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顧北輕輕的哼叫了一聲, 手自然的落在自己的胃上搓揉了幾下。她佝僂着身體在牀上翻了個身,麻木的大腦已經記不得發生過什麼了,只是隱約感覺自己好像換了一個胃, 而且這個新的胃似乎還不大適應她的身體, 躲在裡面微微發抖。
“你醒了?洗完胃以後都會有些生理和心理上的不適, 一會兒喝點兒粥就能好些。”
這聲音聽上去有些熟悉, 但又不像是向南會發出的語調, 顧北睜開了眼睛。
“吳天?你怎麼……在這?”她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向南別墅的房間裡。
“我是向南的私人醫生當然應該出現在他需要的地方了。”
“他病了嗎……”
吳天指了指躺在牀上臉色發白的顧北說:“是你,病了。”
洗胃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殘酷的一種醫療方式,顧北雖然記不起昨天晚上翻天覆地的感覺了, 但是從今天有氣無力的體能後遺症上完全可以推斷出自己昨晚遭受了什麼待遇。
吳天走到牀邊扶着她坐了起來,低頭對顧北說:“行了, 你省省力氣別說話了。不過就是想知道我爲什麼在這裡嘛, 是向南連夜把我召喚過來的。還有什麼疑問等你恢復一□□力再來問我吧, 反正我一時半會兒也走不了。”
顧北還想繼續問爲什麼,可是一陣噁心涌了上來把她的話憋了回去。可能是她反應的聲音太大了, 沒隔幾秒鐘向南就推開門進來了。
“還沒好一些嗎?”
吳天站在顧北身旁一邊拍着她的背一邊對向南說:“我不是叫你去休息嗎!這裡有我這個專業醫生你還不放心?快去睡會兒,要不然你再胃出血,我一個人可應付不過來你們兩個病號。”
“胃出血?向南怎麼會胃出血?”顧北心裡問着原因,嘴上卻一直不得空。
任管家把清粥拿了上來,剛端到顧北面前就被向南接了過去。
“我來。”
他坐到了顧北的身邊, 距離拉近了以後顧北才發現向南紅了雙眼, 和當初自己替他捱了一棍子睜開眼睛看到的向南一模一樣。吳天一隻手在下面擺了擺, 自己和任管家一起挪到了門口, 兩個人悄然的離開了房間。
向南坐在牀邊, 和那晚喂顧北喝醒酒湯時一樣,溫柔的氣息, 溫柔的眼神,溫柔的動作。
“竟然和夢裡的場景如出一轍,我是不是又在做夢?”顧北悄悄的用大拇指摳了自己一下,刺痛的感覺從末梢神經迅速的傳達給了她的大腦。
“醫生說醒了以後只能吃流食,喝點兒這個粥吧。”
滿滿一勺清粥送到了顧北的脣邊,她張開了嘴吧,眼睛也像打開了的水龍頭,一直往外流水。
“怎麼了?是不是太燙了?”向南自己放到嘴邊輕輕的吹着羹匙裡的粥。
顧北忽然拉起被子矇住了自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狗一樣在被子裡伴着嗚咽瑟瑟發抖,向南一直安靜的坐在旁邊,不安慰也不離開。直到被子裡發抖的身體漸漸平息,哭聲也隨之消失,向南才拉開了被子的一角把睡着的顧北平整的放在牀上,重新給她掩了掩被子。他伸手撥開貼在顧北臉上的頭髮,擦掉了她臉上的淚珠,只是不小心讓自己的淚滴落在了顧北的嘴角。他的手劃過顧北的脣拭去了那滴淚,“對不起……”向南的聲音微弱的只是說給顧北聽。
顧北聽見了,被子裡她的雙手死死的扯着被單,被手揪起的牀單聚合起錯綜複雜的褶皺和她此時的心情一樣。她想睜開眼擁抱眼前的這個人,告訴他這一切不應該是她和他來承受的,爲什麼要讓他們之間的愛情擔起流言的重量。可是,她只能假裝睡着一般的躺在那裡。也許從流言進入向南心裡的那一刻開始他們就註定了這樣的結局,更何況現在還隔着顧雪。
他們,回不去了。
如果不是這場無關感情的交易,此刻彼此不過是比陌生人還陌生的親戚。
向南被吳天硬拉着去另一個房間休息,躺在牀上的顧北終於可以睜開眼睛。她坐起來捧起牀邊的那碗清粥一勺一勺的餵給自己吃。
“哇,還偷偷給自己加餐啊?不鹹嗎?”吳天推門進來剛好看見顧北流着淚喝粥的模樣,忍不住挖苦她。
“你真是少說一句話都不行。”
“好像是這樣的。”吳天坐到了沙發上直直地看着顧北。
顧北舀起一勺粥但吳天投射過來的目光讓她怎麼都張不開嘴喝下那口粥,她把碗放到旁邊對吳天說:“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麼或者想和我說什麼?”
吳天聳了聳肩膀問她:“你會讀心術嗎?”可是一秒鐘以後他就自己否定了這個猜想,“不對,你應該不會要不然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麼?”顧北問吳天。
“早就應該知道爲什麼相愛的兩個人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知道向南他爲什麼一直愛着你卻又不停的傷害你,傷害他自己。”
“我,根本沒有什麼讀心術,所以纔會一直不相信自己堅信的東西竟然會輸給一句莫須有的流言……”
“流言?”吳天的口氣不如剛纔那般平靜,他似乎不認可顧北的這種說法。簡單的兩個字卻反問的氣勢十足,顧北能感受到他正壓抑着一股涌動着的情緒。
吳天故意將眼神移開,用極低的聲音說:“如果流言可以殺人的話,死的應該是溫芷蘭和向仲國。”
“吳天,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顧北赤着腳站到吳天面前,她再虛弱也無法平靜的接受這樣的詛咒,因爲她的媽媽此刻還躺在醫院裡,要依靠那個笨重的呼吸機過活,即便是拼盡力氣她也不會允許別人把這麼惡毒的話加諸在自己母親身上。
吳天也根本沒有想停下這個話題的意思,他站起來駕着顧北坐到了沙發上繼續說:“向南的媽媽,我的表姑姑,你的賀玫阿姨……十年前因爲你口中的流言死於車禍。向南在學校門前親眼看着馬路對面的一輛車撞在了她的身上,他跑過去抱着姑姑,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血從她身體裡不斷往外涌。”
陷在沙發裡的顧北雙手捂着耳朵,她想阻止自己聽到那些話,可吳天說的每一個字都在往她的心裡鑽。她一定是絕望到了極點纔會用微弱的口氣說着:“求你,不要再說了……求你。”
“不想聽了嗎?即使是這樣,向南依舊對你抱着希望。他放棄了出國,守在那個學校裡,他期望你會出現,告訴他那一切都不是真的。只要你親口告訴他,他就會相信。可惜……”
可惜,顧北沒有出現。吳天雖然沒有繼續說下去,可是答案卻是那麼的顯而易見。這大概就是吳天口中責備顧北的“無情”吧,他拍了拍顧北的肩膀離開了這個房間。
沙發上一個坍塌的身體如同被抽筋去骨一般平靜的在角落裡微縮着。顧北出神的看着窗外,只是她看不見眼前這個世界裡的一草一木。她腦子裡不斷閃現着和向南一起的畫面,耳邊匆匆而過的都是向南曾經對她說過的話。
她想起在香港的那個晚上,向南酩酊大醉之後反覆的說着:“爲什麼不來找我?我想聽你說……只要你告訴我……我都相信。”
顧北以爲向南一直想知道的是自己還愛不愛他,原來,他對他們之間的感情從未懷疑過,他不確定的只是流言的真假。如果當初她出現在向南一直等她的那個地方,告訴他一切真的只是流言,向伯伯不過忠於一個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囑託這才造成了賀玫阿姨的誤會,而後導致了那樣的悲劇,他會相信嗎?
也許那時候的他會相信,只是現在的他應該只相信那個血淋淋的事實。要不然他怎麼會在自己無意提起賀玫阿姨的時候那樣暴怒的說:“不要讓我再從你的嘴裡聽到我媽媽的名字。”,怎麼會在自己試圖解釋那段關係的時候硬生生的打斷說:“別挑戰的耐性,你知道這輩子我最討厭的組合是什麼嗎?就是你剛剛嘴裡那兩個人的名字,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就連那句最令顧北不安的:“如果此生我已在地獄,那你們也別想看到陽光。”應該也是來自向南內心的聲音。甚至於在他們達成交易的那個晚上,向南一字一句說的:“我會一直打錢去醫院,直到你親眼看着她死去。”都應該是他醞釀了十年的話。當時的顧北只想像到了親眼見着媽媽離開會是一種無法言語的痛,卻不曾想過那不過是向南經歷過,而後加之於自己身上的一種感覺。
“他一定恨極了顧家。只是,那真的是一個殘忍的誤會……”
顧北放空的眼神裡終於落下了兩行淚,所有淪爲誤會的陰差陽錯無非就是:他想聽你解釋的時候你不在,等你在並且準備解釋清楚的時候他卻已經不想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