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爸爸投資的是城西一個酒店式公寓，臨着城西主幹道，來回的交通也很方便。雖然只有一室一廳，但是居住環境是極好的。她們兩個人簡單的把帶過來的東西在房間裡安置好以後顧北從包裡拿出準備好的房租放到了木子的面前。木子太瞭解顧北的性格，這錢自己不收她是絕對不會安心住在這裡的，她伸手拿了桌子上面一半的錢，另一半還給了顧北。
“就要這些，平時這房子也是在這空着。沒想到除了我老爸每天想着的保值，還能有創收的一天。北北，你說要不我乾脆把店關了，買上365套房子，然後都租出去，每天的工作就是收房租數錢。這樣應該就不會出現財政赤字了吧？”
“要是你都是這麼個收錢法，估計就不止是赤字了，你老爸真的就是辛辛苦苦大半生，一年回到解放前。木子，晚上要不要在這吃？我下廚。”
顧北親自下廚，木子忍不住的摩拳擦掌。顧北的廚藝可不是蓋的，她們上大學的時候，顧北利用課餘時間考了營養師和中級廚師。那會兒她還和顧北開玩笑說：“等到向南回來，有吃有喝有美人，一定跑不出你的盤絲洞了。”
時間過的真快，每一個記憶都清晰的像是昨天，可是轉眼已經過去了六七年。
顧北剛準備下樓買菜，木子的電話就響了。木子聽見她媽媽的聲音纔想起來今天晚上還要陪她老爸出席一個聚會，她媽媽已經在電話那邊聲嘶力竭的提醒了，那氣勢估計要是木子爽約她媽媽會拿着擀麪杖上門把她帶回家。
“你快回去吧，別遲到了。”
顧北催着木子，木子不緊不慢的收拾着自己的包。
“什麼聚會啊，我還不知道他們兩個，肯定又是變相的相親。我看他們要是能替我出嫁，肯定已經嫁了七八回了。”
顧北在樓上看着木子悻悻而去的背影，心裡總是忍不住的羨慕她。雖然木子每次都在抱怨她爸媽給她的安排，但那是顧北最渴望的一種撒嬌。
十七歲以前她也經常抱怨爸爸在家的時間少，顧北心裡最清楚這種抱怨不是指責，而是作爲女兒最無理取鬧的一種撒嬌特權。即便那時候已經有了顧雪，她能感覺到爸爸還是愛自己多一點。
十六歲那一年，顧北像往常一樣等着爸爸回來過年，爸爸曾經和顧北說過，過了十六歲就是大姑娘了，所以在十六歲辭舊迎新的時候會送給她一份禮物。顧北爸爸和向仲國一樣都是特種兵，只是向仲國因爲在一次執行任務的時候受了傷，所以調回到軍區的機關工作。顧北的爸爸依然在那個顧北認爲超級神秘的地方工作着。
小的時候小朋友們聚在一起都會侃侃而談自己的爸爸是做什麼的，顧北從來不參與這樣的討論，因爲她從來沒見過爸爸工作的樣子。只有問到她的時候，她纔會籠統的說：“我爸爸是人民解放軍。”
顧北在七樓就聽見了樓下的汽車聲，她能辨認出那個聲音來，是爸爸每次回家坐的勇士。她高興的跑了下去，只看見了平時和爸爸一起的兩個叔叔還有向仲國站在車前。
顧北走到向仲國身邊問他：“向伯伯，我爸爸呢？”
向仲國佈滿血絲的眼睛裡有一條淚痕橫在中間，那是顧北從沒見過的樣子，直到她學到了“悲慟”這個詞，才瞭解原來那時的向伯伯已經悲傷到極點。
顧北見他們不回答，以爲爸爸躲在車裡，她繞到車門口打開車門，車座上疊着一套和爸爸平時穿的一樣的冬常軍裝，肩膀上的兩槓三星映着大檐帽的帽徽在一大片綠色裡格外顯眼。那時的軍裝還沒有姓名牌，顧北無法確認這是不是爸爸的衣服。
她只能再拉住向仲國問他：“伯伯，我爸爸到底去哪了？他怎麼還不回來？”
向伯伯拉着顧北的手，兩個叔叔拿着剛纔顧北看見的那身軍裝一起上了樓。顧北的媽媽還在家裡忙活着做飯，聽到敲門聲打開門，四個人齊刷刷地站在門口，她的目光落到了那身軍裝上。顧北不能確認，但她可以，她一下子就看到了肩膀縫的地方還有自己縫補的針線。她沒有站穩，手抓住了門邊的桌子。
“芷蘭，你要堅強。還有顧北和顧雪兩個孩子呢！”向仲國扶着顧北的媽媽。
向仲國他們放下那身軍裝還有一個箱子沒多說什麼就離開了，顧北能感覺到媽媽的悲傷，只是她一個眼淚瓣都沒在自己和顧雪的面前落下。顧雪那時候還小，只有十一歲，晚上吃飯前，她拼命的吵着要等爸爸回來再吃。媽媽一邊哄着她，一邊憋紅了眼睛。顧北也想爸爸，她甚至已經意識到爸爸不會再回來了，只是她看着媽媽的樣子更心疼，她學着媽媽的樣子忍着淚水和媽媽一起鬨着妹妹吃飯。
半夜裡顧北聽見媽媽的房間裡有哭泣聲，她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大把大把的眼淚鼻涕浸溼了枕頭，她和顧雪一個房間，怕吵醒妹妹，她就捂着自己的嘴巴，直到自己哭累了才睡着。
三天以後媽媽帶着顧北顧雪，在烈士墓見了爸爸最後一面。一起參加葬禮的還有好多顧北爸爸生前的戰友和領導，所有人脫帽敬禮的那一刻讓顧北覺得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她咬着牙硬是把眼淚逼了回去，她要讓爸爸知道十七歲的顧北長大了，可以照顧媽媽和顧雪，可以讓爸爸安心。
所有的儀式結束以後，媽媽帶着顧雪先回了家。顧北還想和爸爸再待一會兒，她一個人站在墓碑前，看着那上面的照片，爸爸一直都是那麼嚴肅的表情，只有在家裡才能聽到他哈哈大笑的聲音，多半還是被顧北調皮的撓了癢癢。
顧北小的時候身體不好，三天兩頭的去醫院，四五歲的時候經歷過一次大手術才慢慢好起來。好了以後顧北經常會騎在爸爸的肩膀上，每次騎在爸爸肩頭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高的人，彷彿可以指點江山，儘管她的“江山”只有家裡那麼大。可每次被媽媽看見，她和爸爸都要遭到嚴厲的批評。
爸爸就會湊到小顧北的旁邊說：“沒辦法，誰讓媽媽是老師呢。咱們兩個要聽話。”
以後爸爸再也不會陪在顧北身邊，看着顧北考大學，看着顧北做新娘的樣子了，可這些都曾經是他嘴裡經常唸叨的願望。
“這就是你給我的十七歲的禮物嗎？”
顧北再堅強終究是個孩子，一句話話音還沒落就轉過身，背對着墓碑。她不是在鬧脾氣，只是她不想讓爸爸看見自己淚如雨下的樣子。
她以爲偌大的烈士墓裡只有她自己，只要不被爸爸看見，她就還可以假裝堅強。她的眼淚滴在一雙黑色球鞋上，一個熱烈溫暖的懷抱環繞着她。
“顧北，我做你的天，一輩子。”
那時候向南只有二十歲，輕易許下的諾言以爲來得及用一生實現。
“我送你回家吧，車還等在外面。”
向南溫柔的拍了拍顧北的背，顧北的頭紮在向南的懷裡使勁兒的搖着。
“我想走回家。”
顧北覺得只要到了家，一切就都是事實了，她就不得不承認家裡再也不會有爸爸的笑聲了，她不想那麼快接受這一切。
北方的新年大街上到處都是煙花爆竹的碎片，空氣裡都飄着火藥味兒。顧北就這樣一步一步的踏着雪走着，向南也一步一步的跟着。她不說話，他也不去打擾，向南知道顧北的每一步都是在跟她爸爸告別。
顧北身後一長串腳印裡都是她和爸爸最快樂的記憶，向南身後一長串腳印都是他那時堅信的對顧北一生的陪伴。
他們走回家身上積了好多雪，在樓道里向南用熱乎乎的手溫暖着顧北冰涼的臉頰。
“別凍壞了，要不然一會兒上去溫阿姨看見該心疼了。”
顧北給向南彈去身上的雪，終於開口說了話。
“冷嗎？”
向南微笑着搖搖頭，他看着顧北淚光點點的眼睛，心裡想這一輩子除了顧北再也不會有任何一個女孩兒值得自己這樣心疼了。
他們一起上了樓，剛到五樓就聽見顧雪震天動地的哭聲，顧北和向南跑着回了家。顧雪見到他們兩個終於停止了哭聲，從知道爸爸犧牲到現在這是顧北唯一一次看見媽媽在她們面前紅着眼。顧北拿着毛巾走到媽媽面前，低下身給媽媽擦了擦臉上的淚痕。
“媽媽，你還有我和顧雪啊。”
“溫阿姨，還有我啊。”向南站在門口聲援着顧北的話。
顧雪衝到向南身邊，一把摟住向南。
“向南哥哥，我想要爸爸陪我。”
向南蹲下身體，抹了抹顧雪臉上的眼淚。
“顧雪不哭了，你想玩兒什麼？向南哥哥陪你，好不好？”
這一個寒假，向南每一天都來家裡陪着顧北和顧雪。上午給顧北講題，下午陪着顧雪做遊戲。顧北看着顧雪慢慢的不再提起爸爸，情緒也一點一點的好了起來，她心裡開始真的依賴向南。那時的她相信向南說的“他是她的天，一輩子。”顧北甚至覺得向南撐起的天會一直無風無雨彩虹懸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