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夏橋只看了田氏一眼,就立刻又低下了頭。田氏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又提高了聲音數落夏橋:“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樣。你姥爺和你大舅不怪你,我可饒不了你。”
這個時候,田大舅和江氏都走過來勸田氏。田大舅的話還說的很好聽:“就是進山找一趟,也沒啥。大橋沒走遠。再說了,大橋他不是別人,是我親外甥。我這個做舅的可有啥說的,嘿嘿。”
田氏就還說是夏橋的不是,一面偷偷又往上房的方向看。田老頭的身影還印在窗戶上,不過這次不是後背衝着窗戶了,而且半扭過身子來。
田王氏這個時候也走過來:“都回來了就好,這要出點兒啥事,老夏家還得怪我們。”然後又讓大傢伙都進屋。“都別站在院子裡了,進屋說話。”
說完了這些,她還特意走到夏橋身邊:“大橋,你~娘也是爲你好。你~娘將來就指望你了。咋樣,你~娘沒打疼你吧,快點兒讓姥看看。”
“我沒事。”夏橋躲開了田王氏的手。
“娘,你別管他。他有點兒越活越回去了。”田氏就提高聲音說道。
夏橋一聲不吭,可把夏至和小樹兒都給氣的夠嗆。夏至心中冷笑,面上卻做出最純真的笑容來,她替夏橋解釋:“姥,我哥不是故意跑山裡去的。他是聽說靠山屯兒這有人把剛生下來的孩子扔進山裡喂狼,他好奇,才跑進山裡去想看看。”
這個時候,他們都已經走進上房了。夏至的話音落地,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就凝滯了。夏至恍若未覺,一雙眼睛卻飛快地在衆人的臉上掃過。
嗯,很好,看來田家扔女嬰進山喂狼這件事,田家的人都是知道的,自然也包括田氏。在場唯一一個還不知情的人,應該就是夏秀才了。
無知有時候是福。夏至第一次完全理解了這句話的含義。
看着田家衆人臉上或僵硬或陰沉或恐懼的表情,夏至的心裡就舒服了不少。
江氏第一個有了動作。她捂着臉,低着頭就跑了出去。大丫和二丫略遲疑了一下,都隨後追了出去。
田老頭和田王氏面色陰沉地看着江氏的背影,然後又將目光轉到了夏至的身上。夏至還是一副完全無辜的表情。
“咋啦,我說錯啥話了嗎。外面的人都在說啊,你們難道不知道?”夏至還故意攤了攤手。
夏橋默不作聲地走到夏至的身前,用自己的身子阻斷了田老頭和田王氏的目光。
田氏這個時候也回過神來,卻尖聲地數落夏至:“讓你上外面去亂跑,亂聽啥人嚼舌頭了。這回我就不該帶你來。”卻最終並沒有上前來抓夏至,也沒有要打夏至的動作。
“得了,鬧騰一天,都早點兒歇了吧。”田老頭在炕上低聲的說道。
他這一聲令下,大家誰都不再說話,只有田王氏走到外屋的門口朝外面喊了一嗓子,是讓江氏帶大丫和二丫回來掃炕鋪設被褥,大家好早點兒睡覺。
田家東屋和西屋各兩間,東屋是田老頭和田王氏帶着大孫子田大寶住,西屋是田大舅和江氏帶着大丫和二丫兩個閨女住。
夏秀才一家來了,就都住在田老頭這屋子裡頭。
田家沒那麼多被褥,他們也沒出去借。好在是夏天,沒有足夠的被褥也能湊合。田老頭帶着田大寶躺在最炕頭,然後就是田王氏。
田氏挨着田王氏,然後是夏秀才。夏至在最炕梢,挨着兄弟小樹兒。
一炕的人,中間也不隔閘板,也不放簾子。以前,大家就是這麼湊合住的。今天,夏至還沒說什麼夏橋就皺起了眉頭。
夏橋跟田王氏說,要隔個閘板,要不然就掛張簾子。“我和小樹兒陪十六在炕梢。”
田王氏就看田氏。田氏剛纔狠狠數落了夏橋,又打了夏橋,夏橋的反應有些奇怪,她雖然心裡對大兒子有把握,但終究還是有些心虛的。所以田王氏看過來的時候,田氏就假裝沒瞧見。
田王氏只能自己面對夏橋:“大橋啊,姥家條件不向你們家啥都有。就這麼住着有啥啊,以前咱們不都這麼住嗎。”對着夏橋說話,田王氏好聲好氣的,還面帶笑容。
若是以往,夏橋也就什麼都不說了,但是今天夏橋特別的堅持。
“沒有閘板,也沒簾子,那就隨便拿塊啥布也行。”夏橋跟田王氏商量。
“哎,你這孩子,每回沒這樣啊,這回咋這麼多挑兒?”田王氏不解地看着夏橋。
田氏和夏秀才都不說話。
田老頭突然開口了:“給他找一塊。”
田王氏奇怪地看了一眼田老頭,見他說的不是反話,這才嘀嘀咕咕地從櫃子裡面找出兩塊布來。夏橋素來心靈手巧,他也不人幫忙,很快就在炕當間掛起了簾子。
簾子那邊,是田老頭、田大寶、田王氏,還有夏秀才和田氏幾個。簾子這邊,就是夏橋、小樹兒和夏至了。
夏橋話不多,但卻自己掃炕,又給夏至鋪褥子。兄妹三人只分到一條褥子,就給夏至了,夏橋和小樹兒就睡在席子上面。夏橋還把炕梢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然後才讓夏至躺下。
“好好歇歇,哥今天晚上不睡覺。”夏橋低聲跟夏至說。
夏至覺得夏橋的情緒還是不對勁兒,但這個時候又不好問。她只得跟夏橋說,讓他不要過分擔心。“啥事都不會有。”
夏橋只哼了一聲。
夏至就不再說什麼了。那邊熄滅了蠟燭,大家都躺下了。夏橋才低低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就是想睡,也睡不着。”
“哥,都是過去的事兒了。”夏至只能勸了夏橋一句。
這一夜,夏橋果然沒睡。夏至睡的也不安穩。就算是她心理素質過硬,但栓柱奶奶那些話還是對她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住在田家這大瓦房裡,她不舒服。
第二天,兄妹三個都早早地起來。田家其他人也起的挺早,只有田大寶還躺在炕上呼呼大睡。他智力上有缺陷,身體卻似乎很好,特別的能吃能睡,沒有一點兒心事。
田老頭一起來,就把田氏叫到後院去說話了。他是避開夏秀才和夏至幾個這麼做的,但卻被機靈的小樹兒給看見了。
小樹兒就跑來說給了夏至聽。
夏至猜測,田老頭一定是有什麼隱秘的任務佈置給田氏,那肯定是跟他們休慼相關的。夏至問明白了地方,就帶着小樹兒悄兒沒聲地摸了過去。
田老頭和田氏就站在後院的緊牆根下面說話,夏至帶着小樹兒摸過去,就藏在最近的豆角架後面。穿過密密麻麻的豆角葉子夏至幾乎可以看清田老頭和田氏的臉。
田老頭的面色陰沉似水,自打夏至看到他,他似乎就沒有被的表情。不過夏至知道,田老頭也有高興和笑的時候,不過只有面對田大舅和田大寶的時候,面對其他人,田老頭都是板着臉。
田氏站在田老頭的對面,很是俯首帖耳、惴惴不安的樣子。
雖然躲到了這裡,但是田老頭似乎還是怕有人聽到了他們的話,所以每句話都是壓低了聲音說的。但是夏至離的近,耳朵又尖,還是聽見了田老頭和田氏的話。
田老頭正在訓斥田氏。
“你日子是咋過的?心思都用啥上了?你看看你那幾個崽子,到了這就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好像我欠了他們千八百萬的銀子沒還!根本就沒把我和你~娘放在眼睛裡頭。你平時都是咋教的!一個個,都是白眼狼,白眼狼!”
“爹……”田氏囁喏着,根本就說不出辯解的話來。
“到底咋回事?”田老頭髮泄~了一通之後,情緒似乎稍微平靜了一些,語氣也跟着緩和了下來,但依舊是陰冷了,他問田氏知不知道幾個孩子變化的緣故。“夏至那小丫崽子是人大心大,以前蔫吧的,咱都沒看出來。老夏家的種,要往高處爬,咱們不稀罕。咱們大寶定個比她好一千倍一萬倍的。”
夏至暗自抿了抿嘴。田老頭說話的意思,是徹底放棄她了,覺得她已經無藥可醫。她可真要從心裡感激田老頭了,沒有他惦記着,她以後的呼吸都能順暢不少。
田老頭那邊說完了夏至,又提到了夏橋和小樹兒。
“大橋和小樹兒都是咋回事?小樹兒那孩子還小,沒定性。大橋呢,大橋以前可不是這樣。這回是咋地啦?好好的孩子,你咋就讓他長歪了!”
“爹,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夏至也就一兩年就嫁人了,往後我也不管她。小樹兒一陣一陣的,也沒啥。大橋,大橋就是耳朵根子有點兒軟,對我,對咱家,他可沒啥說頭。”
“還沒啥說頭呢?你看看他昨天鬧的那一出一出的,還上山找啥死孩子,還要閘板要掛簾子,他那都是磕磣誰呢?”田老頭惡狠狠地斥問田氏。
田氏心裡也正迷惑着呢。她只能一邊思索一邊跟田老頭說:“是不是昨天出去聽見屯子裡誰說啥了?我聽他舅媽說,昨天是在廟頭找着的幾個孩子,五嬸還有屯子了好些人跟他們在一塊,嘮的還挺高興。”
“田老五婆娘那碎嘴子!”田老頭恨恨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她能安啥好心眼,還不定跟大橋他們說啥了呢。我因爲啥不讓家裡的孩子們上外頭亂跑,就是怕這個。那些人看着咱家過好了,他們眼紅。他們心裡恨啊,他們啥話說不出來!”
“你回去跟大橋說道說道,讓他別聽外面那羣人胡說八道!”
“爹,我回去肯定跟大橋說。”田氏順從地答應着。
“妮子,爹得教給你。夏至那丫崽子是個白眼狼,她現在看不起我們,也就是看不起你。我看你說話她一點兒都不聽。不大的丫崽子,臉皮還挺厚實,就敢往我這頭臉上抓撓了。你也別等着她大姑提親啥的,看着有人要她,你就把她定出去!”
“老夏家也不缺那幾個彩禮錢,你給她找個硬氣的漢子,厲害的婆婆,就把她拿住了。早點兒把她打發出門,也省的她把大橋和小樹兒都給帶壞了。我看,大橋和小樹兒都是她給帶壞的。”
“小樹兒不聽我的話,現在就跟夏至親。大橋也護着夏至。”田氏覺得田老頭說的很對,她的兩個兒子相繼跟她離心,說到底都是夏至的緣故。
“你自己也明白了吧。那還等啥,回頭你就把她聘了。別怕你們後院那些人,她是你肚子裡掉下來的,你讓她死她就得死,這是天定的規矩,你怕她啥。回頭我看看有沒有人家要她,給人家做媳婦,我看她還能猖狂的起來!”
田老頭那邊氣狠狠的說,夏至這邊也忍不住咬牙。這田老頭是真恨她,也是真狠。怪不得靠山屯兒的同族都不願意跟他來往呢。
那邊的田老頭罵了一頓夏至,又吩咐田氏。“往後你主要還是得靠大橋。你這大兒子聽你的,他爹都不能這樣,就更別說他爺還有那些別的亂七八糟的人。你把大橋攏住了,你這輩子都有靠,明白沒?”
“爹,我明白了。”田氏連連點頭。
“大寶的事,你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憑你的良心。大丫和二丫的事你~娘都跟你說了,我就不多囑咐你。大丫年底你把她聘出去,人家出越多的彩禮越好。大寶定媳婦,就靠這些錢。往後大寶還得靠她們姐倆拉扯……”
“爹,我一定盡力。”
“妮子,你可不能喪了良心,嘴頭子上答應的好好的,背轉身你就變了。”
“爹,我不能。這次的事,那也實在是沒辦法了。”
“還不是當年你不聽我和你~孃的話,非得跟了窮唸書的。要是你樂意跟着金大老爺,現在家裡還能犯難成這樣!”田老頭又訓斥田氏。
田氏低下頭,聲音彷彿是蚊子嗡嗡一樣。“那個金大老爺,聽說年前剛沒的。”
“人沒了錢不是還有嗎。一個窮唸書的,多虧還考中了個秀才,要不然就年輕長的俏,有啥用!你給大丫和二丫尋婆家,別再犯傻!”
“我明白了,爹。”田氏在田老頭面前,簡直就像是應聲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