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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覺得夏至樸實無華,不愛慕虛榮,這種品德在小姑娘身上非常難得。他老人家就喜歡這樣樸素的晚輩。同時,夏至在打開包袱放新衣裳的時候,夏老爺子也看到了她那個癟癟的小包袱裡面的內容。
除了夏至自己買布做的那套細布的小衣裳,和一雙大青布的新鞋,也是夏至自己置辦的。然後就是兩套舊褲褂,是用夏秀才和夏橋的舊衣裳改的,穿了不知道多少年,上面都是補丁。
夏老爺子暗自嘆氣,在他們夏家,也只有田氏這麼對待女兒。他想了想,就從兜裡掏出一串錢來遞給夏至:“十六,這錢你拿着。”
“爺,我不要。”夏至嚇了一跳。
一串錢在普通的莊戶人家,也可以買上不少東西。沒有誰會隨意掏出一串錢來給孩子花的。
“爺給你,你就拿着。是給你的零花錢。”夏老爺子執意將錢給了夏至,還說明了只給她,沒有小黑魚兒的份兒。“你到你大姑家,要聽你大姑的話,就好好帶着你老叔。你是乖孩子,別的我就不囑咐你了。”
這麼說着,夏老爺子還摸了摸夏至的頭頂。他的神態很慈祥,但是夏至擡眼瞧瞧,總覺得老爺子的眼神有些複雜。
那是一種洞悉了一切之後的複雜。
夏至想,夏老爺子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應該是什麼都知道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夏老爺子這錢是他自己做主,額外給夏至的。夏老太太那邊也已經爲夏至和小黑魚兒準備好了進城之後的零花了。
夏老太太拿出個小匣子來,裡面散放着一些銅錢,大概也有*十的樣子。
夏大姑帶小兄弟和小侄女回家做客,自然會將一切安排的妥妥當當,什麼都不用孩子們花錢。所以她就讓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不用給兩個孩子帶錢。
“到了我那兒,還能虧着小龍和十六!爹、娘,這些錢你們留着自己花吧。”
“你花的是你的情分,我們給倆孩子帶的,是我們的。我和你爹這給孩子們拿錢了,你就不花了?!”夏老太太就笑,依舊將小匣子給了夏至。
小黑魚兒和夏至叔侄兩個,夏至手裡拿錢當家。
小黑魚兒沒有異議。
夏至見推辭不過,再看到小黑魚兒笑眯眯的樣,她就把錢都收下了,然後把小木匣放進自己的包袱裡。
夏老太太也替小黑魚兒收拾了個小包袱,都交給夏至掌管。
外面夏三叔和長生已經將車套好,夏老爺子、夏老太太、夏三嬸、臘月一衆人依依不捨地送夏大姑、夏至、珍珠和小黑魚兒出來上車。
馬車不算太寬敞,但是隻有夏大姑一個成年人,夏至、珍珠和小黑魚兒還都身量不足,所以坐着也並不嫌擁擠。
長生趕車,大青也被帶上了(小黑魚兒特別要求的,他不捨得跟大青分開這麼些天),就趴在長生對過的車轅上。在夏家人依依不捨的目光中,馬車很快出了村子,走上了通往府城的官道。
大興莊往府城去,要經過臨水鎮。夏大姑帶着夏至他們幾個沒下車,就由長生買了些吃的,匆匆打了個尖,然後繼續北上。
這一路大家說說笑笑的,長生趕着車,也沒狠趕路,傍晚時分,就到了府城。
夏大姑家就住在西市街上,臨街三間門面,就是郭家的雜貨鋪了。鋪面旁邊是個門洞,黑漆的木門緊閉着。
馬車到了門前,就有小夥計忙忙地將門打開,長生趕着車進了門。這進門之後,是個小小的院落。院子當心的天井裡是一株古鬆,看着也有一人合抱那麼粗了。四周有北房、左右廂房等各數間,還有牲口棚、矮廈等。
夏至她們就在院子當心下了車。夏大姑告訴她和小黑魚兒,雜貨鋪裡的夥計就住在這,另外這裡也是雜貨鋪的倉房。
北房中間是個穿堂,走過穿堂,繞過一道粉白的影壁,就是夏大姑一家住的院落了。三間正房,是夏大姑和郭姑父帶着珍珠住的,兩間東廂房沒有住人,放的是較爲珍貴的貨物。還有兩間南房,則是廚房和下人住的地方。
郭長生不跟父母住在一個院落裡,而是住在東面一個跨院內,跟主院有一道月亮門連接,還能通過夾道直通前面的一進院落。
長生帶着人往下卸行李。夏大姑帶着夏至和小黑魚兒穿過天井中的葡萄架到上房來。正房三間,一明兩暗,明間做了客廳。夏大姑先帶着他們在她和郭姑父的東屋坐下了。
東屋臨窗是炕,鋪着半舊的席子,地下滿滿地擺着箱櫃,也都半新不舊。有小丫頭端了茶水,擺了兩碟果子上來。
夏大姑讓夏至和小黑魚兒喝水,吃點心先墊墊。
“已經讓劉嫂做飯了,一會咱們就吃飯。”夏大姑這麼說着,長生就親自抱着夏至和長生的包袱進來了。夏大姑又笑着告訴夏至,“十六,你跟你珍珠妹子一起住好不好?”
夏至自然說好。
然後夏大姑又問小黑魚兒:“小龍,你是跟大姐和姐夫住這屋,還是跟你侄女和外甥女住西屋啊?”夏大姑的意思,是要小黑魚兒跟她住。
小黑魚兒歪頭想了想:“大姐,我還是跟十六住。”
夏大姑就笑了:“那也行。”然後,她就讓長生去前面催郭姑父,自己則親自抱着兩個孩子的包袱往西屋來。
珍珠一到家,就自己回西屋了。現在她已經換好了衣裳,正由方纔那個小丫頭服侍着洗手洗臉,一面還嬌滴滴地吩咐:“……告訴劉嫂,我要吃豆腐皮包子,餡里加些金華火腿,要剁的碎碎的。”
夏大姑進門聽見了,笑了笑,就讓夏至和小黑魚兒上炕坐。
這西屋裡也是臨窗的大炕,炕上鋪着大紅的氈條。地下也都是箱櫃,和夏大姑屋子裡的樣式和顏色不一樣。還有一人高的穿衣鏡,鄉下極爲少見的梳妝檯,都非常新。可以看的出來,夏大姑和郭姑父很寵這個小女兒,家裡好的東西都先可着她。
珍珠看見夏大姑將夏至和小黑魚兒的包袱放在她的炕上了,她的小臉就陰了一下。夏大姑走過去,先打發了丫頭小紅出去,然後親自給女兒擦臉。
“……娘讓你老舅和四姐就住在你這屋子裡。你可得替娘好好招待。”
珍珠擡起臉來看了夏大姑一眼,沉默了一會,才輕輕地答應了。
夏大姑就說了一聲好孩子,然後帶着珍珠走過來,讓珍珠從炕櫃裡騰出一格來給夏至和小黑魚兒放包袱。
不等夏大姑再做什麼安排,外面就有男人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傳了過來。“是長生他爹回來了!”夏大姑笑着說了一句,忙就帶着夏至和小黑魚兒出來。
郭姑父穿着一件藍色繭綢長袍,他身材不高,人長的圓圓胖胖,一臉的和氣,說話也是和聲細語,很是溫和。
夏大姑讓小黑魚兒和郭姑父見了禮,還特意多介紹了兩句夏至:“大哥的小閨女,大名叫夏至,小名叫十六。”
郭姑父跟小黑魚兒是熟的,但對夏至就有些陌生。但他很客氣,先是問了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的安好,又跟小黑魚兒說了幾句話,然後又向夏至問候了夏秀才和田氏。
一會的工夫,劉嫂就帶着丫頭小紅擺上飯來。飯擺在堂屋裡,大家團團圍坐。
“……就當是在自己家裡一樣,別拘束了。”郭姑父和和氣氣地跟夏至和小黑魚兒說話,然後給小黑魚兒夾了一筷子菜。大家這纔跟着開動。
晚飯吃的是粳米飯,三菜一湯,有肉,還有一道點心放在珍珠的面前,正是她要的豆腐皮包子。
郭家的人吃飯的時候都不說話,夏至和小黑魚兒入鄉隨俗。大家安靜地吃了一頓飯,劉嫂和小紅上來將飯桌收拾了。郭姑父就說有事,還將長生帶走了。
夏大姑覺得今天坐了一天的車,夏至和小黑魚兒一定都累了,就到西屋來,照看着兩個孩子安置。珍珠用的是粉色的被褥枕頭,她一個人就有好幾套。夏大姑沒讓動珍珠的,而是讓劉嫂和小紅從她屋子裡另外拿了被褥枕頭過來,一套大紅色緞子的,一套老綠色緞子的,都是龍鳳呈祥的喜慶圖案。
“還是我成親的時候你奶給我做的。”夏大姑親手幫夏至和小黑魚兒鋪被褥,還笑着低低的聲音跟夏至說道。說完這句話,她又擡高了聲音囑咐兩個孩子。“雖說天氣暖和了,可夜裡還挺涼。不許你們貪涼,好好蓋着被子睡。”
夏至自然答應,還保證將小黑魚兒照看好。“在家裡我老叔給我做伴兒,也是我照看我老叔的。”
夏大姑笑着點頭:“我都聽你奶說了。你這孩子懂事,你老叔跟你在一起啊,我們都放心。”她方纔說那些話的意思,也是要夏至照看小黑魚兒。她夜裡總不能常過來,珍珠又不會照看人,也就是夏至可以託付了。
之後,劉嫂和小紅又端了水進來,要三個孩子洗漱。
“讓你老舅和你四姐先洗。”夏大姑就對珍珠說了一句。
“我們沒關係的,讓珍珠先洗吧。”夏至忙就說道,一面又跟夏大姑商量,“讓劉嫂和小紅服侍珍珠就行了,往後這些事,我和老叔都自己來吧。”
夏大姑家裡一共買了一家四個人服侍。大劉和兒子劉強在外院,負責粗使、上夜,還有跟着郭姑父和郭長生出門。劉嫂和女兒小紅就在內院服侍,做飯、打掃、漿洗一應都是她們母女倆的活計。
外院的事情夏至不清楚,但是內院裡,劉嫂和小紅這兩個人就有些不夠。除了那些粗苯的活計,夏大姑很多事都自己動手。唯一一個事事都要人服侍的,就是珍珠了。
夏至和小黑魚兒來做客,可沒想着要和珍珠一樣的待遇。所以,夏至就先提了出來。
“大姑你也不用擔心,我老叔雖然小,自己啥都能做,有我照看一眼,就更沒事兒了。”
小黑魚兒也點頭。他來之前,夏老太太也囑咐了他好些話。“大姐,我不用人伺候,有十六看着我點兒就行了。”
家裡多了兩個孩子,要是凡事都要人伺候,這人手還真不夠。夏大姑也沒瞎客氣,只是嗔了珍珠一句:“你也跟你老舅和四姐學學。”
珍珠朝小黑魚兒和夏至看了一眼,只輕輕地哼了一聲,並沒言語。
夏大姑就看着小黑魚兒和夏至洗漱。夏至快手快腳地,一會的工夫就將小黑魚兒給打理利落了,然後纔料理自己。
這會工夫,珍珠已經坐在梳妝檯前,丫頭小紅服侍她卸釵環,梳理頭髮,她自己就打開了一個三層的梳妝盒,慢慢地在裡面翻檢脂粉首飾。
夏大姑的目光從女兒身上移開,慢慢地落在夏至的身上。夏至正拿着一把缺齒兒的木梳梳頭。這木梳還是田氏淘汰下來的。
田氏對女兒來府城做客報與了極大的期望,然而她只趕工給女兒添了條裙子(當然她還要給女兒胭脂香粉,只是夏至沒有要),別的東西她根本就沒想到,或者說,她根本就沒注意到。田氏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女兒,破綻到處都是。
夏大姑嘆了一口氣,轉身出去了。到了客廳,她就聽見東屋郭姑父和長生說話。夏大姑略頓了頓,就往東屋來。
“娘,把我老舅和十六都安排好了?”長生站起身,待夏大姑在炕上坐下,他才重新跟着坐了。
夏大姑就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娘?”長生忙問。
郭姑父沒開口,但是一雙眼睛也看着夏大姑。
夏大姑就從衣襟下面貼身處取了一枚鑰匙出來遞給長生:“去下屋拿個梳妝盒來,就是你妹子用的那種。再挑好的木梳、篦子什麼的拿一套,就照着你妹子的那些來吧。”
郭長生立刻接過鑰匙,問也沒問,就出去了。
郭姑父的臉色在燈光下有些晦暗,他問夏大姑:“孩子他娘,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