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過兩日,太后又再次傳召張氏進宮去聊天。這一回,張氏高高興興輕輕鬆鬆地去了,再也沒有頭一次的糾結。
她還帶上了幾樣小禮物,分別是年輕時候京城流行過的幾味點心的食譜、年輕時候在京城名聲大噪的一位詩人的親筆墨寶,還有早年間她自己畫的幾幅畫,畫的內容都是那個時候京城的四季景色或大戶人家的花園美景。這些東西,如今幾乎已經不存於世了:點心早已被世人所遺忘,想要吃到味道正宗的只有去江南碰運氣;那位詩人早已去世,他曾經因爲才貌雙全風度翩翩,是京城少女心目中公認的白馬王子,當然這種事不可以讓外人知道;至於景色,倒是變化不大,只是太后已很少有機會能親眼欣賞,那幾戶人家的花園也歷經數次轉手、整修,早已不復當年舊貌,太后想要回憶一下昔日跟閨蜜們在這些園子裡玩樂的經歷,就只能靠回想了。
太后娘娘想懷舊,想要回憶少女時期的快樂往事,除了曾經跟她經歷相似、又曾有過類似喜好的張氏,她真是沒法跟任何人說起這方面的話題。最重要的是,即使有人對那些事有所瞭解,到了太后面前也是束手束腳的,還有可能會向外泄露太后的小秘密。相比之下,張氏的嘴就嚴實多了,背景也簡單,還絕對忠誠可靠,太后在她面前要少了許多顧忌。兩位五十歲的老太太便聚在一起聊私房話,連最心腹的宮人都不許旁聽,皇上和皇后就更不可能知道內容了。不過太后娘娘聊得開心,連飯都多吃了小半碗。皇上孝順,自然不會多管閒事,非要去弄清楚自家老孃到底跟閨蜜聊些什麼。
趙琇隱隱約約能猜到一些。雖然張氏沒有告訴她,但給太后帶去的禮物,都是她親手從祖母的收藏裡找出來的。食譜也是她在盧媽的口述下親筆寫的。張氏再回憶一下東西的來歷,她自然不難猜出祖母翻找這些東西的用意。但這並不是壞事,祖母顯然從中得到了快樂,太后也是同理,她對張氏這位新晉閨蜜的喜愛,還讓趙瑋、趙琇兄妹也沾了光——宮裡賞下來的東西里。自然也有他們的份,就連宮裡御膳房做了什麼讓太后嘗着好吃的點心,太后也要打發人給他們家送一份來。
張氏聊天時,常常“無意間”透露出孫子孫女的趣事與日常小細節,跟太后娘娘愉快地交流起了兒女經。讓太后對趙家兄妹也產生了好感。趙瑋已經進過宮幾回了,太后對他並不陌生,簡直愛得不行,連聲說要是有孫女兒,一定要招他做孫女婿。趙琇還沒進過宮,但太后也同樣對她有很好的印象。張氏這趟回家,就說下次一定要帶上趙琇,讓她多多溫習曾經學過的宮禮。免得事到臨頭失禮了。
趙琇只得每日再勻出半個時辰的時間,專門用來溫習宮禮。說起來,自打她八歲那年學會了這個。就一直沒有使用的機會,如今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這一溫習,她還犯了幾個小小的錯誤呢,好不容易纔重新練熟了,又開始在祖母的監督下,背誦宮中諸位貴人以及相關人士的身家背景姻親故舊關係。背得頭暈腦漲。
這時候,方家的帖子送到了她手裡。
趙琇想不明白。只見過一面的方仁珠爲什麼會請她去參加生日會?大概是擔心她不肯來,她姐姐方慧珠還特地寫了一封懇切的邀請信。夾在帖子裡一併送到,熱情得讓她不好意思回絕了。難道只是因爲她曾參加過詩會的原因嗎?
說起來她真的不是很喜歡作詩,作得也一般,每次都要死許多腦細胞,若是遇到麻煩的題目,她沒能在規定時間內作出來,臉上也不太好看。況且方家女兒開詩會,參加的人裡一定有方二、方四還有劉家姐妹,一想到還要再看到其中某些人的嘴臉,趙琇就覺得頭痛。
張氏倒不覺得這有什麼:“去玩玩也好,你們小姐妹們在一塊兒,能有什麼不能應付的事?只是作詩罷了,你作得再差,也還能見人。應邀的姑娘們未必就個個都比你才思敏捷。曹家蘿姐兒想必是要去的,你與她作伴,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你整日待在家裡,也沒個要好的朋友,趁機見見世面也好。等你瞧了那些名門千金們有多優秀,就知道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之處了,往後多多用功,遲早能趕上她們。”
趙琇百無聊賴地應了一聲,看了眼帖子,正想扔到一邊,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偷笑着在張氏耳邊說:“不知去的姑娘有沒有年紀大些的?哥哥再過幾年,也到了相看嫂子的年紀啦。”
張氏一愣,瞥了孫子一眼,抿嘴低頭笑道:“胡說,這種事難道還要你一個小丫頭來操心?祖母心裡有數。”
她是真的心裡有數。上回進宮,太后偶然跟她抱怨了一聲廣平王續絃之事,還有許多人家讓女眷來探她口風,想打皇長子婚事的主意等等。張氏安慰對方的時候,順口提到自家孫子的親事也還未定下。太后就說了,如今京城官宦勳貴人家都想把自家的女孩兒往她跟前帶,哪家女兒長得好,哪家女兒性情溫柔,哪家女兒管家是把好手,她是一清二楚。等到趙瑋要說親時,她可以提供第一手獨家資料,用不着張氏一家一家地上門去相看。如果有必要,她甚至願意做媒人,或是直接賜婚。張氏覺得,有了太后的背書,自家孫子又這般出衆,壓根兒就不用發愁會娶不到媳婦。
趙琇其實只是隨口說說,並不是真的要代替祖母去替哥哥相看未來嫂子的意思。以趙瑋如今的年紀,要考慮結婚,真讓她有一種摧殘祖國幼苗的罪惡感。
不過對於方家的帖子,祖母的話也有道理。建南侯府只有他們祖孫三人。想要與人交際,誰都不能偷懶。祖母走上層路線,跟皇家保持良好關係;哥哥負責對外聯絡,結交朝野中值得結交的人;她正好可以跟別家的千金們打好關係,興許還會有意外之喜呢。
她回信給方仁珠。接受了對方的邀請。
既然要去方家作客,趙琇自然要做些準備工作。她還是頭一回去方家呢,想到方家幾位姑娘有意無意間表現出來的,對武將勳貴人家的輕視,她就有些心煩。要不是方家姐妹着實熱情,她看方五也還算順眼。真的不想送上門去受白眼。不過方家再看不起武將勳貴人家,也不至於對親自下帖邀請的客人當面奚落吧?書香人家這點禮數還是有的。
趙琇給曹蘿捎了信去,言明自己受到了方仁珠的邀請,問她是不是也要同去,順道問些方家的規矩、喜好等等。方仁珠過生日。才把詩會推辭到了生日的前一天,那她自然也應該準備上一份生日賀禮。據方家派來送信的婆子說,到了方仁珠生日當天,就只有家宴,不會再請外客了,那趙琇一個外人,自然只能提前送禮了。
曹蘿很快有了回信。她還沒正式收到邀請的帖子,不過聽她母親說。方家是打算把族人親戚世交之家的女孩兒都請遍的,自然不會漏下她,只是送帖子的事。有早有晚,她大概只是還未收到而已。她很高興到時候能跟趙琇同行,對於方家的規矩什麼的,她也簡單提了一下,不過補充說明,客人不必講究這些。只需要知道點兒忌諱之事就行了。比如方三姑娘纔去世不久,她妹妹方六姑娘多半是不能出席的。她父親又因捲入謀逆而丟了官,這一房的人就不要提起了。免得煞了風景。她去外祖家探望長輩們,一不小心提到了方三姑娘從前在世時的情形,就受了舅母好幾個白眼,連兩位表姐也在私下數落她,不該在長輩們歡喜的時候提起那些糟心事的。
趙琇看了曹蘿的話,心裡就不由得感嘆。聽說方三姑娘也是方家嫡支的千金,曾經也是金尊玉貴的名門淑女,因此她被指婚給山陰侯時,輿論才說她才貌俱佳,配這麼一位丈夫有些可惜了,又憐她體弱多病,恐不得長壽。如今她死了,還不足兩個月,同是嫡支的堂姐妹做生日,熱熱鬧鬧的,根本就不必顧忌她纔去世不久,家族還把她的死當成是糟心事。人情冷暖,真是莫過於此。
不過這是方家的家務事,趙琇也沒有多管閒事的喜好,不過一嘆,也就丟開了。
曹蘿還提到了方仁珠的喜好。她其實並不是非常清楚方仁珠喜歡什麼,但後者愛好詩詞是一定的,每年過生日,別人送她的東西,也多以詩集、文房爲主,偶爾有人送親手做的針線活。不過若是要送針線,就要注意了,如果圖案太俗太豔,就算方仁珠不說什麼,旁的姐妹們也要笑話的。曹蘿早年間學習針線的時候,就曾在方慧珠過生日時送了一個自己親手縫的繡花荷包,繡的是松鶴延年,心想這圖樣吉利,方慧珠應該會喜歡。沒想到方慧珠只是笑笑就讓丫頭把東西收起來,方家和劉家的表姐妹們卻把曹蘿笑話死了。她們嘲諷她這是給祖奶奶送壽禮,又嫌她做荷包用的水紅緞子太俗氣,沒法配衣裳,最後還笑話了一下她的繡技。曹蘿當時年紀還小,委屈得哭出來了,又被母親和舅母們說是觸了黴頭。
這件事給曹蘿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她之後再也不敢給姐妹們送自己的針線了。方家是書香門第,她就無論是送長輩還是平輩、晚輩,也不管是送男子還是女眷,一概只送文房四寶。反正只要東西檔次夠,文房四寶是最保險的選擇,但即使如此,時不時還是會有人挑剔,某地出產的毛筆只是貴,其實不如另一地的筆;又或是xx紙雖然外頭說好,但用起來不如yy紙清貴,等等。曹蘿在信裡提醒趙琇,最好是選擇讀書人們最爲推崇的幾家文房用品店裡購買,才能合了方家人的品味,若是有法子,能到方家人常去的幾家文房店裡詢問夥計,探知他家人最愛用的筆墨紙硯種類,照着買就更加萬無一失了。
趙琇有些啼笑皆非。她開始覺得,挑剔曹蘿的那幾位姑娘,不是品味高貴,而是腦子有毛病吧?人家送的禮,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真心相送的,有教養的人都應該微笑着收下來,並且道謝。當面挑人家的禮物不好,這家教真是醉人。到底是曹蘿性子太軟了,被那些姑娘們專門當成軟杮子捏,還是她們只在外人面前裝淑女,到了自己人跟前就原形畢露?方家的家教,其實是被誇大了吧?
在趙琇心中,方家的評價頓時掉落了幾個檔次,快跟鍾家平起平坐了。正巧,兩家都是所謂的書香名門呢。
至於送給方仁珠的生日禮物?她暫時還沒發現小姑娘有什麼大毛病,這一次會用心去準備的。但如果臘八那日,真有人挑剔她送的禮這不好那不好,那就別怪她不客氣了。她可不是軟杮子,想捏就捏!(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