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出去的時候,臺階下方已經圍了很多人,腦子裡一下就炸開了。隨便抓着一個人就問,“是誰跳樓了?男子還是女子?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
“聽人說好像是一個女生。”
白輕抓緊了那個人,“是什麼樣的女生?”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是剛纔過來的!不過,你看!”那個人指着一隻落在人羣外的紅色皮鞋,“那個好像是墜樓者的鞋子!”
那隻紅的耀眼的小巧玲瓏的鞋子,鞋面上綴着幾個銀色的亮片,現在已經殘缺不全。幾乎是第一眼,就可以確定,那鞋正是秋婷的。除了相同的款式而外,還有一點,秋婷的腳比一般女孩子要小,雖然個子快到一米七,鞋碼僅才35。
可這也不能夠說明跳樓的人就是秋婷,白輕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真想將密密麻麻的人羣撥開,立刻擠進去看個清楚。
秋婷說的後果自負,難道是因爲她的遲到而跳樓嗎?這簡直就是太不可思議了。
手忙腳亂的撥通秋婷的電話,聽見那邊的噪音很大,似乎她人正處在鬧市區的中心一樣,怕她聽不見,特意提高了音量,“喂,秋婷,你現在在哪裡?”
“我就在你面前!”秋婷冷冰冰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落下來。
白輕還沒擡頭,首先見到的是一雙露出飄長白色紗裙的紅色皮鞋尖。她的心陡然一縮,猝然擡頭。秋婷就站在她面前,距離很近,還是中午那一身打扮,飛揚的白裙子被風吹的不住的擦着她的胳膊。
她比秋婷要稍微矮一些,她們站立在同一高度上,即使剛纔她接電話的時候有些低着頭,秋婷的聲音也絕不可能從她頭頂上方飄下來。那種距離感很虛幻,應該有一段距離。而且,她剛纔一直都面向秋婷出現的方向,卻並沒有看見她的白裙子紅鞋子,這個是突然之間就出現的。
腦海裡忽然閃現出一副畫面,秋婷的身體從高處飄下,落在她的身邊。可是那怎麼可能?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剛纔是什麼人跳樓?”秋婷嘴角掛着嘲諷的笑容。
說話間,她的手臂擡起,指向黑壓壓的人羣。頓時,那些人的身體就變的透明,白輕的目光可以透過去看見裡面的情景。
那個臉朝下趴在堅硬冰冷的水泥地上的女孩子,烏黑的長髮浸潤在血泊裡,身上那件雪白的長裙被流淌出來的鮮血染成了紅色。她的兩隻腳,只有一隻上面穿着鞋子,就是那隻精緻的紅鞋子,而另外一隻赤着的,可以看見五個腳趾甲上塗抹了一層厚厚的紅色指甲油。
忽然,白輕臉上的表情變作驚恐,一雙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的神色。趴在地上的那個人突然之間變成了王蓉。白色運動短袖衫搭配牛仔短褲,腳上是一雙361度的運動鞋,就是昨天中午跟蹤秋婷時穿的那一身衣服。似乎是爲了讓她看的更清楚一些,王蓉的身體被慢慢翻轉過來,露出了臉。
那一張慘白的沒有血色的臉,就在她的眼面前被血液慢慢的浸透,瞬間變的模糊。
她想要跑過去,什麼也不顧只想要推開那些圍在王蓉身邊的人。可是,她驚恐的發現身體動不了了。那種感覺就好像是睡覺時被什麼重物壓在身上一樣,不僅動不了,就連喘氣都很困難,她急的滿頭大汗。
“不可能的!怎麼會是她!”淚水流了滿臉都是,卻沒有力氣擡起手來擦一下,她的視線只能夠無力的來回丈量着自己與王蓉之間的距離。
“怎麼,王蓉不能死,她一死你就那麼難過!秋婷死了就是活該嗎?憑什麼!”秋婷的聲音帶着怒氣與憤憤不平,“人性真是醜陋!”
白輕愣了一下,她不希望任何一個鮮活的生命死去,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總有親疏遠近,如果必須要死,那也絕不會希望是自己熟識的那一個。嗯,就像秋婷說的那樣,人性是醜陋的。
“看見她身上的黃色氣體了嗎?”秋婷的聲音像是秋風一樣瑟瑟的,沒有在剛纔的問題上過多計較,“那
是活人的陽氣,這說明她還沒死絕!”
白輕果真看見了附着在王蓉身上的一層微微發黃的氣體,像是太陽出來之後的晨霧,正在以飛快的速度流逝。
“白輕,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人在瀕死的時候會體驗到相當於致死的原因千萬倍的痛苦。他們往往還有意識,就像現在的王蓉一樣,能夠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一點的流逝,就像是燃燒到末了的蠟燭一樣,可她只能夠眼睜睜的看着,無能爲力。死亡的恐懼會將她層層捆綁裹進萬丈深淵!而像現在這樣嘈雜的環境,更讓她最後一刻脆弱的生命難以承受,感覺自己就好像被投入了鼎沸的大鍋中蒸煮一樣!”
“你注意到她最後一絲黃氣的流逝稍微緩滯下來了嗎?那是她想要掙扎,想要擺脫這麼年輕就要死去的悲慘命運!可惜,”秋婷忽然爆發出一陣怪笑,“卻只能夠絕望!”
白輕眼睛一動不動的凝視着繚繞在王蓉身上那最後一絲黃色的氣體,好像是熄滅之後的柴火一樣,垂死掙扎一般的一絲一絲的往外冒,可惜死灰終究還是難以復燃。很快她的整個人就變的死寂死寂,一圈厚厚的藍光如影隨形般包裹住了她。
“現在濃重的陰氣已經覆蓋在她的身體上,她已經地地道道的成爲一個死人!”秋婷是前所未有的開心,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那種藍光,她曾經在姬凌雲的身上看見過,原來那是隻有鬼才有的陰氣。只不過,姬凌雲的已經近乎無色透明,而王蓉身上的顏色要厚重許多。
她想要看的仔細一些,忽然人羣恢復了原樣,不再無色透明,她什麼也看不到了。救護車的聲音猝然響起來,幾個身穿白大褂的醫護人員擡着擔架,急匆匆的來到現場。圍觀的人立刻散開,醫護人員將王蓉放上擔架擡上了救護車。沒有了人羣的阻礙,這下她能看清楚了。
墜樓的人確實是王蓉!
淚水再次止不住的流下來,王蓉曾經跟她說過,她的家裡爲她介紹了一個條件很好的男朋友,正是她高中時候暗戀的男神,兩個人相處了一年多,感情非常好,就等着畢業後結婚了。
王蓉不是那種很有上進心的人,喜歡幻想,偶爾會有不切實際的白癡行爲,她一門心思只想着婚後做一個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她爲人熱情,樂於助人,幾乎對每一個人都很友好,從來都沒有做過壞事,爲什麼命運要對她如此不公平?
“白輕,你想知道她爲什麼要跳樓嗎?”秋婷伸手將白輕的臉轉過來朝向自己,惡狠狠的瞪着她,“都是因爲你!如果你能夠早來一步,她根本就不會出事!”
“王蓉是我的室友,平時我們兩個的關係還不錯!人都說好奇心害死貓,雖然我很討厭她的一些愚蠢的問題,但也不至於想要她死!今天中午的事情不過是想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以後都不要再對我有興趣。本來我已經將她救出來,但她可能是受到了驚嚇,精神恍惚,一個勁的說要見你,根本不許我靠近一步。所以我才約你去頂樓,就是想將她交給你,可你卻將朋友的生命當做兒戲,遲了又遲!最後她終於承受不了,精神失控!你說,她的死怪得了誰?”
白輕忽然之間就有些迷茫。是啊,王蓉的死怪誰呢?如果她能夠早一點去頂樓,說不定王蓉就不會跳樓。但是,姬凌雲明明說過王蓉已經不在人間,還約她明天中午一起過去救人,難道是在騙她?
說她不能再承受更多的陰氣的話,難道只是藉口?如果他真的有心救人,爲什麼非要帶上她這個什麼都不懂的累贅?況且秋婷一個人可以做到的事情,姬凌雲難道不可以嗎?
與姬凌雲不過才見過幾次面,她怎麼就如此輕信那個鬼?
“白輕,是你害死了王蓉!”秋婷紅豔豔的妖冶的嘴脣冷冰冰的吐出這句話,“你想不想贖罪?想不想救活她?”
白輕黯淡無色的眼神一下子亮堂起來,“她還可以救活嗎?”
“可以,但你必須要付出血的代價!我先問你,你願
不願意?”
“願意,只要能夠救活王蓉,做什麼我都願意!”白輕此時此刻已經把王蓉的死因完全歸結到了自己身上。
“很好!有句話叫做叫做血債血償嗎?白輕,還債的時候到了!”秋婷從身上摸出來一把造型靈巧的匕首,劃破了白輕的手指。那匕首得到了血液的滋潤,立刻變得光芒四射,寒氣凜然,不過沒有金屬的質感,倒像是琉璃般晶瑩剔透。
“走吧!”秋婷說完這句話就轉身走向大樓。
白輕心裡是極其不願意的,但卻身不由主的跟在她的後面。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人羣裡一個白髮蒼蒼佝僂着後背的身影,竟然是中午見到的那個糖人婆婆。
她滿身的血跡已經不見了,穿了一件洗的已經有些發白的藍色粗布對襟的褂子。衣服的袖子很長很長,看不出來被姬凌雲折斷的手還在不在。大白天在人羣裡看起來,她就像是普通的老太太一樣,甚至還要孱弱一些。只是如果細看,就可以發現她那一雙歷經塵世風霜的眼睛,像是草原上的鷹般銳利,輕易就能夠透過人的外表看進靈魂。
察覺到了白輕的注視,糖人婆婆即刻收斂了鋒芒,轉過身離開了。
姬凌雲讓糖人婆婆保護自己,還讓她在鬼尊面前發誓。看來,那個誓言沒起什麼作用。她肯定看出來自己的詭異之處了,卻並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她儘量讓自己走的慢一些,生死關頭,能拖一分鐘是一分鐘,說不定就會有生機。
樓上傳來一陣紊亂的腳步聲,白輕的心跳猛的加速,耳邊聽到秋婷冷哼一聲。
即使知道普通人根本救不了自己,但那種溺水的人見到救命稻草的感覺實在是太震撼了,不由自主的就生出希望。
但是,下一瞬,她的心完全涼透了。
“周靈兒,我警告你,以後都不要再跟着我了!我是不可能會喜歡你的!”
“李旭,你喜歡不喜歡我都沒有關係,只要我喜歡你就行了!”
“周靈兒,你一個女孩子怎麼就這麼不知羞恥呢?”
“李旭,七夕那天晚上你將我摟緊在懷裡,在我身上縱情歡樂的時候,怎麼不說這樣的話呢?人都說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怎麼能夠對我這麼無情!”
從樓上下來的竟然是李旭與周靈兒,李旭雖然嘴裡說着狠話,但是周靈兒吊在他的胳膊上也沒有推開她。
那兩個人一邊說着話,與她擦肩而過,完全就沒有看見她。這種感覺就好像,李旭當着她的面與周靈兒秀恩愛一樣。
雖然與李旭已經分手了,但見到這個情景心裡還是會很不舒服。原來七夕那天晚上,他們兩個就已經在一起了。男人真是太不可靠,嘴裡說着甜言蜜語,轉眼就將她一個人扔在那個淒涼冷清的地方了。如果那天不是在野外,說不定就不會遇上姬凌雲,那以後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別妄想有誰會來救你了!因爲誰也救不了你!”等到上了頂樓,秋婷回過頭來看向滿臉糾結掙扎的白輕,舉起手中的那把匕首,“知道這個叫做什麼嗎?”
“這把匕首叫做彼岸琉璃,只需要你的一滴血,你的氣息就被完全隱藏進這匕首裡!就算是神仙也別想找到你!”
難怪剛纔李旭對她視若無睹,忽然她想到了一點。既然李旭看不見她,那麼,糖人婆婆是不是也看不見呢?
白輕的腳不受控制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很快就到了邊緣。她渾身上下都在顫抖,爬到了矮牆上,牆壁很窄,她的鞋子有半截懸空。下方涌起來的風撩起她的黑色長髮,後背上的汗被吹乾又重新流出來,她感覺到整個樓房都好像在搖晃。她本不懼高,但此刻卻不同,因爲她不是站在六層樓的高度上,而是立在了生與死的零界點,再往前一步就是死亡。
“這就是剛纔王蓉站立的位置!想要她回來,你就下去吧。”秋婷面無表情的說着冷酷的話。
白輕苦笑笑,她閉上眼睛,邁出了生命中的最後一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