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夫人似乎耐不住何冰兒的撒嬌,她就笑着問何冰兒:“怎麼,你也要去?”
何冰兒就笑吟吟地看了夏至一眼:“我倒是想去,不過夏至姑娘好像並沒有邀請我呢。”也不知道這是跟田夫人告狀,還是示意夏至應該邀請她。
夏至不以爲然。她和何冰兒根本就不熟。就像她並沒有邀請田括的兄弟姐妹一樣,她當然不會貿然地邀請何冰兒。而且,田括到時候一定會帶着何冰兒的不是嗎。
可是何冰兒現在當着人面都這麼說了,而且田夫人也在看着她,夏至不能不說話。
“……這回是慶祝我們找回了失散的大姐,當然是越熱鬧越好啦(其實只請走的特別近的)。冰兒姑娘要是有空能來就更好。我之前見冰兒姑娘剛回來(就是跟你不熟),不敢貿然邀請。”夏至說的很客氣。
田夫人的目光閃了閃,知道夏至說的是實話,也很符合情理。
不過,不等田夫人說什麼,何冰兒已經是笑吟吟的再次開口:“我看夏至姑娘跟我九姨,還有瓜瓜哥哥,鳳凰哥哥都熟的很,夏至姑娘跟他們其實也沒見過幾次面吧,難道跟我就不一樣了?”
何冰兒說話的時候口角含笑,語音更是清脆甜美。而她的話表面上聽來,還是想跟夏至親近的意思。可夏至聽着,就覺得何冰兒的話有些彆扭,似乎是糖霜底下藏着毒、棉花裡頭包着刺兒的那種感覺。
她也算見識過形形色~色的人了,但是這麼精緻的含毒帶刺兒的卻還是見的少。而她最不待見,最懶得搭理的,也正是這種人。
“冰兒姑娘這麼說,讓我這個鄉下粗人有些受寵若驚啊。”夏至笑呵呵的,“冰兒姑娘很長時間不在府城了,這陣子的事倒好像是瞭如指掌。我跟九姑、李夏、還有田括,算是比較投緣,他們瞧得起我,我也覺得他們人都不錯,所以大家來往的多了些……”
說到這,夏至就不肯多說了,而是立刻將話題轉到了田夫人的身上。她再次問田夫人是否有時間去寧華堂。
田夫人看看夏至,又看看何冰兒。夏至的笑容坦然、燦爛,何冰兒笑的比較矜持,而且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兒的勉強。
剛纔夏至的話說的不卑不亢的,其實裡面有帶着骨頭的。
九姑、田括和李夏跟夏至交好,一方面是他們喜歡夏至,另一方面,也是夏至瞧着他們不錯。可是對於她何冰兒,能不能跟夏至攀上交情,那還得看夏至瞧不瞧得上她呢。
沒錯,夏至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意思何冰兒聽明白了,田夫人也聽明白了。
不過,田夫人並沒有給何冰兒撐腰說夏至什麼,她想了想,竟點頭答應了。“難爲你竟然能將失散多年的姐姐找回來,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你姐姐就在我家妹子那裡。……你暫且回去吧,到時候我會去的。”
田夫人答應往寧華堂賀喜,這是田夫人自己的意思,並不是聽了何冰兒的勸。
夏至歡歡喜喜地跟田夫人告辭。
李夏就要跟夏至一起走。
何冰兒瞧見了,一雙眼睛就跟着李夏。田夫人瞧了一眼何冰兒,就開口叫住了李夏。“這還有客人呢,你急巴巴地又要到哪裡去?夏至她們要走,自然有丫頭婆子們送她們出去。”
“鳳凰哥哥,我剛回來呢。”何冰兒也嬌滴滴地說道,“我來陪着四姨說話,你也不多陪陪四姨嗎,總往外面跑做什麼?”
何冰兒嘴裡說的是讓李夏多陪陪田夫人,但一雙妙~目波光流轉,分明含~着十分的情義,想讓李夏留下來陪她。何冰兒離開了好一陣子,這纔剛剛回來,李夏如果喜歡何冰兒,這個時候巴不得地多陪着何冰兒。
李夏的面色就有些尷尬。
夏至本來是不打算理會這些事的,但想想剛纔何冰兒跟她說的那些話,她就改變了主意。
“李夏,要不我回去跟山長說一聲,告訴他冰兒姑娘來了,他要跟你講的文章,就改天再講吧。”夏至跟李夏說。她並沒有避諱田夫人和何冰兒,這兩人當然也都聽的明明白白。
李山長根本沒什麼文章要給李夏講。
李夏很機靈,立刻就明白這是夏至在幫他開脫。他根本就不用夏至再給多餘的提示,臉上立刻就露出了煩惱的表情。
“……本該陪表妹說說話的,不過父親偶有所得,刻意叮囑我。我若不回去,怕父親要怪我貪玩,不知道專心課業……”李夏很爲難地看着田夫人和何冰兒。
如果讓李山長知道李夏是爲了要陪着她,所以才耽誤了功課的,那李山長該怎麼想她?就算是田夫人下的命令,那也沒什麼差!
何冰兒非常清楚這個道理,她的反應也很快,當下不用田夫人再開口,她就忙勸李夏快回書院去找李山長。
“鳳凰哥哥的功課最重要。”何冰兒這麼說,還刻意瞟了夏至一眼,“鳳凰哥哥快去書院,可別貪玩,再跑去了別的地方。四姨和姨丈知道了怕要責罵鳳凰哥哥,就是我,也是要惱的。”
田夫人也點頭,讓李夏快去讀書。“冰兒也不是一時半會就走的。”然後,她還跟何冰兒商量,要何冰兒就住下,也好早晚陪着她多說說話。
何冰兒是怎樣回答的,夏至並沒有留下來聽。
從李府出來,坐在馬車上,夏至故意做出一副身體不適樣子來。李夏趕忙就問夏至怎麼了。
“渾身不舒服,想吐又吐不出來。”夏至懶懶地看了李夏一眼。
李夏有些懷疑夏至這麼做是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可同時也擔心夏至是真的身子不舒服。所以,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有些呆。
李夏張羅要給夏至請太醫。
府城這個地方,有名的郎中比較多,其中也有從京城太醫院退下來老太醫,就那麼一兩位,雖然沒有住在李田兩家,但很大程度上也就相當於是李田兩家的家庭醫生了。
別人請這兩位很難請到,但在李夏,那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夏至大笑,也不裝了。“請什麼太醫,以後少讓我看見你那個冰兒妹妹就什麼都好了!”
在李夏面前,夏至並不遮掩自己對於何冰兒的不喜。
“……走路是這樣的,說話是那樣的,看人的眼神……,你聽聽她剛纔跟我說話,綿裡藏針、指桑罵槐,隔山打牛的,才幾句話呀,十八般武藝和暗器就都上來了。一次兩次的我能扛過去,再多我可招架不來。她不嫌費力氣,我還嫌累呢……”夏至跟李夏抱怨。
她也算是做人厚道了,沒有說出何冰兒讓她噁心這句話來。
李夏先是愣怔,隨即竟然笑了起來,而且還笑的頗爲開懷。
“你怎麼了,鳳凰哥哥……”夏至就學着何冰兒的腔調故意問李夏。
李夏的笑聲頓時就岔了,他對夏至抱拳:“十六,你饒了我吧!”
“怎麼你冰兒妹妹這麼說話,你就挺受用的。我剛學一學,你就受不了啦?”夏至斜睨李夏。
“不是,不是,總之十六你饒了我吧。我剛纔笑,是因爲你說的太好了。”從來沒有人將何冰兒那種精緻的談話解讀的這般一針見血、淋漓盡致的。
“十六,不是我吹捧你。你真比那些讀了十幾年、幾十年書的人都強。”李夏衝夏至豎大拇指。
“你這還叫不吹捧我!”夏至噗嗤一聲笑了,心裡卻說她是真的讀了二十年的書呢。不過,李夏還是在奉承她,她可不會看不出來。
兩人笑了一陣,就到了寧華堂。
李夏跟着夏至和小黑魚兒下車,然後還一直跟到內院上房屋中坐下了。
“李夏,你不回書院?”夏至就問李夏。方纔他們在田夫人面前說了,李夏得回到書院去,之後纔好交代吧。要不然田夫人查詢起來只怕就有麻煩了。
李夏毫不在意:“沒事。就算我娘過後問起來,那也沒事。我爹會幫我說話的。”
夏至就露出不解的神情來。
李夏嘿嘿一笑,並不解釋。
夏至知道這裡面肯定是有些蹊蹺的,因爲可能會涉及到李山長和田夫人夫妻之間的事,夏至就沒細問。
“你不去書院,就在我這?”夏至又問李夏。
“嗯吶,不行嗎?”李夏大馬金刀地在桌案旁坐着問。
“行,哪裡不行了。”夏至笑,然後就招呼小黑魚兒,讓他去拿文房四寶出來,“正好,你和老叔一起看書吧。”
這麼安排好了,夏至不囑咐李夏看着小黑魚兒看書,反而囑咐小黑魚兒看着李夏:“老叔,你替我看着李夏,別讓他玩,也別讓他走神。不行你就打他手板!”
小黑魚兒的責任心特別強,如果囑咐李夏看着他念書,他恐怕還會有點小動作什麼的。可是讓他看着李夏,那他絕對會盡心盡責。而且,爲了給李夏做榜樣,他自己也就不好貪玩了。
夏至可是太瞭解小黑魚兒的脾氣了。
小黑魚兒以後學業有成,讓一衆人大跌眼鏡,這裡面就有夏至的極大功勞。不過,那都是後話了。
李夏知道夏至的用意,同時也知道夏至是真心想讓自己好好讀書,所以就會意地朝夏至擠了擠眼睛。
夏至沒理她,她還有很多事情要忙呢。
到了日子,寧華堂張燈結綵。夏秀才也跟李山長告了假,一切都準備停當了,他就跟着夏至一起,準備迎接客人。
最先到的是九姑太太。
月牙作爲今天重要的人物,並沒有提前來,而是和九姑太太一起來的。聽到是九姑太太來了,夏秀才略有些忸怩。夏至只當沒看見,率先出來迎接,夏秀才也只得跟着出來。
月牙扶着九姑太太下了車,九姑太太先在門外看了一會,然後纔跟着夏至進門來,一路到上房屋中坐下。九姑太太各處都仔細地看了,就對夏至笑着點頭。
“果然不錯,誰住在這都不屈了身份。”這就是對這所宅子的極大讚譽了。
夏至微笑:“九姑喜歡,以後就常來啊。能住下就更好了。我這房舍雖然不太多,可住咱們幾個那還綽綽有餘。”
這麼說着話,夏至又促狹一笑:“九姑,這裡離書院可近。九姑你來這住,趕早還能帶我去書院,我也想去書院念幾天書呢。”
這是提到九姑太太曾經女扮男裝進文山書院讀書的事了。
九姑太太忍不住就笑,目光微轉,就落在了夏秀才的身上。
剛剛在門外也不好說話,所以夏秀才和九姑太太就見面寒暄了一下。夏至忙就給夏秀才使眼色,同時提醒夏秀才:“爹,你還說九姑來了,你得給九姑道謝呢。”
“哦,對,對。”夏秀才趕忙過來又給九姑太太行禮。
大家進屋,夏至讓九姑太太坐了,夏秀才一直陪着站在旁邊,並沒有坐下。於夏秀才,這是極爲尊重九姑太太的意思。
九姑太太也不知道是假裝的,還是真沒看見,總之是什麼話都沒說。
現在夏秀才又過來行禮,九姑太太就笑了笑:“夏先生不用這麼客氣。”然後站起身來,說不能受夏秀才的禮。
“怎麼不能受,這個禮九姑你完全受得的。”夏至就說,“如果不是九姑,我們今天只怕就見不到我姐了。我爹心裡感激九姑,九姑你不受他這個禮,他心裡難安。”
九姑太太這才受了夏秀才的禮。
“……感激九姑太太的很,對月牙有再生之恩……”夏秀才文縐縐地道謝。
九姑太太聽得莞爾。等大家都落座了,九姑太太才說:“我也沒想到會救下你的女兒。”
夏秀才坐在那裡,身板挺直,眼睛就不大敢看九姑太太。他這樣子夏至看的清清楚楚,九姑太太也都看在了眼睛。
九姑太太眼中的笑意就更明顯了。
“百川,你還是老樣子,沒有變。”九姑太太輕聲地說了一句。
夏至的耳朵幾乎都要豎起來了。
“我,我……”夏秀才連說了兩個我,纔敢擡頭看了九姑太太一眼,然後又飛快地垂下頭去。
九姑太太笑着嘆氣。
夏至覺得,眼前的夏秀才不再是儒雅的中年書生,而是個青澀的毛頭小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