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天氣,最是冷寒,連續的雨雪天氣,更是讓整個京都都彷彿籠罩在一片陰冷之中。街角暗巷乞丐藏身之處,已接連發現多具凍死的屍體。
飄揚的雪花,樹梢、廊下的透明冰凌,傲雪而開的寒梅,對富人們來說,是無與倫比的美景;對衣食無着的窮人們來說,卻是必須面對的噩夢,多少人因着寒冷、飢餓、病痛撐不住,兩眼一閉撒手人寰。
蘇府最偏僻的小院,寒風穿梭,冷意襲人,儼然成爲整個蘇府最荒僻冷寒之地。可即便如此,除了蘇文超曾有一次偷送衣被被三夫人發現而未遂、田姨娘假意地慰問了幾句外,偌大一個蘇府,竟是再無一人關注過蘇雪的冷暖。
好在,有魏家和許雲濤讓人悄悄送來的禦寒之物和吃食,蘇雪的生活,並不像蘇府人預料期盼的那般悽慘。看着屋內每天準時出現的一堆堆色香味俱佳的吃食,秋黎和秋揚越發堅定了跟着蘇雪的心。
這位二娘子,只怕比她們想象中的還要厲害。蘇府那些如此排擠爲難她的人,將來只怕沒有什麼好果子吃。
天空終於放晴,陽光普照大地的時候,蘇雪雙手上的傷總算完全痊癒,而蘇老夫人選定去皇城寺的日子臘月初六也如期到來。蘇家幾位女眷帶着僕婢各坐一輛馬車,行走在京都街道上,也是浩浩蕩蕩的引得路人圍觀。
“二娘子,奴婢怎麼覺得有點害怕?”搖晃的馬車裡,綠蘿忍不住按着自己的胸口,內心微有些忐忑不安。
“你們只管記着別斷然拒絕,拿捏好分寸儘量表現出欲迎還拒的態度來。”蘇雪兩手緊了緊身上看似陳舊實則很是厚實的黑披風,髮髻間橫插的一支並不起眼的銀髮釵底端垂着的寸長的流蘇隨着輕輕晃盪。她眉頭微微擰起。臉上的神情帶着幾分冷肅,“無論如何,你們都要記住。千萬不能讓自己陷入危險當中。有什麼事,什麼難處。只管推到我身上來,我來應付。”
有什麼事,只管推到我身上!
輕而隨意的話,卻重重地叩擊在車廂內每一個人的心頭。綠茵綠蘿抿了脣眸中盈起幾許亮閃閃的東西。秋黎秋揚則是羨慕地看了她們一眼,心頭的震驚,不亞於當初在倒座房裡見到阿木和青林、青松。
做人主子的,不都是危險來時將身後的僕婢推上前去的嗎?有什麼過錯,都恨不得推卸得乾乾淨淨。什麼時候。竟會有人替自己的僕婢下人扛下危險、難處?哪怕,這只是說說,也足夠溫暖她們這些身份低賤從來沒被主子當人看待過的人的心!
若是什麼時候,也有主子如此對她們說這樣的話,在她們面臨危險時主動將危險扛下,她們便是死也願意。
想到這一點,她們的背脊挺得直直的,望向蘇雪的雙眸中,不自禁地多了幾分亮光。
似是感覺到了她們怪異的眼神,蘇雪側頭看了她們一眼。也輕聲叮囑了一聲:“你們也是,一定要多加小心,萬不能被三娘子看出破綻來。”
這些日子秋黎和秋揚的表現很讓她滿意。她們既忠於她,她自也應該義於她們,護得她們的周全。
“嗯!”秋黎和秋揚同時重重點頭,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亮光似乎更多了幾許。而她們心頭,似乎也有什麼東西正破土而出,並迅速地生根發芽,牢牢地植入她們的心田。
她們又忍不住藉着簾縫看了一眼外面。這個時候,那神出鬼沒的青林二人。卻不知藏身何處。是悄悄藏在了哪輛馬車上嗎?
晃晃悠悠中,馬車駛出京都又一路往東南方向而行。終於在一個多時辰後來到了京郊皇城寺所在的山下。
從山腳往上望去,山勢平緩。垂直高度不過幾丈。一條青石鋪就的可容兩輛馬車並排通行的小道蜿蜒而上,直通山頂那一片被樹木環繞的紅色樓閣。那緊緊相連的或旁逸斜出或挺直衝天的大樹,即便已光禿無葉,那蒼勁有力的枝幹,卻昭示着它們夏日裡曾經的繁茂與勃勃生機。
悠長的鐘聲遠遠傳來,嫋嫋煙霧自樓閣上空升起,隨風搖曳,淡淡的檀香味兒飄渺而出,若有若無。
“姐姐,這皇城寺最是鍾靈毓秀靈驗無比,你若有什麼願望,不若隨妹妹去佛前誠心叩拜祈福,定然很快便心想事成。”蘇芝綿軟的聲音從旁響起,蘇雪將視線從山上收回,衝她淡然一笑,“是嗎?果真如此靈驗?那我可真得去好好拜拜了。”
一旁的鄒桐豔聽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目光再轉到蘇芝身上時,立時變得柔和慈愛,眸底還溢出幾許得意,忍不住再次掃了掃蘇雪。
“你看祖母就是求孫心切,也不等等咱們,這就上去了,咱們也趕緊過去吧?”蘇芝狀似無意地擡手指向彷彿完全遺忘了蘇雪徑直離開的蘇家諸人,親熱地拉着她的袖子就往前走。
蘇雪垂眸看了看她的手,輕輕點頭,又不着痕跡地抽回了自己的袖子,搶先一步走在了前面。
蘇家人的漠視,她早有所料,也從來就不曾放在心上。若是蘇家突然跑出個人來對她掏心掏肺,她倒反而要不適應了。蘇芝這樣的挑撥,實在絲毫無法撩動她的情緒。
她的反應,讓蘇芝眸底閃過一絲陰霾,臉上卻努力維持着那親暱的笑容,腳下不停地隨在她後面,目光緊緊落在她的後背之上。
賤人,我外祖父已派了人連夜將三舅舅換回,更是暗地裡派了人前去打探於王的底細。你就等着吧,這一世,鄒家絕不會再犯與前世一樣的錯誤,毀在於王手裡,只會因爲鎮壓消滅於王有功,而再度立功受賞,榮蔭整個鄒家,令鄒家勢力永立不倒。而我,也必定會更受外祖父的青睞,讓蘇文成永遠捨不得拋棄我們母女倆。
倒是你,再不會有前世的好運了。許雲濤那個大字不識幾個的粗鄙農夫,再不可能殿前應對受皇上器重成爲你對付我們和鄒家的利器;張姨娘及時懷孕,也讓你再不能如前世般給我娘扣上一頂重重的帽子,在鄒家即將傾滅時將我們母女趕出蘇府。
你所有報復我們的路都被我堵死,這一回,就輪到我將那些苦楚一一還給你了。能無聲無息地將鄒三弄死又怎麼樣?這一回,你別想再有任何機會。
念頭閃過,蘇芝的眸光陡然一寒,雙目往旁掃了掃,看到一旁的翠香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脣邊便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來,提了裙子快走一步追上蘇雪,狀似熱心地向她介紹着皇城寺的歷史。
皇城寺不愧是大唐有名的寺廟,不只樓閣衆多、內裡空曠,高臺上擺放的佛像也是雕刻精緻,栩栩如生。雖然因着蘇老夫人提前讓人通知了主持,今日寺中並無普通百姓祈福,看不到什麼人。但佛前擺放的爐鼎裡成堆的尚未清理掉的新鮮香灰,卻足以說明寺裡香火的鼎盛。
燒香祈福過後,便是如往常一樣的在寺廟後方的客房裡稍作休息,等着享用所說很是精緻可口的齋飯。而趁着這休息的時間,女眷們便會四處走走,站在高處自由地欣賞一番皇城寺周邊的風景。
“除了老二媳婦和張姨娘在這兒陪着我說會兒話,你們都去四處轉轉吧。據說寺院後山有不少冬天也不敗的綠植,你們難得出來一趟,便都去看看吧。”蘇老夫人揉了揉太陽穴,神情間難掩疲憊,衝站在屋內的衆位女眷擺了擺手,目光依舊未曾在蘇雪的身上落一下。
若不是去小院中通知蘇雪的人確實是蘇老夫人身邊的丫環,蘇雪都有些懷疑她有沒有叫過自己跟來。當然,若不是心中有事,這自討沒趣的拜佛之行,她也是絕計不會跟來的。
“姐姐,大嫂要陪伯母去屋裡休息一會兒,咱們倆自去吧?”蘇芝的聲音再次從旁傳來,帶着幾分興奮和急切。蘇雪聞言轉頭,竟意外地對上一張含着幾分歉意的笑臉,徐氏的兒媳婦蘇明之妻何氏衝她輕輕點了點頭。雖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動作,那神情間微含的幾分善意,在冰冷至極的蘇府,卻顯得難能可貴。
蘇雪便也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隨意,又淡淡地掃了蘇雪一眼,含笑點頭:“想必妹妹對於這兒是熟悉的,不若帶我四處走走吧。”
“我們也要去,我們也要去!”兩道異口同聲的透着幾分稚氣的聲音爭先恐後地響起,緊接着兩顆小腦袋湊到了蘇雪與蘇芝之間,兩張一模一樣精緻的小臉上染着幾許運動後的紅暈,亮閃閃的眸子裡更是噙着興奮的光芒。
這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便是蘇文超的那一對可愛的年不過九歲的孿生兒女。哥哥蘇晗,比妹妹蘇芬早出生三分鐘。
“瞧瞧你們倆,就知道你姐姐脾氣好,總纏着她。等到將來你姐姐出嫁了,看你們怎麼纏?”蔣玉琴用手指輕點着兩個孩子的額頭,嗔怪地說着,又略帶討好地衝着蘇雪笑着道,“這都是你平時對他們太好了,他們便越來越粘着你了。一會兒你要是嫌他們煩,便把他們打發了到一邊自玩便是。”
對兩步之隔的蘇雪卻是視若無睹。顯然,她嘴裡所說的姐姐,並沒有算上蘇雪。
蘇芝眸光一亮,卻看了蘇雪一眼,引得蔣玉琴厭惡地瞪了蘇雪一眼,她才緩緩點頭。
蘇雪目光在蘇晗蘇芬兩人一樣的臉龐上落了落,微微擰了擰眉,最終抿了抿脣,沒有開口。()R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