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夏有些替夏至着急,同時對父親也有不滿。父親跟夏至說話,分明是有詰問和譴責的意味。
方纔他將夏至家的情況都跟父親說了,父親是明確地答應了他,會答應夏至的請求。叫夏至進屋說話,也是因爲好奇,想要見見這個小姑娘。因爲小姑娘可憐,還要安慰一二。
李山長如何看不出兒子語氣和目光中的不滿,他心中微微嘆息,卻並沒有搭理兒子。他只看着夏至。
夏至坐在那裡,對李山長的問話不置可否。
李山長等了一會,不由得又是大笑:“你叫夏至,小名叫做十六對吧。十六,你大哥曾經到我這裡來過。”
這件事夏至並不知道,她問李山長:“是什麼時候的事?”
“幾年前了。那時候我跟他說了一會話,還問過他是否願意繼續讀書。”李山長面上的笑容淡淡地,看着夏至的目光似乎頗有些感慨。“你們兄妹長的頗有些相似之處,不過這性子就大大不同了。”
聽他說話的意思,那次見到夏橋應該是在夏橋輟學之後。
對於夏橋的性情,夏至是有些瞭解的,因此默然無語。
“你父親前幾年也曾預支工錢,那時我問他有什麼困難。他告訴我,是你外祖父和外祖母病重。我還曾拿出金銀來助他。你父親是誠篤的君子……”李山長娓娓而談,竟是與夏至頗爲投緣,所以閒聊一般。
田老頭和田老太太病重,夏秀才預支工錢,還收了李山長的贊助,這是田氏賣大月兒那次,還是夏橋輟學那次呢?
夏至心裡默默地尋思,卻也不好向李山長詢問。她這次來尋李山長,還是爲自己設置了一條底線。那就是儘可能不危及到夏秀才的前程和功名。否則,只怕夏老爺子第一個就要心痛,不認她這個孫女啦。
李山長說了一會,話中對夏秀才的人品和才學竟是頗爲看重的意思。最後,他纔對夏至說道:“你的來意,鳳凰兒已經跟我說了。預支薪水的事情,你父親前些天跟我說了,我也答應了他。”
李夏這次也不看他父親了,他只端着茶盅乾咳了兩聲作爲提醒。
李山長瞟了兒子一眼,就問夏至:“小十六啊,你這次來找我,是你自作主張,還是你家長輩也有這個意思……”
夏至聽他這麼問,就笑了笑,鄭重地推出小黑魚兒:“山長,這件事,有我叔給我做主啊。”
小黑魚兒一點兒都不怯場,他本來就坐的筆直,現在就又挺了挺小胸脯:“山長,我陪着十六來的,十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父親,這是夏先生的親兄弟。”李夏不失時機地說了一句。
“啊……”李山長看了看小黑魚兒,臉上是一副忍俊不禁的慕言。“既然這樣,雖然是失信於夏生,我也只有答應了。”
“多謝山長。”夏至立刻就說道。
小黑魚兒高興。李夏則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
夏至看了看李山長,覺得有些看不透這個男人。他答應她的要求究竟是否出於本意,這般詰問她又是爲了哪般?
“十六,你還有什麼要求嗎?”李山長突然又問夏至,態度溫和而誠摯。
“只有方纔那一個要求,再也沒有了。”夏至痛快地說道。
李山長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就對李夏使了個眼色。李夏的臉上露出不大願意的神色來,卻被李山長瞪了一眼。他這才起身,往內室去了。一會的工夫,他就從內室出來,手裡捧着一隻木匣。
“十六小姑娘,你和你老叔大老遠的來府城見我。我是你們的長輩,這一時倉促之間也沒準備什麼見面禮。這幾兩銀子你們拿回去零花吧。”李山長讓李夏將木匣交給夏至,然後就笑眯眯地看着她。
夏至沒接木匣,她笑着對李山長道謝。“山長的好意我們心領了,銀子卻是不要的。”
李山長的意思,是知道夏秀才將錢都給了岳家,自家的孩子過的很清苦。他想要夏至拿了錢回去貼補一下家計。見她不要,就不高興了。
“怎麼不要?你這小丫頭,不知道長者賜不可辭嗎?”
夏至一笑:“山長若給的是見面禮,我就收了。可山長這分明是要資助我家,所以我不要。我們沒病沒災,有手有腳,自己可以過的很好的。山長,你若不信,再過兩年瞧瞧。”
“哎呦,小姑娘,好志氣啊。”李山長瞧着夏至就笑了。他這一笑與方纔的幾次笑容都不同。夏至覺得,李山長和李夏笑起來的樣子竟是這般的像。
李夏也跟着笑了,他將木匣扔到李山長的手邊,然後片刻也不肯耽誤地表明他的立場:“我就說你大可不必這麼做,十六肯定不會收的。你小看了十六。”
面對對自己這麼不客氣的兒子,李山長有些無奈。他看看兒子,然後又將目光落到夏至的身上。他衝夏至抱了抱拳:“是我的不是了,十六小姑娘,你大人大量,不要與老夫計較好嗎?”
“不敢,不敢。”夏至趕忙起身,向李山長福了一福,“山長太客氣了。”
李山長笑了笑,目光中對夏至的讚賞之意更濃。“我是你父親的先生,應該算是你們的長輩了。你們來見我,這見面禮不能沒有。”他故意當着夏至和小黑魚兒的面跟李夏商量,“你給我出出主意,拿什麼做見面禮好呢?”
夏至笑着擺手,“我們來見山長也沒帶禮物啦,山長你別這麼客氣,已經很麻煩你了。”
“見面禮必須有。你們下次來看我,再給我帶禮物嗎。”李山長竟然說道。
夏至也是無語了。
李夏臉上就帶了笑,他衝李山長說道:“父親要問我的主意,不如給幾本書。”
“書?”李山長有些驚訝,隨即又恍然,“小龍啓蒙了?”然後就看到李夏的眼神,他忙又看了看夏至,“十六也認字,會讀書?”
“十六識字,而且喜歡看地方誌。”李夏就說,“我這就去尋幾本來。”然後,他就出門往書房去了。
李山長就問夏至是什麼時候開始識字,又是跟誰學的。“是你父親教你的?”
“是跟着我老叔還有祖父學的。”夏至就答道,當李山長問她學習的進度的時候,她就說了正在寫大字。
“那寫幾個給我看看。”李山長立刻就叫了小書童進來鋪紙研墨。
夏至就帶了小黑魚兒站起身,一人寫了幾個字給李山長瞧。“剛學寫字沒多久,寫的醜,山長可不要笑。”
李山長沒說話,他很仔細地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字,問了兩人具體寫了多久之後,他緩緩地點了點頭,話卻說的並可客氣:“果然是初學者,亂七八糟,離門徑尚遠。”
正好李夏走進來,李山長就吩咐他到書房某某書架上取某某字帖來。李夏放下手中的書卷,忙又出去取了兩本字帖回來。
李山長將一本字帖給夏至,一本字帖給小黑魚兒。
“你們每日照此臨帖,不可間斷。”
李夏先將兩本字帖看了看,面上露出喜色來。原來李山長看了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字,按照兩人的特點選了合適他們的字帖來。這兩本字帖都是名家手筆,外面並不容易見到的。李夏因此知道,父親待夏至和小黑魚兒是親厚的。
文山書院的山長親自指點,夏至當然知道好歹,立刻再次向李山長道謝,保證以後會好好的寫字。同時,她對李山長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無論李山長在夏秀才一事上站什麼立場,但是作爲一個書院的山長,能夠做到有教無類,對剛相識的兩個小孩子也肯這樣指點,這是非常難得的。
文山書院本是李氏的族學,能夠發展到今天的規模和聲望,應該是代代都有李山長這樣的人掌舵的緣故吧。
李山長見兩個小孩受教,他心裡越發高興,又叫李夏拿出兩套筆墨來給了夏至和小黑魚兒。
“姑娘家讀書雖不能科舉出仕,然而能知書達理,則可興旺家族,是家族三代之幸事。”這是對夏至說的,對小黑魚兒他則是勉勵:“希望他日能看到你來文山書院讀書。”
小黑魚兒對讀書的事並不熱衷,但是李山長的好意他還是能夠感受得到。而且夏至那麼開心,他也就高高興興地點頭,高聲答應李山長他一定會努力讀書。
身爲一個大書院的山長,李山長當然很忙。但他還是囑咐夏至,住在府城期間,有空就來書院找他。原來李山長大部分時間都在書院,不是教導學生讀書,就是處理書院的雜事。
夏至和小黑魚兒告辭從上房出來,李夏跟着他們,替他們拿着書卷和筆墨。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夏至摸摸腰間的錢袋,跟小黑魚兒商量了兩句,就提出要請李夏吃飯。
“李夏,我們有錢啦,你想吃什麼?”小黑魚兒牽着大青,仰着臉笑呵呵地問李夏。
“我們請客,地方你選。”夏至也說,“我們對府城不熟。”
李夏知道夏至是第一次來府城,在親戚家歇了一晚之後就到書院來了。夏至說要請客,他看到夏至腰間的錢袋,也沒拒絕。他還很認真地思考要去哪裡吃,最後決定到書院外面去吃。
“書院門口有家小食店,做的面很好吃。”
李夏就領着夏至和小黑魚兒往書院外走。這個時候大概是有些課堂散了的緣故,書院裡行走的人多了起來。很多人都認識李夏跟他招呼,有的直呼李夏的名字,還有似乎是李家的族人,有跟他兄弟相稱的,有喊他叔叔的,還有幾個不大年輕的人稱呼李夏爲叔祖。
同族的人多了,就會出現這種情況。夏至瞧瞧李夏,再瞧瞧小黑魚兒,這兩個都是年紀小輩分高。
不論是誰,對李夏都很恭敬。這也不奇怪,李夏是李山長的兒子,可是這書院排在第一的二代了。
出了書院的大門,李夏選的小食店就在大門左手的一條巷子裡。小食店的門臉並不大,進去之後卻很寬敞。一樓的大堂中差不多已經坐滿了人,其中也有認識李夏的站起身招呼。李夏點頭示意,一面就帶了夏至和小黑魚兒上樓。
樓上有雅間,還未坐滿,李夏選了個清靜的雅間,帶着夏至和小黑魚兒進去坐了。
這裡的環境和服務都比不得聚賢酒樓,但是小夥計對李夏的態度一樣殷勤的很。李夏對這裡也很熟,不用小夥計說什麼,他就向夏至和小黑魚兒推薦了牛肉麪和香菇雞絲麪,說是店裡最好吃的兩種。
這個年代,耕牛是不準宰殺的。但各地都有教民雜居,教民們養有肉牛,獲得衙門的許可之後宰殺,因此雖然數量不多,但是市面上還是有賣牛肉的。
李夏告訴夏至和小黑魚兒,這家店就是教民開的,因此纔有牛肉麪供應,而且裡面加的秘製醬牛肉十分美味。而香菇雞絲麪的湯頭則是用老母雞熬製的老湯,與牛肉麪各有千秋。書院裡的學生和先生不論是否教民,都很喜歡來這家店裡吃麪。
夏至和小黑魚兒商量了一會,就要了一碗牛肉麪,一碗香菇雞絲麪,李夏則要了牛肉麪。
“多拿兩個空碗給我們。”夏至就跟小夥計說道,然後看了一眼李夏,又決定,“多拿三個空碗吧。”
小夥計答應着下去了。
李夏不解其意。夏至就笑了笑,告訴他:“你一會就知道了。”
李夏也就不再多問,他只問夏至:“打算在府城住多久?”
“應該住不了多久,端午節書院是不是要放假?”
李夏點頭說是。
“那我們就跟我爹一起回去。”夏至說道。夏秀才過節是一定會回大興莊的,因爲他答應了田氏,要在節前給田家籌出一筆錢來。
“夏先生拿不到預支的薪水,回去之後……”李夏擔心地看着夏至。
夏至讓他不用擔心:“李夏,還有一件事要麻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