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爺子竟也一點兒都不奇怪,他掰着手指頭給夏至數,說至交好友要準備幾桌,另外還得給夏二叔再單獨預備出兩桌。
“你二叔這些年分出去另過,多少也結交了幾個人。”
這樣安排,其實還是非常的體諒和照顧夏二叔的。可惜夏二叔和夏二嬸並不會領這個情。
夏至就笑了笑,說到時候去請的酒樓大廚的事還是交給她來辦。夏老爺子就說請不請都兩可。
“也不能總麻煩人家。你二叔不值當。”夏老爺子口氣挺硬的。
然而夏至卻怎麼會聽不出來,夏老爺子還是樂意給二兒子和二柱這個孫子做面子的。這不僅僅是夏二叔一股的面子,還是夏家的面子。
面子之外,那就是夏老爺子一片疼惜兒子和孫子的心了。
“爺,沒事,這也就是一句話的事。再說咱也不白麻煩人。”每次請酒樓大廚辦酒席,夏至都會將東西準備的額外充足一些,隨便大廚怎麼使用,她都不會過問,只要大廚做出的席面好看好吃。
另外,夏至每次還會給大廚豐厚的紅封,連同大廚帶來幫忙的人都不會漏掉。
“哎……”夏老爺子就嘆氣,聽夏至這麼表態說話他心裡還是很熨帖的。因爲夏至這樣的態度,夏老爺子也願意跟她多說說心裡話。
“你二叔這個混不吝的勁頭也不知道是隨誰。咱們老夏家祖上從來沒這樣的人,你那個奶家裡頭也都是老實本分的人。……你爹和你二叔小的時候,我總不着家,你那個奶有點兒慣着他們倆。我那個時候也沒啥耐心煩……”
夏老爺子說起他年輕時候的事,這就讓夏至不由得想到了她穿越前的那個年代曾經有喪偶式教育這樣一種說法。
夏至不知道夏老爺子是不是能夠被納入這個標籤裡。夏老爺子是完全負擔了養家餬口的重任的,他也教育孩子,不過就像他自己說的,他沒耐心,同時也沒多少時間,外面廣闊的世界、外面的人更需要他。
而且,夏老爺子心底裡還認定自家的孩子是不會長差了的。
其實夏秀才和夏二叔如果出門,只從他們的表面上看,那還真都是極爲體面的人,夏二叔雖然唸書不行,但卻比夏秀才能說會道。
“你二叔這輩子估摸着也就這樣了。有我在的一天我就看着他。往後我沒了,二柱、小楊他們也長大了。你二叔底子不壞,沒那個壞人領着他,他辦不出啥大壞事。”
不會出去闖什麼大禍,就是在家事上給他這個做爹的添堵。
夏老爺子這也算是認命了。
“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十六啊,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成家立業,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夏至就說夏老爺子說的對,心裡想的卻是,夏二叔早就成家立業做了爹,可也沒見夏二叔有多體諒夏老爺子。
這也許就是所謂的一樣米養百樣人,人和人是很不同的。
人多力量大,聽厚的兩沓大紙很快就被夏家的女人們玩兒似地疊成了規規整整的紙錢。夏老爺子還在跟夏至說話。
有些家事他是不能跟外人說的,但有這麼個懂事的、能夠體諒他的小孫女可以傾訴一下,夏老爺子心裡就覺得痛快了不少。
還是夏老太太讓夏老爺子不要再說了。
“就你那些絮絮叨叨的事,你說給十六聽幹啥。十六一個小姑娘家,誰愛聽你那陳芝麻爛穀子的,也不是啥樂事!”夏老太太說時間不早了,夏至和月牙兒從府城過來辛苦,應該早點兒休息。
夏老爺子就點頭。
“十六啊,我這有新被褥,沒人用過的,給你拿過去讓你姐用。”夏老太太還要搬新被褥給夏至。
“奶,不用,我就用十六的就行。我沒那麼嬌性,再說我也不是外人。”月牙兒就忙攔着。
“你這離家多少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不是客人,可比客人更貴重些。”夏老太太就笑着,一定要讓月牙兒睡新被褥。
月牙兒無論如何不肯。最後還是小黑魚兒發了話,說就隨便月牙兒吧。
“娘,月牙兒沒個事兒。咋地都行。十六的東西也都挺好。”
他這麼說,夏老太太就把被褥放下了,不過還是笑着數落小黑魚兒:“就你實惠。”
“奶,我老叔這不叫實惠,這叫沒拿我姐當外人。”夏至就笑。
“好,好,那我也不管了,要不地該說我當月牙兒是外人了。”夏老太太笑。
“我奶那是疼我姐。”夏至笑眯眯。月牙兒也跟着附和,夏老太太給她的感覺真的很親切。至於田氏跟她說的夏老太太並不是她親奶,月牙兒還真沒往心裡去。
她的記憶裡沒有夏老太太,更沒有她的那個親奶。田氏都沒見過的人,她怎麼會見過呢。
她們說的熱熱鬧鬧的,田氏作爲月牙兒和夏至的親孃還是和往常一樣不大插得進話去。
夏至帶着月牙兒回前院,田氏和夏秀才同行。小樹兒機靈,而且畢竟是田氏的小兒子,他就跟田氏說話,一口一個孃的地喊。
田氏先是覺得熨帖,然後心裡又有些發澀。小樹兒當着她的面是和她挺親的,但她知道,小樹兒心裡更親近夏至,對了,如今還多了一個月牙兒。
兩兒兩女,在別人的嘴裡說正好湊成兩個好字。曾幾何時,不知道多少人因爲她秀才娘子的身份,因爲這兩兒兩句羨慕她,恭維她。
可如今四個孩子誰都不跟她真心親近。不跟她親近還算了,他們還抱成了一團竟跟她做對了。看他們跟夏老太太那個親近勁兒。田氏覺得,那就是在戳她的眼睛。
田氏悶悶不樂。
不過她這個樣子已經城外常態,就是夏秀才也有些司空見慣的意思,不怎麼放在心上了。
田氏心裡有事就走的慢,她看着夏秀才的背影,同時又想到了府城的九姑太太。她是不是應該再跟夏秀才生個兒子。
這個兒子,一定只跟她親,就像小黑魚兒維護夏老太太,這個兒子會成爲她在夏家,在這個世上的依靠。
夏至和月牙兒往前院走,清明的節氣,夜晚的寒氣還是比較重,但卻不像冬天那麼了冷了。所以夏至有心情欣賞鄉下獨有的清冷的空氣,還有繁星滿天的夜空。
她也讓月牙兒欣賞。
或許月牙兒的血脈裡終究還是流着莊戶人的血,她竟也很喜歡這樣的夜,這樣的空氣還有這樣的夜空。
回到前院,沒有了夏老太太在跟前兒,田氏就殷勤地過來照顧月牙兒。然而有夏至,有孫蘭兒,還有月牙兒帶來的小丫頭,她還是不大能插得上手。
關鍵是她想做什麼的時候,不是夏至就是月牙兒,她們總是攔着她。兩個姑娘都客客氣氣的,意思不能麻煩和累到了她這個娘。
也多虧是田氏現在有了太多的顧忌,還有小樹兒在旁邊插科打諢的,田氏纔沒有發作。
夏秀才在一邊看着,卻覺得夏至和月牙兒對田氏很恭敬、孝順,所以他一直笑眯眯的。
“娘,天不早了,你和我爹也早點兒歇着吧。”夏至收拾好了,就對田氏說。
“行。”田氏痛快地點頭,然後又招呼二丫到跟前,“二丫今天就在這屋子裡跟你們做個伴兒。”
二丫微微一愣,然而她並沒有資格質疑田氏的決定。
西屋挺寬敞的,夏至也不好把二丫給推出去,住就住吧,田氏不過是想讓二丫做間諜,偷聽她們揹着她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吧。
田氏安排了二丫,還讓小樹兒去後院跟着大橋一塊睡。
平時他們不在,這院子裡就大橋一個。現在他們回來了,或許是分別特別讓人成長的緣故。夏橋就顯得成熟多了,他不再想跟夏秀才和田氏一個屋睡了,所以就去後院上房西屋睡了。
“娘,我跟你睡。”小樹兒就跟田氏撒嬌。
要是前兩天,田氏可能還挺高興。但是今天田氏已經有了別的想法了,所以她就沒理會小樹兒。
“找你哥去,也老大不小的了。”
小樹兒嘟嘟嘴,跑過來跟夏至說了一聲就回後院去了。他在府城已經一個人睡了,跟他哥還是跟他娘一塊,他都沒啥。
夏至本來沒多想,知道田氏攆走了小樹兒,她的心裡突然就是一動。
田氏這樣,不會是有了什麼別的心思吧。夏至在心裡算了算夏秀才和田氏的年紀。找個年底,女人要是身體沒問題,可以一直生到五十歲,婆婆和兒媳婦一塊做月子這種事根本就不新鮮。
不過田氏和夏秀才已經好些年沒生育過了。好像是前幾年田氏生過一個,不過生下來沒出月子就沒了。
田氏和夏秀才要生孩子,夏至還真……
且看他們生不生的出來吧,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反正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一夜安睡,第二天一大早,小黑魚兒就帶着大青過來把夏至和月牙兒給霍拉起來了。他當這個是遊戲,夏老太太要攔也沒攔住他。
夏至和月牙兒當然不會生氣,她們都是習慣了早起的人。小黑魚兒來的時候她們都醒了,就是稍微的賴一會牀,躺在暖融融的被窩裡說說話。
“你奶給你倆臥雞蛋了。我給你倆端過來吃,還是你倆上後院吃去?”小黑魚兒在夏至的屋子裡轉磨磨,一邊大聲問。
“一會就吃早飯了,還吃啥雞蛋啊。”夏至就說。
“咱先去上墳,回來吃飯。你奶說山上冷,臥雞蛋里加了姜和紅糖,吃了不怕冷。”小黑魚兒就說。
“那我倆上後院吃去。”夏至就說。
“那行,你倆快點兒。”小黑魚兒不耐煩。
月牙兒作爲九姑太太的貼身大丫頭,她是有打扮的習慣的。小黑魚兒不耐煩這個,他覺得月牙兒挺好,但是遠遠比不上夏至。
不說別,月牙兒就絕對比不上夏至的利落勁兒。
夏至從來不塗脂抹粉描眉打扮。
月牙兒也覺出小黑魚兒的不耐煩來,她跟夏至、小黑魚兒都熟慣了,還偷偷跟夏至叨咕小黑魚兒。
“等老叔長大了定個愛打扮的媳婦,到時候煩死他。”
夏至大笑。
小黑魚兒莫名其妙:“十六,你笑啥?”
“我沒笑啥,我讓我姐快點兒,她慢騰騰的。”夏至就說。
小黑魚兒點頭,覺得夏至真是太對自己的脾氣了。
月牙兒嘴上那麼說,動作可加快了不少。收拾好了,大傢伙就一起到後院來。夏他們這一股除了田氏,大家今天都要去墳上。
這個臥雞蛋人人有份,夏至和月牙兒的多加了紅糖。
“這是借我侄女的光。”夏二叔一邊大口吃着,一邊還能抽空說話。
夏老爺子一眼掃過來,夏二叔就轉了口風,說夏老太太這雞蛋臥的好,一整個,一點兒都不散,而且還有點兒糖心。
夏至轉頭問了小黑魚兒才知道,夏二叔一早上過來跟夏老爺子說了,二柱的事,還有五月的事,他們都聽夏老爺子的。
“早就猜到了。”夏至低聲說。
大家收拾利落,就往墳山上來。墳山離村子裡將近有三四里的路程。他們坐馬車到了山腳下,然後步行上山。
這一路上就有不少掃墓祭祖的人。夏家的人來的已經非常早,可還有比他們更早的人,已經燒過紙,在下山的路上了。
夏家的祖墳和大多數莊戶人家的一樣都很簡單,除了墳圈被修整的十分周正之外,並沒有圍牆,甚至連墓碑都沒有。
哪個墳頭裡面埋的是誰,都是一代代的長輩們口述給兒孫們聽的。
夏至和月牙兒第一次來,夏老爺子就跟她們一一地說了,讓她們兩個在墳前燒紙磕頭。夏老爺子也跪下來,嘴裡唸唸有詞的,先說月牙兒和夏至,然後就是求祖宗保佑家裡的唸書的幾個能有出息。
燒過了紙,夏老爺子、夏秀才、夏二叔、夏三叔和大橋幾個就拿了鐵鍬將燒過的紙灰都埋好了。這是怕紙灰裡有火星會引起山火。每個來上墳的人都是這麼做的。
再然後,他們還給墳上都培了心土。
“前人撒土,迷後人的眼。”夏老爺子幽幽地念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