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爺不讓他們去的?你們老夏家太會糟踐人!把我們老田家的人都當啥了,以爲拿點兒破東西去就行了?啥最講究規矩禮法,將規矩禮法的人家能不讓當孃的帶孩子去看他姥姥姥爺!”
夏秀才沒吭聲。他其實是好意,爲了讓田氏不那麼傷心,就說夏老爺子攔住了,哪個孩子都不讓去靠山屯兒。沒想到,田氏還挑起夏老爺子的理來了。
就這麼着,夏秀才任由田氏謾罵、抱怨了半天,他一句沒還嘴,也沒解釋。田氏雖然罵的兇,可也沒像以前那樣要去後院找夏老爺子吵架。
到最後,田氏罵的沒力氣了,就摔摔打打地說了一句。“不去就不去,少了誰日子都一樣過。”
“我陪你回去不挺好的嗎。孩子們,就讓他們在家得了。”夏秀才這才說了一句。
田氏恨恨地瞪了夏秀才一眼,對於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夏秀才,她也不能再怎麼樣。不過抱怨了這些還沒完,對於夏老爺子提出的,可以讓大丫和二丫和他們一起回去的話,田氏還多心了,覺得這是夏老爺子眼睛裡容不得大丫和二丫,想要借這個機會把大丫和二丫攆回靠山屯兒去。
“啥家底厚實,秀才相公,我跟着你可沒借着你啥好光。我又不是石頭縫裡頭蹦出來的,我孃家就託付我這點兒事,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睛的。有話不直接說,假裝好人,變着法的攆人……”
田氏這話已經歪到沒邊了。
即便是無限容忍田氏的夏秀才的也有些聽不下去了。
“你這話咋說的,大丫和二丫在咱這,後院他爺他奶啥時候說過一句破話,有好吃的好喝的,啥時候也沒落下過大丫和二丫,又送這個又送那個的。你說這話,是不是有點兒虧心啊。就算我欠你的,他爺他奶可不欠你的……”更不欠大丫和二丫的。
不過最後這句話夏秀才沒說出來。他素來言語溫柔,尤其是對待田氏。言辭稍微激烈一些,田氏那邊還沒怎麼樣,他自己就先漲紅了臉。
“你向着後院,乾脆你也別跟我過了,你把行李搬後院跟你爹和你那親孃過去。”田氏就道。她這話說的不講理,但竟也沒有再提夏老爺子看不上大丫和二丫的話。
大丫和二丫躲在炕梢,眼看着田氏和夏秀才吵起來了。兩人心中惴惴不安,好在她們還算是有些眼色,這個時候就都走過來勸着田氏和夏秀才。
她們一個就勸田氏不要生氣,有話可以好好地跟夏秀才說。另一個則是喊着姑父,說我姑爺不容易,讓夏秀才容讓着田氏一些。
畢竟大過年的,吵吵起來不好看,也不吉利。
夏秀才脾氣好,他也確實從心裡頭憐惜田氏,所以藉着這個臺階也就緩和了下來。“後院他爺是好意,大丫和二丫也來了些日子了,大過年的,回去看看,一家子聚聚,那還不是人之常情嗎。樂意不樂意回去,咱還是問問大丫和二丫。”夏秀才很和氣地跟田氏商量。
田氏也覺得再跟夏秀才吵鬧也吵鬧不出什麼來,反而心裡更添悶氣。她就擡起眼睛來看着大丫和二丫。
“要不,你們倆就跟我和你姑父回去看看。也過一年了……”
大丫和二丫都明顯地瑟縮了一下。兩個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囁喏地不肯說話。
“到底是樂意還是不樂意,你們倒是說話呀?”田氏的氣還沒消,所以看着大丫和二丫這麼慢慢騰騰,一句痛快話都說不出來,她就更添了一層氣。
大丫和二丫都很糾結。要說她們完全不想回去看看家人,那並不是真的。不說別人,她們還是想見見自己的孃的。但是她們更加害怕這一回到靠山屯兒就回不來了。
萬一,她們的爺奶這陣子給她們找了婆家,那……大丫和二丫對視了一眼,兩個人同時都想到了她們二姑田帶娣,還有一個不知生死,但肯定過的艱難的大姑田招娣。
“姑,要不,要不、我倆就不回了。這來來回回的,路上還得拋費啥的,我、我和二丫,我們給你看家。”最後,還是大丫先開口說了。
二丫沒說話,只是連連點頭。
田氏沉着臉打量大丫和二丫。
大丫和二丫心虛,都低下了頭。
田氏不知怎麼的,突然就覺得心裡頭空蕩蕩的,氣也沒了,什麼想法也都沒有了。“你倆要是不樂意回去,那就不回吧。”
大丫和二丫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但兩人都儘量不表露出來。可惜她們並不是喜行不露於色的那種人。
不僅田氏,夏秀才也看的清清楚楚。
夏秀才心中暗暗嘆息。
田氏就去翻~弄夏秀才帶過來點心匣子和酒。她雖然嫌棄這禮物不夠多,但這三樣價格並不便宜,也非常非常的體面。
“……誰讓你沒錢,你要有錢,咱買比這還好的。我還用領誰的情!”田氏挑着眉梢說道。
夏秀才只是笑了笑。
這個時候,小夏林就跑了來,說是夏老太太讓田氏如果有空的話,就帶大丫和二丫上後院包餃子去。
小夏林傳完了話就跑了。
田氏倒是沒用夏秀才勸,收拾了收拾,就帶着大丫和二丫往後院去了。夏秀才自然也跟着。
到了後院,夏老太太帶着夏二嬸、夏三嬸幾個已經忙活開了。夏至佔着一個案板,正在切蔥和姜。田氏四下看了看,就沒看到有人切菜。
“這是包啥餡的?”田氏問了一句。
“包一個肉丸的。”夏至就說。所謂的肉丸,不同於菜肉餡,只用肉做餡,裡面不加菜,只加些蔥姜之類的調味。
田氏就看了夏至一眼。
夏至笑呵呵的,顯然心情不錯:“我爺說了,過一大年了,這三十晚上的餃子就不加菜了,大傢伙也吃個高口味。”
屋子裡就傳出來夏二叔的笑聲,正在拍夏老太太的馬屁,說夏老太太包的肉丸餡餃子特別好吃。
田氏就嗤笑了一聲,壓低了聲音跟夏至說話:“你二叔就是屬狗的,就見着吃的親。”
夏至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因爲擡眼看見夏二嬸、五月她們就在附近,她強忍着沒有笑。
田氏褒貶完了夏二叔,似乎心情就舒暢了不少。不過她沒幫夏至切蔥姜,而是走到夏二嬸的旁邊,一邊幫着夏二嬸剝蒜,一邊跟夏二嬸說話,話裡話外地打聽張坊的事。
夏二嬸一方面特別想炫耀張坊,另一方面卻是得了夏二叔和五月的囑咐,事情還沒定,不能讓田氏知道的太多。田氏這個人也是個掐尖要強的,到時候眼紅給他們打破楔兒,萬一再把親事給攪合黃了咋辦。
因爲有這樣矛盾的心思,夏二嬸說話就意意思思,半藏半露的。
田氏沒打聽出什麼來,就將注意力轉到了郭玉環的身上。“老二媳婦你是有福,二柱纔多大,這媳婦都領進門了。”
夏二嬸挺愛聽這話的:“啥福氣啊,那都是命。”還是她有福氣。
田氏就冷笑了一聲:“……就不知道養不養的住。”
夏二嬸頓時就不愛聽了。“……還能讓她跑了?”
“那你可叼緊了,別鬆嘴。”田氏就說,然後輕~盈地轉身進屋了。
夏二嬸腦子沒有田氏轉的快,嘴上也沒有田氏來的快,聽出田氏的話不是味,可田氏已經走了,氣的她只能拿手裡的蒜撒氣。
因爲幹活的人手非常足,夏至忙着幹了一會,就被夏老太太給讓進屋子裡,讓她帶着小黑魚兒,小夏林,陳杏兒這些小的一塊玩。
“一會包的時候你再上手。”夏老太太笑吟吟地說。
夏至也就坐到炕上,將小蘿蔔頭們都攏到身邊。因爲天已經黑了,餃子還得等好一會才能吃,夏老太太擔心孩子們餓了,還熘了好些丸子端上來給他們吃。
小蘿蔔頭吃完之後,就更有勁頭了,小黑魚兒就張羅着出去又放了一回鞭炮。
這個年代,莊戶人家守歲的娛樂節目非常少。有些人會聚在一起打打馬吊,或者鬥鬥葉子牌,一般都帶着彩頭。但夏家因爲夏老爺子非常嚴謹,他自己就不會玩這些,也不讓家裡的人玩。
所以,夏家的人,除了夏二叔去府城之後學了一些,還有夏二嬸是做姑娘的時候就會,其他人就沒有一個會玩的。
然後,當然也沒有春節晚會看,所以大傢伙只能坐在一起喝茶、吃花生瓜子、嘮嗑。
“……咱們這是親上做親,就是你們沒上府城去,估摸着倆孩子到了年紀,咱還得做親家……”郭喜當着夏老爺子的面,跟夏二叔主動說起了夏柱和郭玉環的親事。
長生來的時候,他讓長生給夏大姑和郭姑父捎話了。之後,郭姑父給郭喜來了一封信。那封信的內容郭喜沒有給任何人看,他似乎琢磨了兩天,然後在夏柱和郭玉環的親事上頭態度就變得特別的明朗。
“咱這倆孩子,那就是命定的姻緣。”夏二叔吃吃喝喝的,又因爲屋子裡的熱氣蒸着,估計還有高興的,所以臉上都紅撲撲的。
兩個人越說越融洽,到最後就都跟夏老爺子說,要儘早把夏柱和郭玉環的親事給辦了。
夏老爺子已經想開了很多事。而且,現在夏二叔也有了收入,日子完全能夠過的下去了。
“你們雙方商量好了就行。我是隔輩人了,就等着抱重孫子了。”夏柱和郭玉環纔多大的年紀,就算是成親了只怕也不能就圓房,至於重孫子,那就更是沒影的事了。
不過,夏老爺子竟然沒有提要夏橋先娶親的事。
夏二叔就糾結了起來。他很高興夏老爺子沒再把夏橋擺在前頭,可夏老爺子一句隔輩人,似乎是不打算包辦夏柱娶親的費用了。
這要是別人,可能還會不好意思。可夏二叔從來不是個會不好意思的人。
“爹呀,你說隔輩人,隔輩才親啊。你孫子定媳婦,我這當爹的沒啥本事,那不還得靠你老。”然後他就喊夏柱,“二柱,來,給你~爺磕頭,讓你~爺給你定媳婦。”
彷彿是遇險就演練好的套路似的。夏柱痛快地過來,跪下就給夏老爺子磕頭。
夏老爺子眯縫着眼睛看了夏二叔一眼,心裡非常明白這個兒子是怎麼想的。二兒子太沒出息,愛佔便宜。本來他打算着,就給夏柱出了定媳婦的錢那也沒啥。可剛纔大傢伙都不在的時候,夏老太太的幾句話提醒了他。
夏家現在的日子過的紅火,歸根結底,那是因爲夏至。跟府城裡這番來往,那也是因爲夏至的緣故。
不說遠的,夏家人過年幾股人連吃帶拿的,那都是他夏老爺子賺來的嗎。大傢伙吃的都是夏至啊。
夏至大方,看重親情,孝順他們老兩口,爲了他們高興,也樂意讓大傢伙吃。可他們不能總拿夏至的大方做人情。
尤其是夏二叔這股,得早點兒給他斷奶。往後小小的貼補可以有,比如說大傢伙過來吃吃喝喝,這都沒什麼。但大事上必須分的明白。
他們總不能把所有孫子定媳婦的事給包辦了。不是個事兒不說,到時候肯定會有不少的口舌,好事變壞事。而且,讓夏二叔養成了依賴他們的習慣,夏二叔就更加懶散,不思進取了。
聽了夏老太太的勸,夏老爺子如同醍醐灌頂。所以,雖然夏二叔撒嬌沙池的,孫子又在他跟前磕了頭,可夏老爺子還是把定了沒有鬆口。
“二柱是我孫子,大橋、小樹兒、小林、小楊那也都是我孫子。我管了一個,能不管第二個。往後,你們還得再生養。我老了,你們都正當年,我不求享你們的福,你們也得把該擔的事兒都擔起來……”
義正言辭地說完這些,夏老爺子的語氣又緩和下來。他看着夏二叔,目光有些深炯。
“老二,說是長命百歲,可能活到一百的人少見。我總的走在你的前頭,到時候你能靠誰去。現在靠我,往後靠你兒子、閨女?那你是幹啥的?老二啊,爹是爲了你好。”夏老爺子說的語重心長。
夏二叔臉上陪着笑,心中很是不以爲然。
夏至在旁邊看的分明,夏老爺子真是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