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二孃回到梅園梳洗後,躺到自己臥房的牀上,久久無法入眠。
今日,她不僅從楊二夫婦口中得知了驚天秘聞,還險些失手撞死楊二。此前,她雖在楊二夫妻和高氏那裡放過狠話,說要殺了他們。可真正動手,險些誤殺一個活生生的人,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
這些年,因着生活環境的複雜,母親體弱不堪,她早早開始學着管家,與面慈心狠的高氏、馮氏周旋,也聽多、見慣了內宅殺人不見血的陰私手段。
可她畢竟還是個被父母保護得很好的小姑娘,沒有真正直面過鮮血和死人。
陡然見着楊二被她撞得一臉血肉模糊,那種冷到骨子裡的恐懼,讓她怎麼也忘不了,一閉眼就是楊二倒在地上一臉鮮血的模樣。
岑二孃一夜未眠。
第二日,她早早起來,去暖梅堂與父母兄弟用過早膳,等兄弟都走了,才避開林氏,悄悄與岑二爺說了馮氏那胎的來歷。又把自己昨晚的經歷,簡單說與岑二爺聽。只略去了她砸暈楊二、夜不成寐的那段兒。
岑二爺對收留鵬兒並無異議,陡然聽到馮氏那孽胎的來歷,也是十分震驚。驚訝之後,他見女兒臉色難看,便關切地問了岑二孃幾句,被岑二孃繞開了話題。還不到半個時辰,他便精神不濟,又暈睡過去。
林氏雖一顆心撲在丈夫身上,但也注意到了女兒的異常。她拉着岑二孃閒談欲探話,卻被岑二孃敷衍過去,最終也沒問出什麼來。
岑二孃還要出門將銀票存入錢莊,便從暖梅堂出來,回到梅園,打算再做丫鬟打扮出去。
可換好衣服後,她突然想起,之前她已將二房所有的銀錢,都存入了錢莊。再過兩三日,待他們一家離開岑家,前去安坪鎮,還要花不少銀子。
此外,他們離開岑家了,立柏和疏影的賣身契也要還與他們,還得給立柏五千兩銀子,讓他去東城盤個小鋪子,再買個宅子,還得給疏影準備嫁妝。她便在三萬兩銀票裡抽出一萬五千兩,藏到自己牀前暖塌下的青磚下,又將那塊活動的青磚蓋上,把暖塌移回原位。
做好這一切,岑二孃才從臥房出來,戴上疏影給她備好的帷帽,與守在外面的疏影,一前一後地從梅園出來,直奔梧桐院,與守在側門的立柏一起,出了西府。
照例在街上人羣中轉了轉,岑二孃才同立柏一道直奔祥福記,在裡面掌櫃殷勤接待下,以她的名義存了“嫁妝”銀子。
爲方便以後存放,岑二孃將那一萬五千兩銀子全換成金子,一共兌換了一千五百兩黃金。她讓掌櫃的給換了一百兩的金裸子,方便攜帶,餘下的都換成了金票。
岑二孃想着,這金票雖易攜帶,但去安坪鎮那小地方,怕是不好兌換,便想着,還是拿些銀票好使。她想到之前那兩萬多兩白銀的存根兒,還在她的荷包裡,便拿出存根兒,與掌櫃商量,兌換了一萬兩白銀的銀票,用來置辦出行用具、買馬車、僱鏢師、準備土儀親禮等。
從錢莊出來,岑二孃與立柏一路拐道去了柳樹衚衕。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羣不僅沒讓岑二孃頭暈,反而給了她奇異的安全感。
岑二孃精神鬆懈下來,跟在立柏身後,悠哉前行,想到之前從高氏和馮氏那兒訛來存下的“嫁妝”銀子,她不禁開始思緒飄飛……
在大景,說起嫁娶事宜,不得不提到景太祖。
太祖少年登基,與元后鶼鰈情深,封后不到一年,元后便懷有身孕,時年元后十五。元后有孕本是幸事,可因着元后年幼體弱,胎象從一開始便不穩。
御醫曾建議元后落下那胎,將養一下身子,過幾年再準備生子也不遲。但元后執意要保下那胎,最終虧空了身子,生產時一屍兩命。
太祖大悲且怒,要株連給元后保胎卻失敗的十幾名御醫的三族。另有御醫聯名進諫:女子早嫁早孕,本就於自身和胎兒都不利。元后年幼體虛,本不該產子,是元后執意保胎,才造成最終的一屍兩命。堅稱太祖不應處罰那十幾名御醫。否則,他們整個御醫院的醫官,都要集體請辭。
太祖聞之怒甚,堅持連進言的御醫們,都要一起殺。可若是如此,以後恐怕沒有醫者敢做御醫了。那王公大臣、皇親貴族們,去哪兒看病?這怎麼行!
最終,盛怒的太祖被滿朝百官勸諫,終於恢復理智,冷靜下來,釋放了一干涉事御醫。
經此一事,太祖便頒佈了一條女子“十五議嫁,十八而婚”的《適婚律令》。《適婚律令》規定女子十五及笄,纔可議嫁。而男子十八及冠後,方可娶親。
這條律令頒佈後,女子晚嫁了,果然對其本身和腹中胎兒都有利。
於是,這條律令便一直保留至今。
從太祖至今,已近兩百年。如今女子,尤其是高門大戶裡未出閣的少女,晚嫁者多。大多都是十五及笄後纔開始議嫁,準備嫁妝。
然而自上任景明帝繼位後,大景西南、東北各地,戰事紛起。官府大量徵兵,雖最終打退了蠻夷,但激戰數年,大景的青年勞壯力戰死者甚衆。結果,整個景朝老弱婦孺居多,造成軍隊人數驟減。
景明帝爲平衡人口,便修改了《適婚律令》,規定:凡女子年滿十三開始議嫁,年滿十五已及笄了,便可嫁人生子。而年滿十八者,則必須出嫁。年滿十八而不嫁者,其人或其家庭,將被罰銀五十兩,或者由官媒婚配,強行令其出嫁。至於男子,年滿十五則算及冠,及冠可便可娶親。
同時,先帝景明帝和當今景暄帝,都鼓勵寡婦再嫁。
修改《適婚律令》後,平民和商戶家的適齡女子,多半十三便開始議嫁,十五出嫁。但幾乎所有官宦世家和簪纓世族家的女孩兒,大多沿襲舊令,都還是十五開始議嫁,待年滿十八纔出嫁。
岑二孃今年六月才滿十二週歲,還未開始議嫁,她卻已經在錢莊裡爲自己存了大筆的“嫁妝”銀子。
思及此,岑二孃驀地臉紅了。
立柏走在前面帶路,他一直密切注意自己身後的動靜,突然一直跟着他的腳步聲停了。他猛地轉身往後看,就怕岑二孃被人擄走了。待他見岑二孃安然無恙地佇立在身後不遠處,緊繃的心絃才略鬆。
立柏走近岑二孃,輕聲問:“姑娘,怎麼不走了?”
“無事。”岑二孃慶幸:幸好自己戴着帷帽,不然大庭廣衆之下莫名鬧了大紅臉,還真是不好見人,她輕吐口氣,“走罷。”
“好。”立柏轉身繼續往前,不過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他以爲先前岑二孃停下,是因爲他走得太快,她跟不上。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縱然岑二孃是大家小姐,但她自小便聰明可愛,不僅模樣討喜,小嘴兒更甜,天生自帶哄人本領,再加之記憶和悟性遺傳了岑二爺,十分出衆,學什麼幾乎都是一學就會。不僅在西府受寵,便是東府和南府的長輩們,也甚是喜愛她。
岑二爺對子女實行的都是放養政策。而岑三老爺則幾乎從不管孫子孫女,他一心撲在能給他臉上增光的岑二爺身上。
岑二爺從不拘束孩子。自小,岑大郎和岑二孃只要學會了父親和先生布下的功課,就能在小廝、護衛的陪同下,外出遊玩。
大景民風開放,年輕女子多有在外行走的。不過,大家閨秀一般只有節慶日纔會被允許出門。且爲了名聲和安全,都會戴帷帽,身後還有護衛追隨。一般平民、商戶女子,纔會大咧咧地在街上轉悠,連帷帽都不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