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娘子本來還縮在圈椅裡,自怨自憐地哭泣,聽到安三少說他要去金田村,嚇得跳起來:“三郎!不行!你絕不能去那裡!”
只聽她一疊聲兒道:“聽說金田村下的桃林村不少人都被淹死了,活着的人裡,近半數染了疫症,也沒幾天活頭。須知疫症是會傳染的要命東西!金田村和桃林村捱得那麼近,岑家人肯定也……”
“閉嘴!”安三少內心的隱怕被安大娘子道出,讓他愈發暴躁,一腳踹飛安大娘子身旁的椅子,狠聲戾氣道:“我如何行事,用得着你置喙?!不準詛咒岑家人!若他們一家真不幸感染了疫症……我就宰了你和陸家人,給他們陪葬!誰叫你們見死不救!”
“不!你不能!”安大娘子從沒見過這麼暴戾兇殘的安三少,嚇得趴坐在地,哭着不停呢喃:“你不能!你不能……”
“給我滾出去!”安三少懶得聽她廢話,更不想看見她,指着門口:“我數三聲,你還在的話,我就抽死你!一,二……”
才數到二,安大娘子就似被驚動的鳥兒,起身倉皇地逃了出去。嘴裡還嚷嚷着:“三郎瘋了!好可怕!”
安三少順手舉起安大娘子用過的茶杯,砸到門框上:“我若瘋了,也是被你們氣的!”
想到岑家給安家的那許多幫助,岑大郎甚至把馮家的底兒和六皇子的事兒都向他透露了,以警醒他們,勸安家及早抽身而退,挽救了整個安家。可以說,他們的性命。都是岑家人救回的。
還有岑先生在學業上對他的莫多指導;岑二郎給他母親治好了偏頭痛,給他祖父和祖母治好了風溼關節炎,讓他們活得更舒適。便是他父親長年的舊疾,吃了二郎師弟給的保健丸,也有所好轉。
安三少想着想着,便愈加自責和羞愧。都怪他識人不清,所託非人。錯信了陸銘司這棵牆頭草中的翹楚。才讓岑家陷入孤助無援的境地。退居鄉下,被洪水困在山中,隨時都可能喪命。
或許。他們都已經……
安三少只怕自己來得太遲,岑家已經遇難或者染上了疫症。他那二郎師弟醫術雖高明,但也沒高明到能治好疫症的地步。古往今來,疫症害死了多少人?許多聖手都拿它沒法。
退一萬步說。假設岑二郎真有根治疫症的本事,可他手中沒有藥材。也是白搭。
想來想去,岑家挺過這次洪災的機率,微乎其微。若是岑家人因他的疏忽愚蠢而亡,他有何面目苟存於世?又該如何回清州。向家人交代?
“老天爺,各路神仙佛祖,求求你們!保佑岑家人都安然無事……”安三少這個一向信奉自己拳頭的混世魔王。如今急怕得在自家老宅裡拜起了神佛,只想爲恩師一家求得平安。
若是讓他以前的那些狐朋狗友見了。還不笑破肚皮?
大約一個時辰後,安竹和安鬆滿頭大汗地回來向安三少覆命,說是他們已儘可能多地買了藥材糧食在手,護衛們正在外面裝貨上馬。
“做得好!”安三少在從前他祖母常居的那個小佛堂,給佛祖上了兩柱香,神神叨叨一陣唸叨後,才轉身大步出來,去監看、催促那些護衛儘快裝好貨,以便儘早趕去金田村。
安三少急中生智,忽地想起金田村山下的道路已被洪水和山石阻斷,他們要通過,必須先把道路清理出來。如今那邊的水不知積了多深,山石也不知堆了多少。
若要靠人力,根本沒法在短時間內清理出來。
幸好他有秘密武器!
安三少吩咐安竹和安鬆督促那些護衛,他一陣風般跑到從前自己的書房,從裡面鎖上門,打開書架後面被他鑿出來存放話本子、詩曲兒以及各種奇淫技巧的小玩意兒的暗櫃,小心地從暗櫃最裡面,取出他珍藏了四年的焚天雷,打算一會兒去金田村山腳下,就用它開路。
這十枚威力無窮、可開山裂石的焚天雷,可是神火門當年進獻給他的武師父——風牙子前輩的火雷中的精品。一枚就能炸燬一間屋子!點燃後,在它爆炸前扔入水底,還可在水中爆炸。
東海一帶的世家,常用它來炸燬近海地帶的珊瑚暗礁,以便船隻暢行。有時,外出打漁的海船在海中遇上吃人毀船的鯊魚,就扔兩枚焚天雷,炸死鯊魚,以保平安。
這焚天雷在東海一帶的一些海盜、世家中運用極廣,在海中行走,手裡沒有焚天雷可不行。
只是這焚天雷的價錢可不低。一枚尋常威力的,就要賣二十兩銀子;一枚中等威力的,值二百兩;而一枚上等威力,就如他珍藏的這種,價格更是連翻數倍,被炒到了千兩白銀!還經常斷缺,有價無市。
因爲製造上等威力的焚天雷,工序極其繁複,難度極高,還極其危險。許多火藥師傅,未必肯冒着生命危險,耗費無數時間精力去製作。
他手裡的這十枚上等威力的焚天雷,是神火門的門主有求於風牙子前輩,想請他爲神火門做一家極危險重要的事兒,給他的報酬。當初他師父看他喜歡,便一股腦兒全送了他,只是囑咐他這東西很危險,要慎重保存和使用。
他一直藏了它們幾年,沒有找到機會用。
今日,它們終於有了用武之地。
安三少慎之又慎地將那十枚焚天雷,從暗櫃裡一一取出,放到一個特製的、專用來盛放焚天雷的鐵鋼盒裡,將那盒子用布條綁在自己腰間,重新關上暗櫃和書房的門,去外面與安竹等人一道,策馬朝金田村奔去。
安三少他們離開清安縣時,已是當日未時一刻。他們一行人剛走,從林安縣一路輾轉,由寶林縣繞到清安縣側後方的趙樾、林四爺等人。也騎馬載着藥材和糧食等,進入了清安縣。
只是林四爺他們已冒雨連着奔波了七八日,便是鐵漢,也有些承受不住。
風二哥、苗大、林五爺、趙樾和林家的幾個小子都病倒了。簡三爺、洪大寶、林四爺等七八名鏢師雖還強撐着精神,但面容極其憔悴,也都感染了風寒。
他們沒法再繼續趕路,便想在清安縣中找一個地方歇兩日。先把精神養好。再去救助岑二爺一家。
只是整個清安縣的客棧旅店都已客滿,便是連通鋪都沒有,就連醫館和善人堂都人滿爲患。這會兒在清安縣。是真的一屋難求。
林四爺他們沒有法子,本來都打算露宿街頭了,結果在大街上聽人說進京趕考的安三少歸鄉了。他一回來就讓手下的護衛在街上大買特買,幾乎搶空了幾家藥鋪和糧行僅餘不多的存貨。若不是他們給的銀兩足夠多。那些商家都要哭死了。
林四爺想着,安三少必定也是想多置辦些貨物。去金田村救濟岑家人。他便命趙樾幾個強撐起最後一絲理智,騎馬隨他去安宅暫住一下,過兩日再和安三少他們一起行動。
誰知他們晚來一步,安三少他們都離開了。安大娘子親自和幾名家僕接待了林四爺等人。把他們都安排到了偏院客房,三五個人擠一間屋子,還給他們準備了吃食和熱水。
安家的庫房有足夠多的各種吃食。三五月的也吃不完,所以安大娘子還能繼續大方待客。
趙樾手裡有岑二孃寫給他的治療風寒的藥方。他在安家安頓下來後,就從所帶的藥材裡抓了幾份藥包,問安大娘子借來藥罐和火爐,在客房裡熬藥。
當日傍晚,雨終於徹底停住。烏雲盡散,碧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軟軟的白雲。西邊甚至出現了漫天彩霞。
當七彩霞光照遍清安縣這一帶時,整個清安縣的人都喜之若狂,競相奔走相慶。
就是這樣一個彩霞絢爛的日子,一路跑死了七八匹馬的立柏,終於和十幾名親兵,從漠北來到了清安縣。三千多裡的路程,他只花了二十日,就橫貫了整個大景!
二十天前,剛剛得勝從戰場歸來的他,收到妹妹疏影給他寄去的家信,在信中得知安坪鎮遭遇了百年難得一遇的洪澇,大雨不分白天黑夜,下個不停。
他擔心居住在此的岑家人受到洪水的侵害,特地向牛將軍告了兩月的長假,打算過來助岑家一臂之力。
這次他打定主意,說什麼都要把岑家人接走,接回弘安府或者送去京城都行。總之不能任由他們住在這偏遠危險的地方!
立柏等人是在霞光的映射下進入清安縣的,只是他的心情不如此時的天氣美妙。因爲他一路聽說了安坪鎮的情景,知道那裡已被洪水吞噬,如今整個鎮上幾乎空無一人。
他和親兵們到處找人打聽,想詢問岑家人的下落,可走了幾條街,都沒人知道岑家人究竟如何了。甚至連他們一家,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多數人聽到他說岑家住在安坪鎮,都潑他的冷水,說他們肯定凶多吉少了。
立柏心急如焚:他在戰場上九死一生時,都沒有這麼心慌害怕。就怕岑家人有什麼好歹,他甚至做了最壞打算,就算岑家人都遇難身亡了,他也要去把他們的屍身從泥水裡刨出來,運回弘安府安葬。
一想到親如一家人的岑二爺等人會不在,尤其是那個慧黠清姝的二姑娘可能已不在這世上,立柏就覺得他整個世界都黑暗了。他在戰場上拼死拼活掙軍功,就是爲了心愛的岑二孃。若她不在了,那他做的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往後他該和誰共度一生?難道他真要一生孤麼?
立柏和手下十幾名出生入死的親兵,惶然焦急地在大街上抓人就詢問岑家人的下落時,恰巧遇上了被安大娘子派出來請大夫回安家,爲依舊昏迷不醒的陸銘司看病的安家下人安吉。
安吉得了立柏十兩銀子,爽快地把岑家人被困金田村的消息,賣給了他。他還告訴立柏,他家的安三少已經帶了人和物資,去往安坪鎮,準備上山去金田村救助岑家人。
因爲立柏給的銀兩夠多,安吉就多說了幾句,“這位軍爺,您先別急着高興,岑家被困的那個金田村雖然地勢較高,沒怎麼受洪水的荼毒。但金田村下面的桃林村整個被水淹了,僥倖逃出生天的那些村民,據說都染了疫症!疫症您知道吧?那東西可是會傳染的,得了它基本上算在閻王那裡報了到……”
立柏着急想去金田村救人,根本沒耐心聽安吉鬼扯,一個翻身上馬,就要走。
安吉擋在他馬頭前,“我說軍爺,您話才聽一半就要走,未免太心急了吧?”
“讓開!”立柏殺氣外放,冷眼瞧安吉,“不然被我的馬兒踩了,可別怪我。”
“不是!軍爺,我還有話沒說呢!”安吉語速極快地道:“我收了您十兩銀子,自然要多說幾句。最後從安坪鎮逃出來的人,都說桃林村和金田村的人都染上疫症,活着也是等死了。”
“這已經過去近二十天了,說不準您要找的人都死硬了。那邊瘟疫橫行,我勸您們都三思而行,別像咱們家三少那樣,跑過去送死。再說,通往金田村的那條路早被山石洪水阻斷,你們現在過去,也只能在山腳下泡洪水,根本上不去。過去做什麼?”
“給我散開!”立柏一鞭子抽在安吉臉前,鞭子飄過,打斷了安吉飄在臉邊的幾根頭髮,嚇得他一下坐趴在地,面無血色。
立柏雖知他說的是實情,可聽他說岑家人很可能都死硬了,他就控制不住地狂怒躁鬱,簡直想殺人。
他瞟了眼被嚇得坐在地上的安吉,“不準詛咒岑家人!多謝你的消息。”語罷,策馬噠噠地跑開了。
立柏打算去金田村就把岑家人全部帶走,所以,並沒有買藥材、糧食什麼的。因爲時間緊急,帶上那些東西只會是累贅。
安吉看着立柏一行人騎馬走遠了,才呸了聲,站起身擰擰長袍上的泥水,“兇個屁!我看在銀子的份上好心提醒他,他卻不識好歹!去吧,去了都染上疫症死了就開心了。”
他搖頭晃腦,自言自語地往前走:“真不知道這些人怎麼想的,個個都要往重災區跑。三少是,那黑麪軍爺也是,還有林四爺那羣鏢師。岑家就有那麼大魅力?吸引這些人將生死置之度外,冒着生命危險跑去救援。不過,做人做到這份上,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