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突然問到大丫和二丫,在場的衆人立刻都不說話了。 有幾個人就將目光投向了田氏。田氏的臉上已經顯出不自在的神色來。她擡頭剜了五月眼,輕輕地冷哼了聲,什麼話都沒說。
“這還用問嗎,肯定在前院躺着呢。”夏二嬸見田氏不吱聲,就笑着大咧咧地說了句。
田氏臉色黑,像是撒氣樣地捏着手裡的餑餑。
大家依舊沒有人言語。
夏二嬸隨即就嘎嘎笑了兩聲:“要說大丫還挺嬌性的,誰家媳婦小月子能養這老些天,好吃好喝的,成天不是坐就是躺,這福氣都要上天了。”說到這裡,夏二嬸語氣中的酸味就很明顯了。
然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嘎嘎地笑了兩聲。
“大丫是誰的媳婦來着,看我這記性。不是咱老夏家的媳婦,也不是老李家、老劉家的媳婦。這是不樣哈,要不人家咋這麼嬌性!”
這話說的可就很難聽了。
大丫是賣給劉胖子的,別說是劉胖子的媳婦了,就是劉胖子的個妾室都算不上。現在更好,劉胖子乾脆就不要她了。那麼大丫現在的身份怎麼算呢,而且還將小月子做到姑姑家裡來了。
這也就是夏家兄弟幾個早就分了家,而且夏二叔和夏二嬸家也倒了黴,不然只怕早就閒言碎語不斷了。
夏二嬸的話音還沒落地,田氏的臉已經漲的通紅。她嫁進夏家這麼多年,不說在公公婆婆面前如何,在兩個妯娌跟前可直都是說上句的。她自詡比兩個妯娌都強,只有她笑話她們的,沒有她們笑話她的。
這多半年來,她雖然在夏至跟前兒吃了癟,又不得不在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面前收斂起來,但這絲毫不影響她對兩個妯娌的優越感。
像夏二嬸這樣當面譏刺她,她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下的。
田氏沒理也能辯三分,但是大丫前前後後的事她也沒法子辯。其實田氏心裡也知道這件事是家醜,所以今天才特意不讓大丫和二丫到後院來幫忙。
田氏也知道,今天后院不僅有夏家的人,還得有別人家來幫忙的人。
不能爲自己辯護,那麼就以攻爲守,直接攻擊對方。田氏從來都不是什麼善茬,現在又覺得夏二嬸當着大家的面讓她沒臉,她就要讓夏二嬸更加沒臉。
“大丫不知道是誰家的媳婦,你家五月和七月可知道,老田家的媳婦那是,連你那個沒過門的兒媳婦,那不也跟着人家姓過田嗎。呵呵,跟我們大丫那是半斤兩,誰也別說誰!還不如我們大丫,我們大丫好歹給孃家掙回幾兩銀子,你閨女媳婦給你掙啥了?啥也沒有,就隨身衣裳回來的,現在還舔臉吃老爺子老太太的。”
田氏的話說的又狠又快,而且誰也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番話來,根本就來不及阻攔。不過,就算是她們之中誰想阻攔,只怕也是阻攔不住的。
在場衆人的臉色都變了。
五月本來還臉的得意,現在得意的神色早就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張蒼白而錯愕的臉。七月手裡正包着的餑餑掉在了炕上。郭玉環的臉也白了。還有夏二嬸和郭喜媳婦……
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的臉頓時也都黑了。
至於在場的幾個不是夏家的人,她們的臉色也變得扭曲難看起來。
夏至也沒有想到,事情會朝這個方向展。不過她當機立斷,立刻就對田氏說道:“娘,挺晚的了,你回去看看大丫姐吧。”
夏至想把田氏給支走。因爲這件事情不能鬧起來。只要將田氏支走了,就像是釜底抽薪,這火就燒不起來,也容易滅的多。
田氏冷哼了聲,她自覺佔了上風,倒是並不計較夏至跟她說話的語氣。田氏扔下手中的餑餑就要走。
可夏二嬸卻不讓了。
“田來娣你別走,你給我說明白。你血口噴人,你給我說明白。”夏二嬸也扔了手中的餑餑,就去撕摞田氏。
五月就捏起帕子嚶嚶地哭了起來,七月對田氏怒目而視,起身就幫着夏二嬸去撕摞田氏。
郭喜媳婦立刻也上前去,她貌似拉架,但暗中卻扣住了田氏的手,使眼色讓夏二嬸抓田氏的臉和頭。
片刻之間,幾個人就鬧成了團。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夏老爺子氣的直哆嗦,臉也有些白。
這片刻的工夫,田氏已經吃了虧。她吃了虧,嘴上就越的不肯饒人。“你還有臉讓我給你說明白。還當這十里村誰不知道啊,名聲都臭大街了。……私孩子都不知道養了多少個了……”
這是越說越不像話了。
“你還不住嘴,你快住嘴。”夏老太太那麼和氣的人都忍不住衝着田氏嚷了。
夏至知道不能讓事情繼續展下去了。她忙就下了炕。見她下了炕,孫蘭兒、孫秀兒、臘月也忙下了炕,七手腳地都幫着夏至要把兩邊的人分開。
夏三嬸是老實人,也是好人。她也離着田氏比較近,那幾個剛撕摞在起的時候她就攔着了。如果不是夏三嬸,田氏還得吃更大的虧。
因爲剛剛蒸好了兩大籠屜的餑餑,夏二叔,夏三叔、郭喜,夏橋還有小樹兒等幾個人都在院子裡收餑餑,開始聽見屋子裡的動靜還沒反應過來,現在聽着動靜不對才都跑進來。
衆人合力,這纔將兩邊的人拉開了。
田氏披頭散,頭臉已經被抓破了,露出來的手腕和手上也有抓痕。不過她潑悍的很,夏二嬸的頭臉也被她抓傷了,還有七月、郭喜媳婦,夏三嬸也都多多少少地掛了彩。
這其中,夏三嬸最爲冤枉,她替田氏擋了好幾下。
“這是咋啦?”夏二叔就問。
夏三叔、夏橋、郭喜都沒問。
夏至不由得掃了夏二叔眼。夏二叔還真是副啥都不知道的樣子。夏至不由得心中動,雖然夏二叔也很混,但是他大多數時候還是比夏二嬸聰明多了。
不管夏二叔知道不知道,現在他做出來的就是最正確的態度。
“哥,你送娘回前院去吧。”夏至就對夏橋說。
夏橋幾乎已經是無條件地信任着夏至。他已經隱約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也覺得應該儘量將田氏帶走。因爲田氏如果繼續留在這裡,肯定是要吃大虧的。
“娘,走吧。”夏橋就拉着田氏走,而且還用自己的身子隔開了田氏和夏二叔、夏二嬸等衆人。
“血口噴人完了就走,把話說明白再走。我不就是說了句實話嗎,你們老田家人不要臉還不讓人說,你就壞我閨女的名聲……”夏二嬸依舊掙扎着要去抓田氏。
夏至就給夏橋使眼色,夏橋明白,立刻就拉着田氏飛快的走了。田氏還作勢掙扎了幾下,不過看的出來她並沒有特別的用力。被夏橋拉扯着出門的時候,田氏的表情就有些得意。她還在夏至的臉上看了眼。
夏至沉着臉,避開了田氏的目光。
“二嬸,她胡說道的,你還讓她給你說明白。她能說明白嗎?”見田氏走了,夏至纔對夏二嬸說道。
夏二嬸看着夏至:“十六,你是能耐人,那沒說的。可這事你向着你~娘,我可不服你。這事,田來娣她必須得說清楚,還我閨女清白。老爺子,老太太,這事你們看咋辦吧?”
“要我爺我奶說,也是樣。”夏至就說。
夏老爺子這個時候已經緩過來些了。他看了夏二叔和夏二嬸眼,又看了夏至眼,然後纔開口:“都聽十六咋說。”
夏二嬸不服氣,可是看眼夏二叔,她只得忍了下來。
“我娘剛纔那是話趕話,你說大丫啥,她就說五月姐啥。二嬸,這你還聽不出來啊。我們大傢伙可都聽出來了。”夏至隨即又說道。
武老太太立刻就笑了:“可不是,老大媳婦那就是話趕話。她說啥脾氣咱們誰不知道,嘴上不能吃虧,上來勁兒她可不管三七二十的,多沒影的話她都敢說。”
“對,就是這麼回事。”夏老太太也跟着附和道。
“她在老夏家蠻不講理,橫行霸道的也不是天兩天的,現在那不還好點兒了嗎。”武老太太又繼續笑着說道,“老二媳婦,你們妯娌這老些年,你還不知道她。那臉酸勁兒,你還專門挑她痛腳說。她不跟你翻臉跟誰翻臉……”
大家說話,似乎都在爲田氏開脫,但實際上維護的卻是五月、七月和郭玉環三個。
夏二嬸不明白,但是卻有明白的。比如說夏二叔,比如說郭喜和郭喜媳婦,比如說郭玉環,又比如說五月。
“娘,算了,啥也別說了。大伯孃欺負咱們又不是天兩天。上回有啥事來着,在前院的,大伯孃罵我就罵的挺磕磣的。咱別掰扯這個事兒了,再掰扯人家不知道的,還當是真的,更說不清楚……”
五月這話說很明白。那邊夏二叔又連連給夏二嬸使眼色,夏二嬸就算是心裡還有些糊塗,當即也就不再那麼撒潑非要找田氏回來說明白了。
“估計也是上火,孃家侄女那樣……”武老太太又說了句,就不肯再多說了。再多說怕傷到了夏至幾個。
誰讓田氏是夏至幾個的親孃呢。
“這事是老大媳婦不對。”夏老爺子這個時候心中也是鬆,這纔開口說了句。
“爺,這事你咋處置都行。”夏至立刻表態,“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我二嬸不該當着人面那麼說我大丫姐啥的,我娘更不應該胡說我五月姐她們。爺,你就算是爲了這事把我娘休回家去,那我也沒啥說的。”
“哎呦……”武老太太趕忙又出面勸解,“啥休不休的,哪就到那步了。你們老夏家是厚道人家,可沒休過媳婦。你~娘氣頭上說的不對,這裡也沒有外人,不能把她那話往外傳,她也不能出去說。休了你~娘,你們股還咋過日子,你二叔和你二嬸也不落忍。不就是妯娌口角,都嘴沒把門的,鬧大了,讓外人看笑話,到時候說啥的都有……”
夏至低着頭,心中着實感激武老太太。
今天多虧了武老太太在這裡,見事見的明白,話也說的透徹。這話還真就得武老太太說,換了別人可沒有這麼好的效果。
“你大姨說的對。”夏老爺子心中也很感激武老太太,“幹活就好好幹活,多嘴多舌的,還撕摞起來了,也不嫌磕磣。”
夏老爺子這麼訓斥了幾句,就讓夏二嬸去收拾收拾。大家繼續包餑餑,就彷彿剛纔什麼事情都沒生樣。
“我回去跟我娘說,以後再不會有這樣的事。”夏至就壓低了聲音跟夏老爺子說了句。
夏老爺子點點頭。
夏老太太那邊就不讓夏二嬸再包餑餑了,只讓她歇着。到了吃晚飯的時辰,夏老太太有準備了桌的飯菜,大家起吃。
幫包餑餑的武老太太等人自然都留下來起吃飯。
因爲會還得繼續包餑餑,所以這頓飯比較簡單。主食就是剛出鍋的熱騰騰的餑餑了,桌子中間放碗白糖,大家隨便蘸着吃。另外還有蒸的火腿,酸菜白肉粉絲,炒花生米,炒豆芽菜,炒幹豆腐。算得很豐盛了。
般人家這種時候就是餑餑,能有道菜湯就不錯了。
餑餑可是好東西,算是半細糧。貧困些的地方,還有山區田地少的地方有的根本就包不上餑餑,即便能包上,也不能大缸和麪,能包了幾斤、十幾斤的面家子吃上幾頓就不錯了。
夏二嬸雖然不包餑餑了,卻被叫過來跟着大家起吃。誰都沒有說去叫田氏,也沒人提給田氏送餑餑的事。
夏二嬸就有些得意,吃過了飯,她也不幫着收拾,只說讓田氏給打了,頭疼手疼的,就回去歇着了。
七月也跟着夏二嬸回了東廂房。
五月、郭喜媳婦和郭玉環還繼續跟着大家起包餑餑。
夏至本來還有絲的猶豫,要不要讓田氏來陪個話。見了夏二嬸這般情形,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過,她依舊抽空回了前院趟。
田氏看見夏至回來了,臉上竟難得有了自內心的和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