在沙發上摸着自己沒毛的下巴,冷不丁蹦出來一句,“東鋼融資了多少?五百萬?還是一千萬?”
這話把沈筠和王克文一下鎮住了,兩人都驚得差點站起來,卻也一臉詫異地盯着沈放,就像看着的不是一個人,而是怪物。
“黃州姓付的人不少,可敢這麼囂張的也沒幾個,能稱得上老佛爺,又能讓林市長沒脾氣的,也只有新泰的那個老妖婆付佩蓉!”沈放身子前傾,異常冷靜地望着爸爸的眼睛,“林市長來了上海卻住在這個飯店不顯山不露水,所爲肯定並非公事,而爸爸你和姚叔叔也不會無緣無故跟他的車來上海!這次,林市長應該是來當和事佬的吧,就怕飛揚跋扈慣了的老妖婆未必會給他這個面子……”
沈筠發現自己居然一直都沒真正瞭解國這個兒子,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額頭,又摸了摸沈放的額頭,良久方纔嘆了口氣,讓王克文帶邱清荷出去轉轉。
包廂裡父子倆面對面坐着,沈筠還在考慮怎麼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沈放就耐不住性子說道:“爸,先不管融資的事情,你告訴我,當初決定挪用公款來炒股,你和姚叔叔究竟是怎麼打算的?”
“去年廠裡發生的那起安全事故,你還記得嗎?”
沈放點點頭。
“太慘了,太慘了……死了十二個,還有六十五個職工失去勞動能力,市裡下發的賠償金實在是少了些,根本不夠一個家庭維持生活的,那些受了重傷的,甚至連醫療費都不夠啊……我和你姚叔叔當初之所以主動跳出來搶這個爛攤子,爲的不是自己,是想能好好改善一下這種現狀,卻沒想到——唉,是我們想得太天真了,接手廠裡的財務之後,我才發現廠裡的財務混亂的一塌糊塗,更是有幾筆數額巨大的資金去向不明,這讓我和你姚叔叔捉衿見肘,能按時發下職工工資就不錯了,哪裡還騰得出錢來幫助那些遇害職工的家屬?”
沈筠說着說着,絲毫沒覺得跟個十六歲的孩子說這些有什麼奇怪的,他只是陷入沉沉的悲觀情緒當中,“我和你姚叔叔商量了好久,最後決定豁出去賭一把,於是截留了上半年廠裡應該上交到市裡的利潤,託付邱清荷代爲操作,指望能從股市裡撈到錢去幫助他們。說句心裡話,我和你姚叔叔其實已經做好了賠本的準備,如果真的虧了,便將那筆錢盡數分給他們,所有責任和罪名我們兩個一肩承擔!”
這恐怕就是那個時代人們的幼稚吧!沈放在心裡想着,卻不得不再次佩服爸爸和姚齊理的勇氣,他接着話茬說道:“你們沒想到清荷真能從股市裡賺到錢,而且一次就賺到了三百萬,所以原本不該有的心思也動了,想着是不是能將融資給新泰實業的資金收回來,說不定可以改變廠裡當前的困窘局面,是這樣嗎?”
“呵呵,該說的都被你說完了,你還問你老子幹嘛?”
“我想知道,究竟融資了多少錢。”
沈筠吸了口氣,豎起三根手指頭。
“三千萬?廠裡怎麼能拿出那麼多錢來?”沈放也愣住了,東鋼的效益雖然一向不錯,可也架不住蛀蟲的折騰,這幾年甚至還要靠市裡的財政補貼來給職工發工資。
“從銀行借貸的!”沈筠咬牙切齒地握緊拳頭,“石向前和馬桂東這兩個狗東西,九一年三月份從銀行貸款了兩千八百萬,向廠裡職工集資兩百萬,總共三千萬融資給了新泰實業成立一家生產鋼構件的公司,當時承諾每月會有百分之八的紅利,可廠裡的帳上兩年來根本就沒有一筆入賬!現在東鋼每年還要爲此向銀行支付大筆的利息,這三千萬融資款就像一座大山,若是不能收回來,遲早會將我們東鋼的脊樑骨給壓斷!”
沈放沉默了,這些事情他並不知情,爸爸和姚齊理就是在這樣的壓力下做出那冒險而悲壯的決定的,而今挪用公款的危機得以解除,這三千萬融資大山,又該怎樣從東鋼的肩頭搬走?想從新泰嘴裡搶食,就算林貴和出面也不一定有效果,付佩蓉這個老妖婆背後還不知站着多少利益相關的實權人物!難道又要自己辛辛苦苦賺錢來填這個窟窿嗎?想得美!老子重生可不是來當義工的,誰吃的這口食,老子就要讓他乖乖連本帶利吐回到盤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