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紫衣鳳目微挑,只當沒聽見江聞的話,凝神看着場中的比鬥。
高挑女子的“雙龍探海”只是點到爲止,便和洪文定的扣腕虎爪同時變招,雙方算是這一回合打了個勢均力敵。
但是在以大欺小的情況下,女子沒有佔上風就已經是明顯輸了一籌,故而接下來的招式上更加迅猛,處處佔盡主動,將年幼身短的文定逼得只能躲閃。
見到徒弟吃虧,江聞也不着急——洪文定跟着自己混,吃虧的日子還長着呢。
自己的幾個徒弟裡,洪文定的武功是最不需要擔心的,以他遠高常人的悟性和心性,足以在搏鬥中佔據優勢。
徒手相爭的時候,若是拳鋒不足,就以腿勢補之,洪文定瞅準機會踏空而起,左腳從正面襲來,擺尾踢向高挑女子的小腹。
這個招式用的十分樸實精妙。
對方身體頎長自然破綻較多,以大動作出擊時更容易暴露出弱點,因此隨着擺腿收回,洪文定緊追不捨地又是三腳踢出,每一次都如鬼魅般迅捷。
“洪熙官教的……這是無影腳的功夫吧?”
江聞自己都開始嘀咕了,自己隨口一說,洪熙官竟然真的琢磨出了凌空出腿的方法。
理論上只要氣息夠長、力道夠穩,這招就將成爲嚴振東的噩夢。
江聞本以爲高挑女子會以腿功迎擊,但對方卻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打算。
只見她左腳輕輕提起,沿逆時針做小圈腳落於原地,擺成個不丁不八的馬步,剛剛外旋的兩臂瞬間回收,且兩肘收至胸前距身體一拳許,兩掌心斜朝上。
此時高挑女子的雙手曲折向上,掌指朝外,宛如盆景中虯勁抽枝的古鬆,隨風晃動着針葉,卻滿是經霜傲雪的不屈之態,正是白鶴拳中的“觀枝昭陽”!
洪文定的三連腿法已經靠近,按理說這時用手抵擋不過是授人以柄,極容易喪失主動權。
但此時女子的手臂收攏曲折身前,卻猛然做出坐節、放葉、捧花的連續動作,拳、腕、臂、肘、膀五處同時發力,只見拳追腕壓、臂擋肘頂,最後由兩膀卸去力道,釋放出更強的反作用力!
以拳抗腿本是弱項,可此時的洪文定反而動作有些僵硬,原先平穩的踢腿似乎不斷被幹擾,對方一點一點動搖着他的下盤之力。
“文定他怎麼好像站不穩了?”傅凝蝶小聲問道。
羅師傅一拍桌子就震倒了一杯冷茶,嘩啦啦沿着桌子流到地面,粗聲說道。
“不是站不穩,是對面尋搶住了節奏,正發力蕩捋!看似是用手格攔,實際上手、腰、馬已然合一,上下悍然一體了!”
場中最眼尖的江聞看出來了,文定之所以被削弱,還是因爲力氣不夠大、根基不夠穩。
踢腿本來就需要變換重心,對方現在上下合一跟個木人樁似的,又以巧勁發力,洪文定迎上必然會被彈回,但若是不迎擊,對方就會以“將軍出箭”式敲定勝局了。
江聞猛拍桌子,看出了姿勢的蹊蹺。
對方架勢也有“三正”:頭正、身正、馬正;迎敵也確實用上了“三變”:身變、手變、步變。但是白鶴拳以鶴爲形,以形爲拳,動靜相連,虛實分明,卻沒有這麼迅猛凌厲的發力卸力之法……
對方又說是什麼嚴家拳……
江聞一開始被嚴振東的思維定勢給帶跑,認爲這高挑的女子也來自山東。但現在想來,從她萬變不離其宗的鉗羊窄馬、耕攔攤膀、擅發寸勁的特徵上來看,
這分明是脫胎於鶴拳的詠春打法!
“這不是白鶴拳,這是詠春拳!你是嚴詠春?!”
江聞猛然出聲,話音傳蕩了全場。
不知爲何,正專心迎敵的高挑女子聽到這句話,忽然面色緋紅地慌了神,腳下樁勁猛然一泄,只好震開早已立足不穩的洪文定。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高挑女子明**人的面龐猛然嬌羞,和方纔自信洋溢的樣子截然不同。見嚴詠春停手第一件事居然是質問自己,這讓江聞都有些納悶。
怎麼搞得自己好像個登徒子在調戲婦女一樣?
這時候的正常套路,她不是應該因爲忽然被叫破了武學來歷,虎軀一震面露惶恐,納頭便拜口稱高人嗎?
見到姐姐被欺負,袁紫衣立馬潑辣地站了出來:“你從哪裡知道我姐姐閨名?這套拳法師父剛剛想出來,也從未起名,你又爲何胡謅什麼詠春拳?”
聽到這一連串的發問,江聞瞬間就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了。
詠春拳法在明末清初創立,脫胎於白鶴拳是沒錯,但是距離發展成熟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大概率也是還沒起名字。
故而剛纔嚴詠春所用的招數,依舊是以白鶴拳爲主,詠春拳經典的小念頭、尋橋、標指等套路還沒總結成型——不然自己一眼就看出她能打十個了。
而自己面對一個陌生女子,自來熟地叫出對方的名字,還將這套拳法以她來命名,這行爲在明末清初可是比癡漢還要癡漢。
“誤會誤會,我只是恰好知道這位姑娘的名字,隨口起了個詠春拳出來。你們說這是嚴家拳就嚴家拳吧,我自罰三杯!”
說完連喝三杯冷茶,面不改色氣不喘,儼然一副宗師氣度。
嚴詠春臉更紅了,高挑的身子都差點要縮到嬌小的袁紫衣身後,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我一直在峨眉山習武……你怎麼會認識我……”
江聞腦筋直轉,以過秋名山五連發夾彎的速度,立馬找了個天衣無縫的藉口。
“我是聽五枚師太說的!”
袁紫衣美目微眯,瑩白如玉的手就握住了腰間銀鞭,“你認識師父?我看你是別有用心吧?!”
對方接連叫破姐姐和師父的身份,這讓行事向來周密的袁紫衣有些不舒服,被算計的感覺涌上心頭, 當即就想翻臉。
但江聞是何許人也,瞬間就又找到了理由。
“我不認識五枚師太,但是他認識呀!”
江聞一指洪文定。
師徒倆大眼瞪小眼,凝視了幾個呼吸,這個好徒弟就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默認了這個說法。
“他?”
袁紫衣這次是一個偏旁部首都不信。
江聞站起身來,侃侃而談道:“我這徒弟名叫洪文定,乃是南少林俗家大弟子洪熙官的獨子。洪熙官的授業恩師至善禪師,與五枚師太乃是師姐弟關係,書信往來透露有個徒弟,這個也很合理嘛!”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羅師傅精神混亂地吃了一嘴瓜子殼,傅凝蝶烏溜溜的眼睛都快掉出來了,沒想到文定和師父還有這些事情瞞着着自己。
事實上就連洪文定都聽得一愣一愣的,莫非自己知道這些,只是剛好忘記了?
“文定,還不叫二位一聲師……呃,師姨?”
洪熙官的師父和嚴詠春的師父是同門師姐弟,洪文定則又小一輩,叫對方一聲尊稱沒毛病。
“師姨。”
洪文定乖巧地喊道,讓嚴詠春又是一陣羞赧,反而是袁紫衣有些不滿。
哦對了。
這個師姨其實是對尼姑的稱呼,袁紫衣隱藏身份是個尼姑,估計被戳到了痛處。
但爲了趁熱打鐵,江聞對着袁紫衣也繼續大放厥詞,當場叫破她的名字。
“袁紫衣姑娘,你的身份五枚師太也有所透露。這次見面我們也算有緣,不如一起到鴻賓樓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