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古剎疏鍾度

“尚可喜這回,是真的打算放長線釣大魚了……”

光孝寺別院裡古樹參天,在雨意寒霧中更顯滄桑,江聞倚在鐘樓上遠遠地眺望,須臾間已在看似空蕩的僧舍間、稀疏的訶子樹旁,辨認出許多模糊不定的影子。

訶子林中蘊藏的殺機不言自明,在夜色中如利刃凜凜反射着寒光。

而江聞繞道來到這裡只是爲了看一眼,確認光孝禪寺的情形是否和自已所猜測的參差彷彿,然後才能安心地去他真正要去的地方。

這件事很重要,卻也無關大局。

尚可喜遇刺一事情況混沌不明,細究起來既有平南王府的故意隱瞞,也有江湖行事自帶的影影綽綽。那些身居高位之人平日也不願意直接得罪這些亡命之徒,就是不想朝夕提防來自暗處的突施冷箭,因此尚可喜將武林人士秘密關押在別院之中拷打,應該是想引出真正的刺客。

如果說在先前的福州城中,江聞感覺到的是縱橫捭闔的棋局,如今在廣州府渾噩不明的水面下就是一處釣局,平南王府的行家裡手已經灑下香餌,佈下絲線,就等着獵物咬鉤。

今日如果是真正的武林中人前來,他們向來不憚捐軀,自然會臨危一怒血濺五步,只爲讓尚可喜的臉上無光——可在江聞眼中,像這樣闖入光孝禪寺能做些什麼呢?

他是應該解救武林中人讓“君子劍”的名聲響亮一些,蘸着全城百姓的血淚寫出一個“俠”字呢?還是應該在查明刺殺真相後拎着刺客的頭顱向尚可喜獻媚邀寵,以便踩着滿地屍體步步高昇呢?

往大了說,他甚至可以一人一劍闖入中軍大營,梟去尚可喜的首級懸於城樓之上,可下一步如何,還不是依舊會重演十年前兩王入粵的慘劇,讓廣州黎庶再次淪落一片血海。

如果給他足夠時間,江聞本可以將事情做的更漂亮,更妥帖,更從容。

江聞原本的打算,是用種種手段壓制平南王府,趁機讓靖南王府的手伸向這裡。

只要自己的“好徒弟”耿精忠能襲藩繼位,廣州城總有一天能兵不血刃地置於自己的羽翼之下,之後耿家依靠“養寇自重”的策略,聯絡大反賊鄭成功自成一體,毫無疑問就能將兵燹化解於無形,乃至於讓清廷提前感受“東南互保”的威脅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是留給他的時間太少了,這座城裡似乎所有人都在着急,彷彿有滴答滴答的聲響正高懸於廣州城的上空,從鉛雲之中不斷傳來,乃至於江聞無需擡頭都能看見黑壓壓的雲層中,

有着猙獰的身影正把利爪探來……

“他們爲何這麼着急……”

江聞自言自語道,視線再次看向遠處。

如今光孝禪寺被圍成鐵桶一般,明裡暗裡都是王府伏兵,其中更不知佈下了何等的天羅地網,但江聞最關注的還是獨老三口中那隊紅夷火器營。此時即便發現人數不過二三十人,依舊沒能讓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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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紅夷火器的出現給江聞帶來的驚醒,已經遠遠超過尚可喜遇刺事件本身。

對於這個時代的火器,江聞縱然還沒有硬碰硬地接觸過,但是多多少少也知道真實威力大小,尚有把握在對方開火之前一劍封喉,畢竟此時流行的火繩槍不僅威力有限、準度不高,還需要靠天吃飯,一遇到風雨天就悲催地卡殼。

可紅夷的火器,就是荷蘭人東印度公司提供的槍炮,很可能已經進入了燧發時代,使用上了技術升級後的簧輪火槍,官兵只要扣動扳機,飛轉的鋼輪以擊錘打擊燧石,就能迅速將彈藥擊發,使得射擊速度和隱匿性都大幅提升。

這樣的武器對於江聞來說,雖然還不見得就會有什麼威脅,但對於尋常武林人士已經足以造成極大的傷害,關節胸腹、眼耳口鼻等要害一旦被擊中,也就離死不遠了。

如此武器若是大量配備,縱然自己可以從廣州城中走脫,自洪文定、嚴詠春、袁紫衣以降的人則決無辦法從集火中倖免,更不用說城中平民。

江聞不喜歡四處走動,但他所出身時代的特殊性,給他帶來了遠超江湖中人的信息處理能力和聯想能力,許多重要信息已經昭然若揭地浮現在腦海中。

紅夷意味着着荷蘭入場,荷蘭意味着荷蘭東印度公司,荷蘭東印度公司意味着海上霸權,而荷蘭人已經和鄭家爭奪了十幾年的海上霸主,他們無時無刻不想洗刷當年料羅灣慘敗給鄭芝龍的恥辱,況且此時雙方又即將爲了澎湖、臺灣兵戎相見……

有着自己和陳近南的提醒,鄭成功的先頭部隊很可能在和荷蘭人交鋒。此時的荷蘭紅夷在廣州與尚可喜暗通款曲,極可能就是爲了驅狼吞虎,合力絞殺鄭成功的海上勢力。

因爲在江聞眼中,鄭成功的存亡絕續不僅關係到自己東南計劃的實施,更意味着那塊海外孤懸領土的未來。

清軍的鐵騎征伐已經足夠駭人,荷蘭紅夷的艦隊圍剿恰好能補上清廷不習水戰的短板,如此險惡局面令人不寒而慄,一旦他遭遇海陸內外的多重絞殺,那就相當於在本就岌岌可危的情境下,又被人往脖子上架了一把刀

——或許這就是刺客不管不顧,也要刺殺尚可喜的原因。

寒夜中目光冷芒閃爍,江聞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鄭成功因爲自己的蝴蝶效應敗亡,那麼哪怕將來又只剩下孤家寡人,他江某也要帶着一刀一劍渡海,把那裡完完整整地收回來!

一陣寒風裹雨撲面而來,讓江聞眼中熾焰慢慢消斂,最終化作一聲低沉的嘆息。他知道光孝禪寺雖是禍首,可查明真相的關鍵卻不在這裡。

音聲緩緩歸於沉寂,一時間江聞隱匿,伏兵潛影,四野風雨飄颻。眼前夜雨如世人察察爲明,遠處蒼山卻如老僧悶悶無覺,只有一道身影安忍不動,靜慮深密,諦聽着世間萬物。

那是鐘樓供奉的地藏菩薩。

一尊泥塑正低眉垂首不言不語,一手握振錫禪杖頓開地獄之門,一手持摩尼寶珠照耀有情衆生,此時似笑非笑地面朝着江聞,菩薩尚未睜眼,已窺世間奧秘。

廊柱林立,江聞忍不住遙想着這位菩薩的大威德,同時感慨這樣的神通該如何修得,也好免去自己風來雨去的苦頓,俄而又哭笑不得地想起,其實自己手中,也有一枚“摩尼寶珠”。

只可惜手裡的摩尼寶珠只是個流毒無窮的禍害,自己身處娑婆世界更是如盲人摸象,當初來到明清江湖的時候,也從未遇見過釋迦牟尼佛,囑咐自己要在釋迦既滅、彌勒未生之前盡度衆生、拯救諸苦。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必說的。

江聞從光孝寺離開後,便徑直往北去了。

…………

越秀山下有一座恢弘壯麗的府邸,照壁前寬敞平坦可停攢許多車馬,門外是一對丈二高的漢白玉石獅雄踞大門左右,更由水磨青磚砌就的護牆向兩側伸出數丈,牢牢扼住東西方向。

再往內有一扇正門三進大門,盡數是油漆鑲嵌紫銅大鉚釘,配赤金獸紫銅環,入門方磚甬道長達五十餘丈,兩側榕樹成行,殷然可喜。

但奇怪的是在這樣恢弘府邸中,卻突兀地出現了一塊平曠田地,半畝田地由一行行墒壟間隔開,土埂上種滿了各色作物,使人恍然誤入了一處農家小院。

此時每一顆菜芽上都沾着雨水,似乎在貪婪地吮吸養分,亟待着開春的茁壯成長。

只見一間簡陋的草屋被搭建在空地上,大小勉強能夠遮風避雨,術士打扮的李行合正穿着繒袍縮在屋子裡,心不在焉地推着一架手磨,眼皮子底下還燒着一鍋熱水。

這架手磨由上下兩扇磨盤組成,上面一扇較之下面一扇厚而重,這是爲了磨料時有力壓磨料物之需,上磨的壁上鑿有一寸見方小孔,李行合此時出神不語着,熟練地往磨孔填着顆粒飽滿的黃豆,很快就有純白色的新漿流淌下來,緩緩注入一個大碗之中。

“李真人居然有如此雅好,當真讓我猜想不到。”

一道聲音在空屋的深處響起,嚇得李行合差點把手磨給推翻在地,他轉身連忙看向身後的屋角,果然發現一個似笑非笑的身影佇立不動。

李行合只遲疑片刻,瞬間想起了這個聲音的主人的同時,也一同想起了他談笑間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只見他冷汗頓時從額頭生出,卻兀自端坐着不動。

“江大俠……你怎麼……”

李行合話還沒說完,就被江聞出聲打斷。

“我怎麼沒被門口埋伏的高手攔下是嗎?”

江聞似笑非笑,身上的雨水還在緩慢滴落,可腳邊茅草屋乾燥的土地卻沒有任何的水跡,彷彿他是憑空出現在李行合的眼前,“那種程度的功夫,我還不至於放在眼裡。”

李行合訥訥似不知如何回答,江聞卻主動爲他開解心裡的疙瘩。

“李真人莫要見怪,先前我們不打不相識,又有饋贈厚禮的情誼,況且我最近封劍閉關不能動武,決計是不會加害於你的。”

靖南王府的身份是很好的保護,足以爲江聞塗上了一層非黑非白的色彩,讓人捉摸不透他到底是爲何而來。

“我來這裡就想問件事,李真人切不要吝於賜教。”

李行合沉默片刻,隨即釋然地對江聞說:“既然如此,江大俠就請坐吧,李某雖然淺薄無知,但必定知無不言。”

他說話的時候主動壓低了聲音,此時兩名壯漢道童披蓑戴笠作農夫打扮,正在不遠處的田間摸黑勞作,無法察覺屋裡多出了一個人,李行合此舉也是在主動表示善意,證明自己不會主動暴露江聞的存在。

面前的沸水已經滾燙,李行合示意江聞在他面前坐下,神情語態就像是早就料定有人會來。

“江大俠此行,是爲了尚王爺被刺殺一事而來的吧?”

江聞安然坐下,看着他微笑不語。

“你就不打算問問我是怎麼知道的?”

李行合有些自嘲地添了一塊柴,笨手笨腳地差點把火給壓滅了,“因爲啊,這件事本來就是我一手策劃的,我當然知道你們會有什麼反應。”

李行合的話平淡無奇,彷彿只是做了一件端茶倒水的小事,全然不在意這句話蘊藏着何等含義。

江聞聽完忍不住笑了起來,低聲說道:“李真人果然談吐風趣。莫非接下來要說你有反清之意久矣,先前故意屈身接近刺殺尚可喜,其實內心是大大的忠臣?”

“我這麼說了你會相信嗎?”

李行合看着江聞,眼裡滿是無奈和難過。

“江大俠,事到如今我如今沒有騙你的必要,這件事就是我一手策劃的,而且尚王爺也點頭同意,只不過中間出了一點小岔子……”

李行合攤開手,指着周圍家徒四壁的模樣。

“否則以我李行合真人的身份,怎麼會淪落到困居草廬、自耕自足的地步?”

李行合告訴江聞,其實三日前所謂的遇刺事件,本是他作爲謀主獻給尚可喜的一招計策。

尚可喜自知自從三藩鼎立之勢成型,便有無數人想將這個局面打破,不管是爲晉身、爲復仇還是爲分一杯羹。而如今耿家勢力逐漸穩固偏安一隅、吳家功勞的日積月累不可估量,自己這個平南王無疑會成爲注意力的焦點,一舉一動都會礙到無數的眼。

他雖然不願承認,但平南王府已經成了這根鏈條上最薄弱的一環。

尚可喜不止一次感嘆廣州城就是一座火山,或許今日,或許明日,可終有會是天崩地裂的一刻,到時候自己這個平南王必然被炸的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而李行合看出了尚可喜的擔憂,於是獻計假裝遇刺,想借此機會炸出城中心懷不軌之輩,再趁機一網打盡,如此這般日後自然能高枕無憂。

可到了計劃實施的那一天,尚可喜也按照計劃早早到光孝寺上香,此時安排演戲的刺客消失不見,反倒是四周冒出一羣殺氣騰騰的真刺客,其中一人更是沿途拔劍揮砍勢不可擋,差一點就把尚可喜給斬於劍下了。

“所以是你讓平南王假裝遇刺,結果他差點真的被殺了?”

江聞難以相信這個說法,畢竟這種事情毫無疑問有內鬼作祟,真刺客纔有可能如此準確地掌握尚可喜的去向,導致他假戲真做差點魂歸西天。

那麼問題來了,清楚知道這個消息並告密的會是誰呢?

江聞看向了李行合。

李行合苦笑地說道:“所以我解釋不清楚啊。計策是我獻上去的,地方也是我安排的,清楚知道這件事的一共就我和天然禪師兩人。你覺得我向尚王爺喊冤枉會有用嗎?”

這樣看來確實很明顯,首先毫無疑問李行合的嫌疑最大。

整件事最大的可能,就是他李某人居心叵測想要謀害尚可喜,並且以孟德獻刀的方式差點就成功了,更可怕的是那天如果真成功了,那麼尚可喜的死無論如何也必然要算到他頭上。

另一名嫌疑人則是天然禪師,畢竟天然禪師也清楚知道這個事情。

可他寧願以身擋劍也要救下尚可喜,事後主動把泄密責任攬在自己身上,並勸阻尚可喜因此無差別擴大化緝兇,這樣一來,反而把天然禪師的嫌疑降到最小。

江聞轉念一想,倒是還有一個人也知道這件事——那就是尚可喜本人。

然而尚可喜怎麼會自己刺殺自己呢?這是哪來的黑暗兵法公子獻頭?

“李真人受委屈了,這件事顯然不會是你所爲的嘛。”

江聞不客氣地拍着他的肩膀,“這事情要是你自己做出來,那不就跟和尚頭上的蝨子一樣,最後成與不成都是個死字。”

李行合倒是頗爲灑脫地擺了擺手。

“這件事尚王爺自然心裡有數,故而才留下了小人的一條命。可惜這個計策終究是因我而起,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也只能被罰在這裡躬耕了。”

李行合口中的尚可喜倒是挺有意思的。

尚可喜對他說這次的罪過之大,不足以用功勞來抵減,因此先賞他幾袋糙米黃豆、醬菜臘肉,吩咐左右在今後的一年時間裡,平南王府乃至於廣州城所有人都不能賣給他一粒糧食,違抗軍令者殺無赦,要他只能自給自足種田爲生,到了時候沒餓死就算功德圓滿,這樣才能官復原職。

“江大俠,寒舍沒有什麼東西能招待的,如今只剩我親手做的豆腐,要不要一同品嚐品嚐?”

李行合淪落於草廬之中,先前的功名利祿一朝全都化爲烏有,此時反倒是有了幾分得道高人的模樣,言語談吐間不卑不亢,已然減卻了先前卑躬屈膝、諂媚逢迎的模樣。

李行合掀開一塊紗布,露出了他剛剛做好的石膏豆腐,只見滿眼細白鮮嫩,他取出一塊切削好扔進了沸水之中,豆腐很快就在鍋裡沉浮起落,散發出一股豆製品獨有的清香。

李行合端起碗眼巴巴地看着鍋裡,肚子也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幸好我早年學過點豆腐的手藝,不然天天糙米飯配煮豆子,不出十天半個月腸子都得吃穿了。”

雪白的豆腐在熱水裡一滾就熟,李行合隨即又打開了一個陶罐,取出足時發酵的醬菜放入鍋裡一同煮沸,頓時鹹香滿屋,使人食指大動。

眼見火候剛好,李行合忙不迭地給自己盛了一碗,一邊吃一邊連連感嘆道,“等我院子裡的菠菜長成好了一炒,還得是翡翠白玉一般的菠菜豆腐更好吃。”

說完稀里呼嚕地吞嚥,就把豆腐風捲殘雲吃光了。

“胡說,菠菜豆腐可不該這麼做的。”

江聞看着鍋裡沉浮的石膏豆腐,隨手也打了一碗說道,“菠菜汆水後得先泡過冰水,以保存其色澤和甜味,再將菠菜瀝乾切好重疊後捏成柱狀,一面沾上白芝麻,一面配上鮮醬,這樣配合嫩豆腐吃纔對味。”

李行合一邊撈鍋裡的豆腐一邊讚歎道,“想不到江大俠如此博學,等菠菜豐收了我一定試試這個做法,屆時再和你討教!”

江聞吃了一口,只覺得入口極爲柔滑,顯然李行合雖困頓於草廬也不減規矩講究,只有認真把豆漿一遍遍濾過篩過,纔能有如此細滑的口感。

“世間事物道理都相通。越是平凡的菜,越顯廚師手藝。越是平凡的拳法,越顯出一人的功力。”

江聞吃完放下碗,看着空空如也的熱鍋不免也有些遺憾。

李行合還在細細品嚐,彷彿割捨不了眼前的珍饈美味,良久才意味不明地感嘆道:“江大俠江湖人稱‘君子劍’,行事果然有君子坦蕩之風,就不擔心我藉機下毒嗎?”

“下毒?有這個必要嗎?”

江聞不以爲然地看着他,張嘴卻說出了一番讓他心驚膽戰的話。

“我知道李真人不至於因爲一點嫌隙就動手殺人,就像那你幫尚王爺偷偷挖掘了南越國的古墓,他也沒有趁機殺你滅口一樣。”

哐噹一聲,李行合手裡的碗掉落在了地上,卻見江聞從懷裡掏出一塊十分熟悉的玉璜。

“真人,這東西你應該很熟悉吧?以鄙人拙見,此物還有那日尚世子送出的方諸玉杯,應該都是你從南越王墓裡帶出來的吧?”

江聞的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卻都清晰可聞,每次換氣都讓李行閤眼裡的驚駭加重,直至最後一個字在空氣中消散,李行合臉上的笑容才慢慢地再次浮現。

“江大俠果然好眼力。”

李行合竟然落落大方地承認了下來,“說來慚愧,方纔想起我已經不是什麼李真人,自然不需要什麼體面。實不相瞞,我本來跟着師父在江淮遊歷,學得一身雜七雜八的本事,倒是讓大俠見笑了。”

“那這門點豆腐的本事,也是跟師父學來的?”江聞好奇地問道。

李行合搖頭苦笑道:“那倒不是,這門手藝是跟家裡學的,不過也就記得點種地炊飯的皮毛了。”

江聞轉頭看着他。

“皮毛本事就能讓平南王如此器重真人,想來平南王也不是貪圖那些明器古玩、奇門方術之人吧?”

李行合不置可否地說道:“江大俠,有些事情如今我已不必隱瞞,故而也不怕你知道。尚老王爺除了想求一個百年後的風水寶地,還對這廣州城的古蹟遺址頗感興趣,平日裡縱容我耀武揚威,無非也是想讓我找出點好東西。”

李行合可能是被囚困了幾天,頗有些心灰意冷,此時見着江聞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說起了旁事。

“這廣州府離奇的事情太多了,尚老王爺想必是親眼見過才希望我能尋覓出來真相。不說別的,你看那平平無奇的象崗山,香火鼎盛的城隍廟,遍佈城中的六脈渠,空無一人的鄺家祠,潮平海闊的南海廟,從趙佗城到廣州城千百年間,誰知道這座城底下,究竟還壓藏着多少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李行合越說越起勁,指着門外風雨飄搖的寒夜樹影,“如今南越王墓尚未找到,我發現就連光孝禪寺裡那片鬱鬱蔥蔥的訶子林,尚老王爺每次前去也是心驚膽戰,若非天然禪師佛法解脫,想必夜夜都不曾安生。”

“爲了心安?平南王就是爲了此事挖掘南越王墓?王墓位置真人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江聞顯然不能信服這個說法。

李行合洋洋得意地說道:“此處所在於《太平廣記》中早有記載,只不過世人讀書馬虎,不得要領罷了。”

話音未落,江聞忽然開口說道:“那麼平南王如今,是不是就駐馬於光孝寺中?”

他的表情本來控制得很好,又開始講起故事想要分散江聞的注意力,可這樣的事情早就遇見過,如今的江聞如何會再上當?

只見李行合在聽清這句話的瞬間,就像觸電般閉上了嘴,眼神中流露出夾雜着惶恐和惱怒的神色,可答案已經不言自明瞭。

江聞面露了然之色,尚可喜果然就在那裡,不愧是在屍山血海中殺出來的藩王,剛渡過刺殺就敢於坐鎮危局之中,以不變應萬變,這個做法反而讓還想刺殺他的人投鼠忌器,不敢步入這處明謀之中。

“李真人,我還有個事情想向你請教,希望你能如實回答我。”

江聞此時也不再掩飾僞裝什麼光風霽月的模樣,緩緩說出了他心裡準備了許久的問題,“平南王最畏懼的人到底是誰?是否知道這個內情,就能讓萬人之上的平南王言聽計從呢?”

李行合的額頭上開始有汗珠滾落,面對着江聞壓迫感極強的眼神,他似乎又回到了北帝廟那天的情景,言語表達間也不太流利了。

“江大俠……你開什麼玩笑?平南老王爺除了上敬天子、下憂黎民……除此之外,怎麼會有什麼畏懼的人呢?”

李行合仍舊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但他的表情已經清楚表明他知道這件事,並且對於說出這件事的後果也心知肚明,故而他是打死也不肯透露一個字,只好做出視死如歸的模樣。

“江大俠,這件事我確實不知道,但我說另一件消息可以嗎?”

李行合硬着頭皮對着江聞說道,“我在象崗除了挖出不知哪代南越王的古墓,還挖出了一座規制超常的藩王墓,雖說這兩處不是尚老王爺要找的南越武帝趙佗之墓,但其中的寶藏價值連城,大俠儘可取之。”

江聞心中不爲所動,對眼前之人的反感之意越發濃烈,卻似笑非笑地說道:“南越哪來的藩王?你莫不是在誆騙於我?”

李行合連忙賭咒發誓地說道:“千真萬確,墓碑寫有‘蒼梧’二字,如今已經能推定是趙佗的族弟,蒼梧王趙光之墓。他的封地當時遠在廣西,卻不想也偷偷葬在了番禺城中!”

史書記載公元前183年,南越王趙佗打敗了蒼梧部落首領安陽王后,封其族弟趙光爲蒼梧王。趙光受封后便着手興建王城,以當地部族的“蒼梧”之名來命名王城。直到漢平南越時,趙光依舊在位,並控制着蒼梧一帶,因此歷史上的蒼梧王僅此一位,確實不太可能認錯。

“有趣,有趣!”

江聞拍着手說道,抓住了李行合的肩膀,“李真人既然如此博學,比如就爲江某帶個路,等我找到了寶物自然放你安然無恙地回去,你看如何?”

李行合聞言面露絕望之色,放下手中碗筷彷彿認命地閉上眼,面色憂愁地看着屋外未曾停歇的悽風冷雨,搖了搖陶罐裡洗好的一大半黃豆,哐當哐當作響。

“江大俠既然開口了,我也無可奈何,只是且讓我交待道童把這些豆子磨完,也好做成豆腐免得回來後徒徒餓死,你看可好?”

門外的道童聽見聲音便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此時正腳步蹣跚地往草屋裡走着,可當他們猛然靠近,看見屋裡多處一個來歷不明的人正看着他們,當即嚇得把手中鋤頭一扔,轉頭就往田地裡跑。

江聞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背過身看向守着手磨的李行合。

“李真人,你這兩名道童膽子還是這麼小,今天恐怕要讓你失望,不如我們趕緊走吧。”

江聞微笑着看着李行合,卻發現李行合也微笑着看着自己。

“江大俠,你在說什麼呀?他們這不是回來了嗎?”

話音剛落,江聞只感覺背後兩道猛烈的力道已經及身,正被一門放長擊遠的功夫左右夾擊,不得不後退半步生受了兩招!

他借勢正要轉身,卻發現兩道身影拳出如風,挾功用巧,交錯之下聚則成形、散則成風,合擊進招有如白猿,一時間以江聞的武功境界,竟然也無法從中窺探出破綻脫身而出。

“好招法!”

江聞猛地讚歎道,這套功夫匠心獨具絕非偶然,確實當得一個好字。

那兩人甩去蓑衣斗笠猛然擡頭間,竟然不是李行合原先的那兩個鬍子拉碴、農夫模樣的壯漢道童,而是兩名太陽穴高高鼓起、雙眼精芒四射的年輕高手,面容模樣竟然讓他也有幾分熟悉!

“江大俠,自北帝廟一見,我早有預料咱們要再會。今日既然你無意赴會光孝寺,就讓這兩位大內侍衛陪你呆在王府修養吧。”

說罷李行合扯動機關,兩名年輕高手也撤步後退,屋頂上瞬間落下一道精心打造的鐵絲網, 眼看就要把江聞牢牢困在其中。

“李真人,你還真是能帶給我驚喜呀。”

江聞被困在鐵絲網中束手不動,既沒有去摸腰間的劍柄,也沒有使出拳腳功夫的意圖,就這麼兀自好整以暇地站在那裡。

“今日既然酒足飯飽,那我也不多做停留了,就此告辭!”

江聞頓時運起內力想要衝天拔地而起,兩名高手連忙上前拽住鐵絲網,想要把江聞拉回地面,兩人一手抓住一端就要旋轉繞圈,將江聞牢牢捆在網裡。

可下一秒他們才發現這只是虛招,忽然發覺手中的力道一空,方纔自己施加的力道轉瞬消失片刻,又猛然憑空生出,反朝着自己如波濤滾滾般襲來,鐵網瞬間抓握不住便掙脫了手掌。

“牽引挪移不算破戒,託你這遊戲也活動開了手腳,李真人,咱們該要動身了吧。”

門外有更多的腳步聲響起,江聞卻頭也不回,言訖飄然而起,伸手抓住李行合的肩膀,就消失在了風雨之中。

第二十六章 死生之間第二百零六章 覽察草木猶未得第九十二章 蹀躞垂羽翼第一十一章 全都亂了第八章 勝負之間第一百一十七章 永夜角聲悲自語第二百零三章 整駕催歸及未晡第一百二十九章 萬重恩怨屬名流第一百一十三章 剝極而復參九陽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靈亦妒鬼蜮災第一百三十章 豈知窮海看飛龍第四十九章 退隱三事第六十二章 相逢應不識第二百二十九章 玄螭蟲象並出進(上)第二百二十九章 玄螭蟲象並出進(上)第二百一十章 誰念幽寒坐嗚呃第一百零九章 遙知湖上一樽酒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一百四十五章 憐君何事到天涯第二百二十三章 焉知餓死填溝壑第二十二章 武夷真形第一百二十一章 天涯不遠衡門深一百一十九章 角門深巷少人行第四十三章 因陀羅抓第一百五十八章 功名歸墮甑第九十章 壯荊飛擒蛟第一十六章 迷途未返第一百二十五章 山北雨冷麒麟悲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爲莫知休第四十五章 六牙七支第一百七十四章 君與古人齊第五章 分道揚鑣第一百零九章 遙知湖上一樽酒第二十一章 輕功大師第九十四章 詄蕩天門開第一百八十八章 沉吟應劫遲第一百五十一章 往往開紅花第一百四十一章 比訝漁陽結怨恨第一百六十九章 何爲久留茲第一百零二章 不知誰續廣寒遊第四十三章 因陀羅抓第二百三十四章 莫思身外無窮事(中)第五十六章 夢入少年叢第四十一章 苦海無邊第一百七十一章 傾榼濁復清第八十章 金石猶銷鑠第二百一十八章 說法偶成舍利堆第八章 勝負之間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靈亦妒鬼蜮災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墳鬼唱詩第六十八章 何處得秋霜第一百零九章 遙知湖上一樽酒第二百零四章 三載功夫一藏經第四十八章 龍吟怪談(下)第四章 弄巧成拙第二百二十一章 蓋盡人間惡路岐第三十八章 六道之外第九十四章 詄蕩天門開第一百九十章 兵甲誤蒼生第一百二十章 諸天雁塔幾多層第六十七章 柴門人不到第三十三章 太極雲手第二十章 誤會重重第一十九章 空穴來風第二十五章 手觀音第二百三十二章 鳳城從此有雙身第七十六章 匣劍掌中杯第一十八章 九屍迎賓第一百一十五章 煙塍霧壙時泣鬼第九十六章 漁郎入洞天第一百七十三章 階前衆壑深第五十章 江湖瑣事第一百九十六章 五羊今安在第一百二十七章 別有人間行路難第六十八章 何處得秋霜第一百四十八章 胡塵暗天道路長第一百四十九章 君世負詩寡和名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第二百二十八章 身似西方無量佛(下)第一百一十章 能憶天涯萬里人第一十二章 反敗爲勝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獨釣時上架感言第一百四十四章 入雲深處亦沾衣更新預告(僞)第五十章 江湖瑣事第二百一十三章 秋墳鬼唱鮑家詩第二百一十章 誰念幽寒坐嗚呃第一百三十五章 天幽鬼神茫昧然。第一百七十八章 重上君子堂第七章 寶藏傳聞第二十七章 天北密傳第二十三章 初戰無果第一百三十四章 匣裡金刀血未乾第一百一十二章 歌風置酒宴羣公第二百零二章 來是空言去絕蹤第二百一十九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第五十二章 曉夢有心驚第一十一章 全都亂了第一百零二章 不知誰續廣寒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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