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十分鐘, 顧北還坐在椅子上磨蹭,東翻一下西翻一下。看起來好像在找什麼,只是倒了幾手還是那幾份資料。
“顧北, 下班了, 你不走嗎?”顏歆轉身對顧北說。
“嗯, 你先走吧, 我手頭還有點兒事處理一下就走了。”顧北對着顏歆舉了一下資料。
大概又拖了二十分鐘, 辦公室裡除了要留下來長時間奮鬥加班的,該走的都走了,顧北關上電腦離開了公司。
夜裡好像越來越冷了, 剛到樓下一陣風吹起顧北散着的頭髮,她拉了拉自己的衣襟, 四下裡搜索了一下來接她的車, 可能是目光放的太遠了, 她竟沒注意到一輛車已經停在了她的旁邊。
老徐拉開了車門,顧北坐了進去。
“你是害怕嗎?”向南閉着眼睛對她說。顧北坐在他旁邊一直以爲他睡着了, 突然間開口的確把她嚇了一跳。
“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你抖的這麼厲害,我都被你抖醒了。”
“不好意思啊,打擾你睡覺了,我是冷的。”
和往常一樣,一接近冬天開始顧北的手腳總是涼的跟大街上買的冰棍似的。以前每年從這個時候起媽媽都會給她燉一些祛寒的補品, 她好歹還能挨一挨, 今年不會有人再給她做這些了, 她只盼着這個冬天快點兒過去。
“老徐, 把空調開高一點兒。”
“不用, 車裡已經很暖和了,是我自己的問題。”
顧北雖然極力阻止, 但是人微言輕自古有之,她又不給老徐發工資,自然沒有人聽她的。
快到醫院的時候顧北偷偷的瞄了一眼向南,他額頭上流下的汗珠跟以前他在籃球場上運動完一個樣。“準是這空調的溫度太高了。”顧北硬着頭皮又和老徐說了一遍:“老徐,我暖和多了,把空調調低一點兒吧,要不一會兒下車外面太冷該着涼了。”老徐已經過了五十知天命的年紀,當然懂得見機行事,只是這個“機”不是顧北,他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向南,見向南沒有反對,便把空掉調低了。
過了沒幾分鐘就到了醫院重症監護大樓,還沒等老徐過來拉開車門,顧北自己就推開了。她剛下了車,一條駝色的圍巾裹在了她的身上,正在她措手不及的時候向南已經走進了大廳裡。顧北小跑了幾步跟在後面,心裡的悸動好像又回到了小時候,那個向南偷偷把糖塊兒塞到她手裡的時候。
顧北被大雨淋感冒了以後身體還沒有完全恢復,爲了避免把病毒帶進監護室,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裡面睡着的媽媽。向南站在她的身後也看着裡面,只是那種眼神強烈的讓顧北不敢細細揣摩。
“向南?你回來了。”
顧北循聲望去,是給媽媽主刀的腦外科主任吳英明。他怎麼會認識向南?
“表舅舅,你今天值班?”
“是啊,我聽吳天說你結婚了。哦,這位顧小姐就是顧雪吧?”
“不,她不是。她是顧雪的姐姐,顧北。”
這個表舅舅並沒有和顧北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以示招呼,顧北也恭敬的回了一個微笑。
“向南,你這次回來是拜祭……”
“表舅舅,咱們外面聊。”
還沒等吳英明說清楚向南回來的目的,就被向南請到了顧北看不見也聽不着的地方說話。其實顧北也好奇那一晚爲什麼向南會出現在醫院還帶走了她,只是她一直沒問過,和這些問題比起來她現在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會有奇蹟發生上。
深秋不僅寒冷,就連天空都遠的讓人望而生畏。夏天的夜裡天空上的星星好像你踮起腳就能夠得着,那是顧北最喜歡做的事情。她每次伸手摘星星的時候耳邊總是向南爬到天台上對她說:“你喜歡哪顆星星,等我長高就摘給你。”
“你喜歡哪顆?”
背後的聲音沒了年少的稚氣,也沒了年少的憧憬,和詢問“你要多少錢?”的語氣沒什麼兩樣。每一段值得顧北懷念的記憶都是懸掛在她腦海裡的水晶球,終於還是抵不過這殘酷的現實,碎裂在她面前。她收回了那隻永遠不會再摘星星的手,淡然的看着越來越遠的星辰。
“我從來不喜歡遙不可及的東西。”
也許這回答太冷了,即使坐在暖意繚繞的車裡,顧北和向南之間隔着的真皮座椅還是泛着刺骨的寒光。顧北緊靠着自己這邊的車門,她的眼神一直掠過窗外的夜色。而向南一直閉着眼睛,不看不聽也不說,直到他的手機響起。
“老公,你什麼時候回家啊?”
許是這車裡太安靜了,安靜到顧北可以清晰的聽見電話那邊顧雪嬌嗔的聲音,這一次換她閉上了眼睛。
“組建分公司還有一些手續要處理,再過幾天。你有什麼事嗎?”
“沒有,就是想你了。”
“沒事就這樣吧。”
“有,路邊的野花不許採。”
顧北閉上了眼睛卻關不上耳朵,電話那邊每傳來一個字都像在她心上抽了一鞭子,她甚至想就此推開車門逃離這種煎熬,可惜……容不得她選擇。除了微微促起的眉頭,她竟然只能這樣裝睡下去。
到了家裡任管家接過顧北肩上披着的圍巾,向南卻把脫掉的外套直接扔給了顧北。
“放到房間裡。”顧北遲疑的擡頭看了看樓上,這麼多的房間他說的到底是哪一個?
向南見顧北站着不動,便指了指:“你的房間。”
顧北像一個聽使喚的丫鬟一步一步走上樓完成少爺的吩咐,向南卻一直盯着顧北的背影,似乎很享受這樣的生活。
餐廳裡換了一個長方形的餐桌,只有兩個人吃飯卻是東一個西一個,雖然面對面的坐着,總感覺遠的看不清彼此的臉。這樣也好,只有看不清顧北心裡纔有一絲坦然,她才能把對面坐着的那個人想像成某位包養情人的富商,只談交易無關情感,交易結束彼此就能了無牽掛各奔東西。顧北逼着自己成爲一個有職業操守的“小三”,登堂入室這種違背職業道德的行爲她不會做,也不能做。所以這樣模糊了視線的距離看上去是再好不過了。
兩個人一頓飯像是在表演一出默劇,從頭至尾只有放下筷子的瞬間發出了叩擊桌面的聲音。向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旁邊的傭人很有眼色的收拾起了他那邊的餐具,顧北習慣了自己整理,她在另一邊也倒騰起碗筷來。
“顧小姐,您快放着,這些我來做。”另一個整理廚房的胖阿姨小跑着到顧北身邊對她說。
“沒事,我自己來就可以了,你忙你的。”顧北一邊說着一邊繼續整理。
胖阿姨可能從來沒見過這樣勤快的“小三兒”,她反倒有些着急了,回身對着向南說:“向先生,這……怎麼辦?”
“她喜歡做讓她做就是了。”
主人已經放話,顧北終於可以自由的穿梭在餐廳和廚房之間沒人阻攔,她裡外忙活的時候還不忘瞧一眼向南是進了哪個房間。向南氣定神閒的走到樓上,停在了顧北房間的門口,他停下的那一刻站在下面的顧北彷彿也從那一刻開始停止了呼吸。
“啪”胖阿姨不小心碰到了愣在廳裡的顧北,顧北手裡的碗也落地生花。就在兩個傭人圍着顧北收拾碎碗碟的時候,向南得意的走過了顧北的房間,推開了旁邊的那扇門。顧北的心沒有因爲碗碎的聲音而緊張,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放鬆感。
顧北像一個跟屁蟲一樣跟在傭人的身後,人家忙前忙後她也不打擾,就適當的時候遞個毛巾拿塊兒布的,她以爲她的拖延戰術掩蓋的很好,可能整個房子裡也就只有她一個人是這樣認爲的。站在旁邊看着的任管家叫停了工作的人,大家都各自散了,顧北也只好從廚房裡出來了。
“顧小姐,您該上樓休息了。”任管家的語氣柔中帶剛。
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的了一時躲不過一世,顧北走到樓梯前深吸了一口氣,閉着眼睛邁上了臺階。她推開自己房門以後一直不敢開燈,黑着的房間裡不管發生什麼她都可以當成是一場夢。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從十一點到十二點,顧北以爲的事情根本沒有發生,向南似乎一直在旁邊的房間裡沒離開過。
她躺在牀上努力讓自己睡着,可是離開藥物完全無法安然入睡。顧北悄悄的下樓吃了一顆佐匹克隆,重新回到牀上的時候似乎有了一些睏意。沒過多久旁邊溫熱的氣息更是讓她覺得安心,她伸手環住了旁邊的小火爐,緊緊地貼在一片柔軟上。她的頭頂住了向南的下巴,頭髮滑過向南的肌膚,帶着香氣的細軟髮絲像一片小羽毛撥弄着向南的心。
寂靜的空氣裡可以清晰的聽見向南粗獷的呼吸還有他不小心吞嚥口水的聲音,越來越燥熱的身體讓向南幾乎快失去了理智。他猛的將顧北推開,顧北的頭不小心撞到了牀頭櫃上,可是她卻依舊睡的香甜。
“小北?……是真睡着了?這樣都不醒。”向南自言自語了一句,把手放到顧北的眼前晃了晃,果然是真的在睡覺,眼珠子都不會動一下。向南拉回了顧北,一隻手輕輕的揉了揉她撞到的地方,讓她枕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顧北的臉上浮現了久違的笑意,淡淡的淺淺的,卻讓向南不自覺的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