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兩三天激烈的思想鬥爭,曾發誓不再踏入東鋼廠大門的左宏斌終於決定放下這張老臉,親自上門去向沈放道歉,當然,最重要的還是要將職工融資款的事情問個明白,雖然他只是一個不起眼的技術科科長,但這並不妨礙他氾濫的集體熱情,相較於將來機械廠被收購後自己的切身利益,他更加在意廣大職工的利益是否被賴家義無情出賣。
當左宏斌一把老骨頭在公交車上顛簸得快要散架,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南山區政府大樓的接待室內,沈放正舒服地坐在沙發內,一邊品着上等毛峰,一邊和郭德凱下棋,旁邊還有個年青漂亮的小姑娘謹小慎微的伺候着。
郭德凱眼睛眯成一條細縫,洋洋自得地打量沈放,手裡兩個棋子也歡快有節奏地敲着,“我說,你再盯着人家小囡囡看個不停,這一局肯定又是要輸的。”
這些天沈放沒少跟郭德凱對弈,大多都是被殺得屁滾尿流,起初還能憋着股勁兒要贏,輸的多了臉皮倒是厚了,“呀,又想到殺着了?郭老不要客氣,儘管招呼就是,我這身板兒還能扛得住。”
發現沈放這一步下得簡直就是胡鬧,郭德凱也意興闌珊地將棋子拋到棋盤上,“不下了,不下了,你這小子怪沒勁的,鬍子還沒長齊呢,就沒了爭強好勝的蓬勃朝氣,連我這行將就木的老人都不如,唉……”
“每天被你換着花樣虐上五六遍,我都擔心留下後遺症,將來說不定一看見象棋呀,我就會忍不住想吐。”沈放嬉皮笑臉地擡起頭,“郭老,閒着也是閒着,要不我們來打個賭?”
郭德凱高深莫測往後仰了仰,地翹起二郎腿端起茶來呡了一口,“你說就是了,我聽着呢。”
“看見小鄭新買的裙子沒?我們猜一下這裙子多少錢,哪個的差價最小哪個就算贏,怎麼樣?”
難道這就是小老闆的孩童心性?郭德凱心裡想着,面上微笑點頭,“哪個輸了,晚上負責給王經理打電話。”
由於被沈放拿捏住了七寸,離開上海奔波於各地的王若琳脾氣暴躁的就跟吃了炸藥似的,每天晚上例行通電話彙報情況,除了沈放外,關董平也好,郭德凱也罷,都被莫名其妙地臭了好幾次還不敢頂嘴。
“行,就當我幫老關一次忙,呵呵……”沈放拍了下大腿,豎起右手三個手指頭,“我猜是這個數。”
“三十?呵呵,你眼力還真不是一般的差,我看至多十五。”
沈放嘎嘎大笑,“郭老,你也忒小看我了,我這一根指頭,起碼也是一百。”
這下郭德凱愣住了,小老闆看上去年紀不大,但並非信口雌黃的小兒,他如果敢說三百,恐怕就不離十。
“小鄭,小鄭……”沈放將站在書報臺前的小姑娘喚到跟前,仰起頭笑問,“小鄭,你這裙子是新買的吧,今天第一次見你穿。”
小鄭點點頭,拘謹撫了撫裙邊,又不解地看了看沈放。
“裙子挺漂亮的,樣式也很新穎,一定花了不少錢吧?我們郭老說他給自己女兒也買過條一模一樣的,居然大言不慚說是花了三百六,我是怎麼都不信的。小鄭你肯定知道,這裙子哪能那麼值錢……”沈放煞有介事說着,不忘挑釁地瞟了一眼郭德凱。
“是,是……”小鄭腦門子開始冒汗,脹紅着臉結結巴巴地說,“郭老說的沒錯,是三百多買的,是三百多……”
“還真是的啊?”沈放連詫異的表情都懶得裝了,徑自看向苦笑不迭的郭德凱,“郭老,怎麼樣,你可輸得心服口服?”
“玩不過你的花花腸子。”郭德凱嘆了口氣,擺擺手示意小鄭沒事了,微微沉吟道,“小老闆,我也跟你打個賭,我賭今天的談判,老關肯定仍舊是沒有任何進展!”
“爲何這麼有把握?剛纔小鄭的反映,難道一點都不能說明問題……剛纔我可是親眼看見袁保國的秘書進了會議室……”
郭德凱叼着煙成竹在胸,“呵呵……我們等老關回來就知道了,看看我是不是又要輸給你。”
收購機械廠的談判在順利進行了半個多月後,忽然陷入讓人無奈的僵局,起初對南山區政府領導的判斷,沈放等人似乎太過一廂情願,以至面對相去甚遠的現實,無法第一時間拿出預備好的的第二套解決方案,於是讓區政府承擔機械廠一千兩百萬貨款債務的爭執,就成了橫亙在收購道路上的一座大山。
外面走廊響起的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預示了郭德凱的正確,但他臉上卻沒有一絲得意的表情,跟沈放大眼瞪小眼,異口同聲地嘆了口氣。
看見沈放懶懶地躺進沙發,郭德凱回過頭來衝小鄭說道:“麻煩你去知會柯區長一聲,就說今晚我們公司要緊急磋商收購事宜,恐怕不能去赴宴了。”
小鄭應了一聲往外走,正巧愁眉苦臉的關董平走了進來,她有些緊張地叫了一聲“關經理好”,出去後很乖巧地順手關上了接待室的門。
沈放挪開蓋在臉上的雙手,目光跟隨關董平到了右手邊的沙發,他勉強直起身子支着下巴,呼出口濁氣,還是忍不住問道:“今天一天又白費了?”
關董平沮喪地“嗯”了一聲,很不爽地壓着聲音說:“柯志剛的脊樑骨還真硬,他被第一副市長袁保國的秘書叫到一旁說了半天,看着好像有些鬆動了,可回到談判桌上,他依舊堅持所有債務都由公司承擔,相對應的,區政府可以作擔保提供零利率貸款六百萬,公司的免稅年限也可以延長至五年。”
“老關,你跟這個柯區長接觸最多,你覺得他爲什麼要如此堅持,這實在是有點說不過去。”當初以機械廠債務抵衝融資款的主意是郭德凱提出來的,現在談判陷入困局,他多少覺得自己要擔上一部分責任,另外他對柯志剛的固執也確實有些困惑,畢竟這種來自上層的壓力,不是咬咬牙說扛就能扛得住的。
關董平皺着眉頭琢磨半天,口氣很不確定地說:“柯志剛在我見過的官員當中,骨頭確實算是比較硬朗的,從今天他的反映就能看出一二,至於他爲何如此堅持,會不會是因爲快要從現在的位置上退下來,所以乾脆——”
“他要真是你想的這樣,那可就難辦了……”郭德凱想了想又道,“兩條路,第一就是等着新泰那邊進一步動作,很可能改制小組要徹底換血,第二嘛,就是我們主動讓步,承擔起全部的債務,條件是允許我們對機械廠生活區進行商業用地的開發。”
關董平很是贊同地點頭,跟郭德凱一齊看向沉默不語的沈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