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護國寺,吉恩將車開了過來,臨走的時候我順帶了一塊毛料石,雖說沒有開窗,可我知道這石頭是塊好料子。
因爲掛念着那人吩咐的事,我便讓吉恩先去德爺那,一路上東子臉色不太好,我知道這小子還在想那件事,所以沒打攪他,等到了潘家園德爺的鋪子,我率先跳下車進了院子。
德爺見我過來,臉色終究不好看,旁邊還有五爺,看到我身後的東子,五爺將手裡的七寶扇啪地一合,沉臉道:“又來討罵來了?”
“五爺,瞧您老說的,怎麼能是捱罵來了,我們這不是來看您們二老來了嗎?”東子和氣地湊上前,倒了兩碗熱茶紛紛遞給德爺和五爺。
德爺不僅沒有接茶,也沒有擡眼,半閉着眼睛不搭理我們,而五爺也哼了一聲,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我摸了摸鼻子上前,心想着這次鬧大了,這兩位都來了脾氣了,這可不妙,可心裡一轉,我們這事雖然做的欠考慮,可結果還算不賴,而且這次我們哥倆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缺德事,用不着掉臉子吧!
“德爺,您老喝茶。”
東子將茶碗捧着,身子半弓着,臉上掛着謙遜的笑,額頭上的汗珠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可德爺愣是沒有要接的意思。
我也來了氣,奪過東子手裡的茶碗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用袖子抹了一把下巴,道:“德爺,這件事我們沒給您二老打招呼是我們的錯,可當時事態緊急我也顧不了,您老若是還生氣,那寶小子沒話說,那鋪子您也別盤給我,我福薄承受不起。”說完我便轉身走下臺階。
這一步我走得驚險,萬一德爺真的是吃軟不吃硬的主,那我這一邁出腳,那可真的和德爺劃清界限了,過了幾秒鐘,還沒聽到身後的聲音,我這心裡頓時拔涼拔涼的。
完了,這關係真要掰了。
要說長脾氣我這還是頭一遭,原本想着向德爺低頭認錯也就過去了,可過了一週了,德爺這還擰巴,我這沒了折,只好使出殺手鐗,本以爲德爺還會挽留挽留,可照現在看來沒戲嘍。
哎,這事辦的真沒裡外面。
這腳剛邁出門檻,就聽到身後響起熟悉的訓斥聲,雖然這聲音還帶着氣,可好歹是出聲了不是,況且德爺什麼人,我剛纔那一招是純粹找死,如果德爺這冒了火,我這兩條腿可就要折在這了。
不過好在,德爺給了我裡外面。
我鬆了一口氣,轉過身走了回來,看着德爺坐直的身子,道:“您老還有事?”
“嗬,脾氣還不小!”
德爺吸了兩口煙,瞟了我一眼。
我站得端端正正,說:“寶小子不敢,只不過德爺這火發的太重,我只能改日再來受教,要是今日將您老的火挑了起來,那就是寶小子的過錯了。”
“哼!”
德爺吐出煙霧:“倒挺會裝樣子的。”
“該守的規矩得守。”
我心裡一鬆,聽這話估計是消氣了。
“守規矩?”德爺睜開那半閉的眼睛,凌厲的目光紮在我身上,我下意識嚥了嚥唾沫,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這怎麼還急上眼了?
我這忐忑不安。
五爺在旁邊說軟話:“德爺,您老先消消氣,這事也不能怪兩個臭小子,要不咱還是聽聽這小子能說出什麼花樣?”
“老五,怎麼,現在連你護着他?”
“我……”
五爺被噎住,不敢在說話了。
我盯着德爺蒼老的臉,深吸了一口氣道:“德爺,您也別怪五爺,這事是我挑的,也是我做的,你要打要罵衝我來,如果您還不能解氣,那就廢了我這個稱號,趕我出門子裡……”
“趕你?我趕的出去嗎,寶小子,你別拿外頭那套耍橫手段讓我消氣,我告訴你,從你不服管教的第一天開始,我就沒消過氣。你以爲你還是年輕不懂事的毛小子,以爲憑着身體的特殊就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寶小子,你太天真了,太幼稚了啊!”德爺猛地站了起來,臉上烏雲密佈,那震耳的訓斥讓我不自主的後退了兩步,這還是頭一次德爺如此嚴厲的訓斥我。
我動了動嘴脣,想要反駁:“德爺,我……”
“你什麼你,要是你還認我個糟老頭子,就接過那間鋪子安安分分地過你自己應該過的日子,不要再想其他不可能的事,那些不該你管的事你不要再沾手!”忽地德爺放下姿態,祈求地看着我道。
我咬了咬牙,心裡竄出一股不服氣:“什麼是我不該管的,好,我可以聽您老的話安安分分地在琉璃廠守着那間鋪子,可您老別忘了,就算我不去管那些事,他們照樣會找上我,不是我要管,而是他們一直逼我……”
“他們逼你?”德爺猛地抖了抖,臉上閃過一抹驚恐,他看着我,蒼白的嘴脣喃喃道:“你見過他們了?”
“見過了,非但見過,他們還逼着我收集輪迴邪眼的資料……”我的話剛一落,五爺蹭得站了起來,他雙手顫抖着,眼睛裡滿是驚恐:“寶小子,你……”
德爺緊掐着手心,蒼老的臉上滿是悲慼,他慢慢坐了下來,端起桌上的茶壺嘬了一口,深陷的眼窩忽地迸發一股精光:“老五,你坐下來吧。”
“德爺?”
五爺抖動着手指,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然後聽從德爺的話坐了下來,東子站在旁邊,一個勁地給我使眼色,而吉恩則靠着一顆歪脖子看着廊檐上的彩繪。
德爺敲了敲桌面,隨即睜開眼睛道:“寶小子?”
“您說。”
我立在德爺身邊,心裡一個勁地打鼓,瞧德爺的臉色估計一會少不得一頓臭罵,而且連往日和氣的五爺都變了臉,想必這輪迴邪眼不是個好東西。
德爺猶豫了一會,細心叮囑道:“我們幾個老骨頭護不住你了,接下來發生什麼德爺我也預料不到了,不過你記住一句話,無論真相如何,你都要安然無恙的回來,都要記住你是馬茴,是北京城的寶爺,不是那雜七雜八的鬼身份,記住了嗎?”
“德爺,您放心,寶小子記住了。”
聽到這話,德爺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向東子這小子,朝他招了招手:“曉東,過來。”
東子瞥了我一眼,心裡也直打鼓,忐忑不安地走了過去,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五爺憤憤地瞪了東子一眼,又無奈地搖了搖頭,看到五爺搖頭,東子的心七上八下的,像是吊了兩隻水桶。
“曉東,有些事不能強求,你爸的事德爺想勸你放下……”
“德爺?”
東子瞪大了眼睛,心裡震驚。
要他放棄找他爸,他於曉東打死也做不到,再者說了,這好不容易有了線索,他說什麼也不願意放棄。
德爺撫了撫東子的頭道:“好孩子,那都是上一輩人的恩怨,你爸最後的選擇是了結那件事,你不要再去找了,不要去沾這趟渾水,你和寶小子不一樣,他有他的使命,他身不由己,德爺希望你不要辜負你父親做出的犧牲……”
“犧牲?”東子擡起頭看向德爺:“德爺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你知道我爸去了哪?”
德爺沒想到東子的反應如此快,臉色忽地一變,有些說不出話來,一旁的五爺見漏了底,便將話接了過來道:“臭小子,讓你放下你就放下,哪來這麼多廢話,我告訴你小子,從今個起,你小子必須給我待在潘家園看着鋪子,若是敢再出去鬧事,我剝了你的皮!”
東子看着五爺,倔強道:“德爺,五爺,我知道你們二老是爲我好,也知道你們不告訴我真相是擔心我,可曉東這心裡有疙瘩,若是不解開這輩子也安生不了,所以德爺,五爺對不住了,曉東什麼事都能答應您二老,唯獨這件事不能。”
“你……”
五爺氣得臉色發白,一腳踹在東子的心窩罵道:“不識擡舉的東西,你給老子滾……”
東子給德爺和五爺磕了頭,然後硬氣地站了起來轉身便要出院子,德爺嘆了一口氣,無奈道:“你爸去了死亡之泊……”
“德爺,您……您怎麼說了啊,不是答應好三哥不說的嘛,您怎麼……”五爺捶胸頓足,埋怨地看向一臉無奈的德爺。
德爺笑了笑道:“老五,瞞不住的,曉東和他爸一樣,都是牛脾氣,只要認準一件事,那就會一頭走到黑,當年我們也是這樣勸老三的,可後來怎麼樣,他還是揹着我們去了那裡。所以啊,光攔着沒用,只要他不死心,我們說再多他們也不會聽,罷了,隨他們去吧,我們吶,估計也沒幾天安生日子嘍!”說完德爺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寶小子,有些事不能勉強,做不到沒關係,只要你活着那我們就有希望。”
“德爺?”
德爺撫了撫我的頭,說了一聲萬事小心便進了屋,那眼底的悲慼讓我心中一動,總覺得有些對不住德爺和五爺。
“你老子在那鬼地方,你愛找就找去。”
五爺氣哄哄地拂袖進了屋。
我和東子對視了一眼,心裡總覺得有些不得勁,我拍了拍東子的肩膀,給吉恩使了眼色,他這才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