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湘如頷首點頭,“趙婆子、茗兒、蘇兒幾個早前都是老夫人身邊的下人,人可靠,行事也沉穩,你可以絕對相信他們。”
趙珍兒應了聲“是”。
見陳湘如沒有阻止,反而有鼓勵之意,趙珍兒的心也落回到肚子裡,在她看來,陳相貴要參加童試,這年紀到底太小了些。
端午佳節後,大管家從閩、粵兩郡載着滿滿一大船的生絲歸來,趙武聞訊,帶着江寧織造府的人前來選購生絲,一次性就買走了四成,剩下六成還得再給馬慶分兩成。
馬慶與馬大人一說就約好了,馬大人聽說陳記願給蘇州織造府分一批生絲,也頗是歡喜,帶着衆人就趕到碼頭,也從中挑了二成生絲,並依照約定,當場支付銀票,又僱了大船把上等生絲運回蘇州。
夜裡,陳湘如剛完用暮食,陳湘娟夫婦與鄧大姨娘就來了。
據說幾日前,鄧大姨娘與馬慶曾回過一趟蘇州,所爲何事,陳湘如也沒問,但今兒來時,鄧大姨娘倒穿戴得比上回還要得體,紅光滿面,說話的底氣十足,但見到陳湘如時一口一個“周夫人”,神色之中頗是恭謹。
鄧大姨娘遞來一隻偌大的包袱,笑道:“周夫人請笑納,這次我和慶兒回蘇州,特意帶了蘇州的好東西,這是蘇繡的綢緞、夏紗,夏天就到了,周夫人正好可以穿這新式的夏裳。”
陳湘如與劉奶孃一點頭。劉奶孃打開包袱,裡面竟是一套透明的蘇繡夏紗衣裙,上面繡着粉色的荷花。碧翠的荷葉,竟是道之不出的雅緻漂亮,一瞧就喜歡上了。
劉奶孃輕撫了一把,“這紗織得好,又輕薄又透氣,到時候夫人裡面着個訶子外頭穿這個,最是好看的。”
陳湘如輕聲責備道:“你們也要過日子。花這錢作甚?”
陳湘娟眉眼含笑,脣角有笑。這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翁爹擡了婆母爲平妻,我夫君現在是嫡長子。”
如果不是陳湘如幫忙出的主意,再加上鄧大姨娘、陳湘娟夫婦三個人合計後一番鬧騰。一是馬慶答應把馬伕人母子從牢里弄出來;二是馬慶還許諾幫蘇州織造府收購一批生絲。這生絲是從陳記分來的,雖然馬大人讓自己的一個兄弟去了徽郡等地收購生絲,可每年也收不了多少,一來是手頭的銀錢不足,二來各大織造府都有定下來的規矩,是不會預支生絲的,防的就是其間出現毗漏,給了錢,帶回來的生絲卻不是最好的。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三大織造府都有當場驗收生絲,當場結賬的習俗。
江寧織造府以織上等綢緞、精緻綢緞等爲主,也給皇帝織龍袍、皇后及皇妃們織專用鳳袍。再織一些花式、色彩都很別緻、精貴的綢緞,多是用於當朝權貴、皇親貴戚所用。
蘇州織造府以刺繡爲主,他們進貢的衣料又是另一種風格的,通常是織專用素綢,上面並無花式,織出來後。再令織造府的繡工、繡娘在上面繡上最精緻的花樣,偶爾也繡屏風等物。
揚州織造府則以織繭綢爲主。專供宮中宮娥、太監所用衣袍的綢緞,這種不及江寧織造府的珍貴,但也是必不可少的。其質地比江寧織造府的綢緞略差一等,其精緻程度也遠不及宮綢、貢緞。
馬大人沒錢,原想找人借錢再設法收購生絲,可尋了幾家交好的,竟是一兩銀子也沒借到,再加上馬伕大此番鬧騰,馬家虧空厲害的消息傳了出去,早前借過的幾家哪還敢借銀子。
陳湘如扭頭對一邊服侍的綠萼道:“取一萬兩銀票來。”
綠萼應聲“是”。
鄧大姨娘,不,現在她已經馬府的平妻,是鄧氏了,雖位不及馬伕人盧氏,卻也是妻位,能入得馬家祠堂,也是持香稟告過馬家先祖的。
陳湘娟樂成了花,連鄧氏也是笑容燦爛。
鄧氏道:“此次回馬府,全家上下,全都說湘娟是個旺家、旺夫的祥瑞人,一嫁給我家慶兒,我家老爺都被衙府高看兩眼。就是今歲以來,各處姨娘、爺、小姐們都沒添置新衣,這一回去,人人都做兩身新裳,對湘娟都是讚不絕口。”
馬慶的面容也含着笑,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驕傲,這還是當年他初來江寧做代理郎中時纔有的笑容。
陳湘娟笑道:“昨晚翁爹與我們說,想讓我們早些回蘇州馬府。”頓了片刻,又得意地道:“盧氏在牢裡染了病,怕是打理不了內宅,得請我和婆母回去主持大局。”
哪裡是請他們,是知道陳湘娟有豐厚的嫁妝,而現在陳湘如又要一力幫扶,馬大人想着自家那日子,只有把陳湘娟請回去,全家人才能過上好日子。
“那你們都商量好了?”
陳湘娟道:“我的嫁妝還留在江寧府,但我找了牙行,先把鎮子上的鋪子轉賣了,換了銀子再回蘇州置產業。”
陳湘如的記憶裡,陳湘娟一開始就嫁入馬府,只是那時馬家的日子似乎沒這麼艱難,又或是因爲陳湘娟的嫁至蘇州,情況得到了緩解。
“好,你遇到難事,要懂得與鄧姨、妹夫商量,只要你們一條心,把你們自個兒的日子過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早前喚鄧氏“鄧姨娘”,現在又更爲“鄧姨”了,畢竟擡了平妻,雖然妾擡爲妻,總被人不恥,但總比妾要尊貴些。
陳湘娟垂眸笑着,抿着嘴兒,神色裡露出少有的幸福模樣:“我……我省得。”
綠萼從東院回來,手裡拿着幾張銀票。細細清點了一番,陳湘如接過後也看一遍,“這是一萬兩銀票。你賺的生絲錢。”
陳湘如完全可以直接把生絲賣給馬大人,但她卻故意給了馬慶這個賺錢的機會,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讓陳湘娟在婆家過得更好些。
馬慶起身接過銀票。
陳湘如打趣着:“點清楚了,出門若是少了,我可不認的。”
陳湘娟倏地起身,一把奪了銀票。全是一千兩一張的,細細地點了一遍。笑道:“姐姐,是一萬兩。”
鄧氏笑呵呵地道:“兒媳,這銀票不能給慶兒,男人可不會攢錢。以前就吃過虧,總被盧氏哄騙了去,還是放到我這兒……”
陳湘娟不管鄧氏的話,一把用帕子包了,往懷裡一揣道:“婆母也是個心軟的,聽翁爹一說軟話,就說他是大好人。還得放我這兒,婆母不也誇我是個會過日子的麼?
再說了,那天你不是丟了件我孝敬你的釵子麼?婆母。你只說是擱失了手,雖然你瞞着我和夫君,我可知道那釵子是被翁爹拿走了換了銀子使。所以這東西就得擱我這兒。擱到我屋裡……”
反正到了她手裡,誰也別想她拿出來,就算要拿,她也要獲得更多的利益,再說了,說起來像是馬慶賺的錢。還不是她嫡親姐姐給的機會,否則馬慶去哪兒賺這麼多的錢。
馬慶的臉色有些難看。不是爲陳湘娟要保管錢的事,而是馬大人拿走鄧氏首飾換銀子的事,他沒聽說過,在他看來,這是件大事,鄧氏應該與他提,可鄧氏倒好,居然替馬大人隱瞞着。
鄧氏支吾了一陣,“他身上着實沒銀錢使了。”
“沒錢,他到江寧府頭天,我就給了他二百兩銀子,那可不少了,怎就用完了。”
馬慶想着,陳湘娟雖然有時候脾氣壞,正因爲這性子烈,把馬伕人都給鬥敗了,“娘,就讓湘娟管錢吧,你就我們倆,她也孝敬你。”
鄧氏有些不高興,“我去西院找二姨娘聊天。”一轉身離去了。
陳湘娟坐到陳湘如身邊,笑嘻嘻地道:“姐姐,我們準備明天就回蘇州,別苑那邊留下人了,能幹可靠的下人我也要帶回去,嫁妝一部分都擱到鋪子上賣錢了,那綢緞可真好賣,這纔沒幾天呢,就全都賣完了,價兒比別的綢緞高一成,可別人就是喜歡……”
劉奶孃按捺不住,“二小姐,那些綢緞都是老夫人特意攢下的,每年遇上花式好的就留下幾匹來,預備成嫁妝和聘禮、禮物用,能不好賣嗎?花式、顏色都是百裡挑一的好。”
陳湘娟頓時有些懊悔,早知道這樣,她應該告訴管事的,比同類綢緞貴出二成纔對。
馬慶道:“大姐,我想去找小舅和五表哥說說話兒。”
陳湘娟道:“明兒我們就要回蘇州,該與他們打過招呼,別待太久,他們倆都是書呆子,你待太久,許嫌你打擾他們讀書呢。”
馬慶去了西院藏書閣,人還沒進院門,就被看守的小廝給攔住了,“二姑爺是來見誰的?”隨手指了指大門上掛着的牌子,上面寫着“安心學問,謝絕拜訪!”
馬慶道:“我是與五舅老爺和五表少爺辭行的,明兒我與二小姐要回蘇州了,特來拜見,煩你通稟一聲。”
這些日子又有了新的奮鬥目標,想着不比過往,馬慶說話行事也得體了許多,心頭有抱負,身上流露出一股自信。
小廝回閱書室回稟,不多會兒趙小舅便出來了,笑道:“我們去書房說話,近來相貴和阿敬都在用心讀書,實在打擾不得。”
馬慶陪趙小舅說了一陣話,又說了近來發生的事等。
而這邊,鄧氏頗是得意,正與二姨娘說她如何被擡爲平妻的種種事。
見都是可靠的下人,方神秘地道:“周夫人仁義,這會可幫了我們不少忙呢。”
二姨娘心頭一沉,難不成鄧氏被扶爲平妻還有她家大小姐的事,“她如何幫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