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月色正好,你們都不要拘束,且玩個盡興。我先回去歇息。”
聽了蘇老夫人的話,劉媽媽連忙伸出手,只待扶蘇老夫人起來。
但蘇老夫人卻是將手遞給了另一邊的王媽媽,又慈愛地望着身邊的蘇陌素道:“劉媽媽,你留下。等下送素丫頭回去。”
蘇閉月將手中的帕子都要揉爛了。
蘇追月也是不滿地冷哼了一句:“就她需要人送,我們便不需要。”
見曾祖母臉色有些不悅,蘇清淺連忙拉了拉蘇追月:“大姐姐,我們各自都帶着兩個貼身的丫鬟。四妹妹卻是一個丫鬟都沒帶。劉媽媽送她,也是應當的。”
蘇陌素將衆人表情收入眼底,朝蘇清淺笑了笑,繼續端坐在老祖宗身邊的位置上。
既然選擇了要博得老祖宗寵愛這條路,那勢必就要忍受其餘不善的目光。縱使未來有滿路的荊棘,她蘇陌素也會一根一根,將它們拔除。
“這院子裡怎麼漆黑一片?”劉媽媽一隻手提着燈籠,一隻手牽着蘇陌素走進院中。
夜風吹來,那燈籠中的燭火搖曳幾下,卻是完全熄滅了。
劉媽媽連忙鬆開蘇陌素,從懷中去掏火摺子。她將燈籠放在地上,用火摺子點燃它。卻不想被夜風突然一刮,燈籠打了個滾,燭火又滅了。
“這糟心的!”劉媽媽啐了一句,正要去撿燈籠,卻是感覺到被人拉住了衣襟。
蘇陌素仰面望着劉媽媽,她笑着指了指自己的房間。
只見那房內桌面上,已有一盞燭火亮起。
在劉媽媽發愣的瞬間,蘇陌素已經把燈籠撿了起來。她跑進房中,將燈籠上的罩子小心取下,將裡面的蠟燭點燃,復又套上燈罩。
劉媽媽走進蘇陌素的房中,那書案上齊齊整整地擺着一沓經書。
“素小姐都能讀得懂?”劉媽媽跟在蘇老夫人身邊,也看到過不少經書。她作爲蘇老夫人的陪嫁之一,自然是識字的。但經文中的字晦澀難懂,她都不能認全。
蘇陌素搖搖頭,她衝劉媽媽笑笑,跑到書案前,磨墨提筆寫字,一氣呵成。
劉媽媽將蘇陌素寫的字拿到手中,又環顧了一遍她的房間。
只見那房中擺設十分齊整,但在牀尾之外的空處,有一個米色的粗布懸在半空中,將後面的東西嚴嚴實實遮住。
劉媽媽有些好奇地走近,將粗布撩起,整個人頓時臉色大變:“真是反了天了!這是置老祖宗於何地!莫說是老祖宗知道了,就是老奴見了,也要心疼碎了。素小姐您且等老奴去告訴老祖宗,定要讓那羣小人脫層皮!”
見劉媽媽怒氣沖天地走了出去,蘇陌素卻是面色平靜地看向粗布後的物品。
一個木盆子,還有一個洗衣的棒槌。
自上月十八日入平城蘇府,到今日初八,整整二十日的時間裡,蘇陌素的院中沒有出現過一個僕婦。就連那小冬,也只不過是每日提了食盒進來送下飯而已。
季應城和蘇平安不是沒有來過這個院子,可他們卻從未對此好奇過。若說蘇老夫人對此也是毫不知情的,那真是雨天也要當晴天,白色也要說黑色了。
蘇陌素眼不瞎,心更不瞎。她不說不鬧,是因爲她知道,對待她,蘇府的人都是瞎子。
但今日,老祖宗不瞎了,看到她了,那麼其餘的人,也不會再瞎了。
沒有片刻功夫,平日那趾高氣昂的小冬就哭着跑了過來。她一張臉已經有些微腫,卻仍一邊跪在地上,一邊扇子自己的耳光:“素小姐,是奴婢錯了。奴婢不知事,奴婢……”
“拖出去!”劉媽媽身後的兩個粗使婆子,直接走上前鉗住小冬的雙臂,就把她拉了出去,“這樣欺主的奴婢,我們蘇府要不起!”
“不,素小姐,求求您、求求……”小冬的聲音越來越遠。
劉媽媽讓身後的兩個婢女上前行禮:“素小姐,這是老祖宗身邊的知書、知畫。今後便由她們伺候您。其餘的婢子僕婦,明日黃婆子會領來,素小姐你自己挑幾個。”
蘇陌素乖巧地點點頭,又搖搖頭。見劉媽媽有些疑惑,她飛快地跑回房中,寫了一行字,遞給劉媽媽。
劉媽媽看了卻是一臉疼惜:“我會把素小姐的話交給老夫人。”
說完,劉媽媽便轉過身,厲聲朝身後的知書、知畫道:“知書、知畫,今後你們就是素小姐的人了。若是讓我知道你們做出什麼背主、欺主的事來,那不僅是你們兩個,就連你們府中的其他家人,也別想落個好。”
知書和知畫是蘇府的家生子,聽了這話,惶恐不已,忙跪下身去:“知書(知畫)一定好好伺候小姐,不敢有半點異心。”
劉媽媽的臉色緩和了一些:“素小姐缺什麼,儘管去找黃婆子拿。若是她再敢剋扣,儘管告到老祖宗面前來。我且看她皮有多厚!”
“是。”知書和知畫又是齊齊點頭。
蘇陌素朝她們溫和地笑笑,示意她們二人起來。
從蘇陌素院中出來,劉媽媽就連忙回了蘇老夫人身邊,稟明方纔的情況。
“老祖宗,那黃婆子已經打了三十板子,婢子小冬也關到了柴房之中,明日一早,便讓牙婆賣了出去。”
蘇老夫人點點頭,看着書案上的紙:“這是素丫頭寫的?”
“是。”劉媽媽又將懷中另一張呈上去,“方纔我把老祖宗的意思跟素小姐說了,她便給了我這個。”
蘇老夫人將兩張紙放在一起,只見一張上寫着“曾祖母心悅,我便潛心學之”,另一張卻是寫的“我信曾祖母,且勞煩曾祖母費心”。
蘇老夫人沉默了一會,揮了揮手:“都收起吧,跟安凝的放到一起。”
這兩張紙上的字跡,依舊與蘇安凝的一模一樣。
看來是我多疑了,素丫頭是真與安凝有緣。蘇老夫人心中暗歎了一句,又叮囑道:“明日,讓素丫頭跟着追月他們一起去學堂。”
翌日清晨,蘇陌素打開房門,只覺得自己這院子像被人連夜偷換了一般。
原本空落落的院子花香怡人,還有一隻黃鸝鳥掛在廊上交喚不停。
“小孫女,喜不喜歡?”蘇平安握了把金邊扇子,倚在門口,望着蘇陌素笑。
見蘇陌素走出來,他忙將手中的扇子打開,又湊近黃鸝鳥:“小孫女,你看,像不像?這鳥像不像你畫的,叔祖父我尋了好久才找到呢。”
蘇陌素擡頭看了眼那黃鸝鳥,確是綠背紅嘴,真與她自己畫的有幾分神似。
蘇陌素笑着點點頭,指了指蘇平安,又指了指黃鸝鳥。
“小孫女說我與它長得像?”蘇平安越來越快地能理解蘇陌素的意思,他挑眉看了眼黃鸝鳥,半點察覺不出自己與它有什麼像的。
蘇陌素指指嘴巴,無聲地微笑。
“我和它一樣聒噪……”蘇平安覺得,自己其實也不是很想秒懂小孫女的話。
他見蘇陌素往院外走去,忙將黃鸝鳥拎在手中,追上去:“小孫女你不喜歡它嗎?這麼漂亮的黃鸝鳥,晚上伴着月色爲你歌唱,多麼美好啊!”
蘇陌素停下腳步,轉過身,很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做了個睡覺的姿勢。
見蘇平安還要開口,蘇陌素指指黃鸝鳥,敲敲自己的頭。
“小孫女你總是睡不安穩,不會是有病吧?”蘇平安將黃鸝鳥收回身邊,他其實還挺捨不得這隻鳥的。
蘇陌素卻是已經走遠了。
從馬車上下來,蘇閉月便朝身後的丫鬟道:“你們都在外間等待。”
蘇追月、素清淺亦同時下來,她二人的丫鬟也並未跟着入內。
蘇陌素便拍拍知書,示意她與其他人到一處去。
“四妹妹,趕緊和我們一道進去吧。”
蘇閉月開口相邀,蘇陌素也不好冷臉相對,便點點頭。
原以爲這學堂與外間只有三兩步路,卻不想也是迴廊庭院,蠖屈螭盤。
不過是一會兒功夫,蘇閉月、蘇追月和素清淺三人就尋不到蹤跡了。
蘇陌素微微皺眉,自己順着路往前走去。
“魚啊,魚啊,我們且一起吃吧。姐姐真是過分,這次學堂會考若拿不到第一,豈不是得一直吃這沒除腥味的糕點?”
蘇陌素迎面望去,一個青衣的少年正趴在橋上,將手中的糕點,捏碎了往裡面投食。橋下的紅鯉、白鯉爭相搶奪,還濺起了少許水花。
因對方是趴着的緣故,蘇陌素看不清楚青衣少年的身高模樣,但他那手指細長白皙,應是比自己年長。
如今自己才八歲,蘇閉月莫非就想以名節之事構陷自己?
蘇陌素雖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但爲了謹慎起見,依然是退回路口,向另一邊走去。
或許是與表哥呆的時間久了些,染上了他的毛病。見自己第三次回到先前遇到青衣少年的路口,蘇陌素忍不住自嘲。
“你是要去那邊的女子學堂?”
一個少年的聲音突然響起。
蘇陌素回過頭,只見一個面容十分清秀的少年走近自己:“我領你過去吧。我叫李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