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蘇雪的先見之明而將屋內所有不該存在的東西都藏在了院外的隱秘之處,興沖沖而來的僕婦們自然只能失望而歸。
而院內屋內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陳設和冷寒得如同屋外的空氣,也讓她們忍不住交換了個眼神。雖不至同情蘇雪這個“外來者”,卻心裡不免覺得餘氏等人做得太過了。
這大冷天的,連個炭爐都沒燒,總歸是蘇家嫡親血脈,日子竟過得還不如她們這些稍體面些的僕婦。
“好了,可以把咱們的東西搬回來了。”蘇雪遙望着僕婦們離去的背影,拍了拍手,淺笑道,“她們細細察看過,不會再來看第二次了。”
綠蘿聞言,第一個衝在前面,卻見青林和青松已一人扛了一肩的東西回來,立時有些不服氣地衝他們皺了皺鼻子。
一張嬌俏微泛着紅意的臉,因這個表情而顯得越發俏皮。青松看得腳下步子一頓,目光一直追隨着她到了院外才收回,卻見青林已經卸了東西返回。頓時,他臉上露出幾分窘意,訕訕地笑了笑,飛快地奔進屋內。
他這是怎麼了?
青林看着他的模樣,有些茫然地抓了抓腦袋,最後搖了搖頭,兀自跑出去搬東西。
“娘子,您都料到了?那您知道那糕點裡的毒是誰下的嗎?”搬完東西,憋了一肚子疑問的綠蘿再次第一個奔到蘇雪面前,急不可耐地問道。
她的話一出口,秋黎秋揚二人也忍不住看過來,眼中帶着疑問。方纔她們心中還有着擔心,雖知道不是二娘子乾的,卻害怕二娘子因此事而陷入他們的陰謀圈套中。此刻心中卻是輕鬆自在,只有無盡的疑問。
“反正不是我們,至於是誰,很快就會有答案了。”蘇雪緩緩說完,擡頭看着遠處的天空,眸中卻帶了幾分陰冷。
一箭雙鵰坐收漁翁之利的事誰都想做,卻不是誰都那麼好運能做成的。你既如此迫不及待,我又怎麼好意思不好好配合一番?
那會是誰呢?
綠蘿和秋黎秋揚互相看着對方,眸中隱現好奇之色。綠茵卻是抿了抿脣,眸底似乎閃過了然之色。
蘇雪的目光再次轉到綠茵紅痕退去卻依然微有些經腫的臉上,眸底沁出憤怒來: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總有一天,你們會爲今日的無恥行徑後悔的。
蘇府廚房所在的院落兩側,分別有着一排低矮的房屋,廚房守夜的和做粗活的僕婢,便住在裡面。
屋外北風呼呼,屋內昏暗的燭火搖曳,冷硬的木板牀上,粗布衣裙的婦人側身躺着,兩手緊緊地箍着身上硬木板似的棉被,企圖將那不多的熱氣留住。可即便如此,她的身子還是瑟瑟發抖,整個下半身,仍像是浸在水中一般,毫無熱氣可言。
沒有辦法,她只得乾脆在被子裡不停地搓着手跺着腳,通過不間歇地活動,讓自己的身子暖和一點。
十三年來,一到冬天,沒有炭爐沒有足夠的禦寒棉被,田姨娘一到晚上,便只能這般折騰着取暖。
牙齒咯咯地唱着歌兒,田姨娘一邊打着哆嗦,一邊恨恨地罵出聲來:“死跛子,這一切都是你給我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我的厲害,讓你也嚐嚐這飢寒交迫的滋味。我的兒子眼看着就要出生了,卻被你一碗藥害死,現在你還想生兒子?沒門!”
刻骨銘心的恨意再次涌上心頭,田姨娘豁然坐起,兩手緊緊地抓着被子,臉上恨意滿布:“死跛子,這一回讓你逃了一劫,下次可就沒那麼幸運了。只要有我在,你永遠也別想生兒子。”
“怦!”
破舊的房門承受不住突如其來的重重一腳,晃了幾晃後,竟然支離破碎,分散着躺在了地上。
呼呼的冷風突然灌入,田姨娘身子一哆嗦的同時,已有數人撲進屋來,一把將她按倒在了牀上:“田玉萍,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竟然在二夫人吃的糕點裡下毒,真是吃了豹子膽不想活了。”
原本還擡手蹬腳欲要掙扎的田姨娘聞言,只覺得眼前一黑,身子發軟。直到被兩個婆子拽起來反剪了手往屋外推,冷風吹在衣着單薄的身上,一個寒顫過後,她纔回過神來,忙哭着奮力掙扎:“你們幹什麼?我沒有碰過二夫人吃的糕點,也沒有下過什麼毒,你們是不是弄錯了?你們一定是弄錯了!”
“啪!”
領頭的僕婦擡手衝着她的左邊臉頰便是一巴掌,清脆的響聲在暗夜裡顯得格外刺耳。重重的一下,更是將田姨娘打得腦袋側向一旁,嘴角因擠壓而開裂,一條細小的血柱從她嘴角流下,一時竟是將她打懵了。
“你以爲沒有拿到證據我們會到這裡來拿你?”打人的僕婦微彎着身子,湊到田姨娘身旁陰冷靜一笑,“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二夫人好心讓你留在府裡,不愁吃不愁穿,你不知道感恩也就罷了,竟還恩將仇報,下毒謀害老爺子嗣。這樣惡毒的人,豈能留在府裡日後再行惡事?老爺已經說了,念在你從前服侍過他的份兒上,處罰就免了,直接將你發賣出府,爲奴爲婢爲ji,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發賣出府?爲奴爲婢爲……ji?
不!不!不!我不要出府,我還要再得老爺的寵愛,將來爲他誕下子嗣!
田姨娘慘白着臉,拼命地搖着頭,眼中滿滿的都是驚恐和絕望之色。緊接着,她又突然神色一定,望着那僕婦道:“鄭媽媽,二夫人糕點裡的毒不是我下的,是二娘子,是二娘子讓身邊的僕婢下的,跟我半點關係都沒有啊。”
“二娘子?休得胡說!”鄭媽媽厲聲呵斥,在田姨娘被嚇得身子一顫時,她又接着道,“二娘子怎麼會授意人給二夫人下毒?”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她將授意二字咬得極重。田姨娘頓時眸光一亮,衝她哭着道:“是二娘子授意的,是二娘子逼着我想辦法往二夫人的吃食裡下墮胎藥的,那藥,那藥就是二娘子讓人給我的。”
“當真如此?”鄭媽媽迅速掩去心底的暗喜,一臉嚴肅認真地質問着田姨娘,直到田姨娘當着衆人的面重重點頭,她才又道,“此事事關重大,你與我一介下人說了也沒用,還是到了老夫人和二老爺他們面前再說吧。”
“好,好!”田姨娘含淚重重回答,由着一衆僕婦拽着她往前走,心裡卻暗暗鬆了一口氣。
蘇二孃,怪不得我將一切都推到你頭上。你既不能爲我所用,就只能拿你來作擋箭牌了。
在一衆只站在院門口連門也懶得進的僕婦的催促下,蘇雪帶着綠茵綠蘿二人第一次來到了蘇家的議事廳。
此時的議事廳內燈火通明,東西兩邊靠牆的多寶格上擺放的瓷品在燈光的照耀下,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屋內站着不少府內的僕婦管事等,當中坐着的,卻只有餘氏和蘇文成並蘇文昌夫婦四人。
而在他們的身前,田姨娘一身單薄的粗布中衣,披散着長髮垂首跪着。她的身旁,還跪着兩個梳着雙丫髻的僕婢,其中一個穿着紅色衣衫的,便正是白日裡與綠蘿撞在一起的提着食盒的人。
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屋內,蘇雪便仿若沒有察覺到屋內凝重的氣氛,擡步上前:“這麼晚了,不知叫我來有何事?”
“連聲稱呼都沒有,韓氏教的不知尊卑的好女兒!”餘氏一看到蘇雪就覺得心和肝都隱隱作痛,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就想找出她身上的缺點來指責。
“可惜我娘死得早,只能在地底下看着我變成了個沒有長輩教導的孤兒。”蘇雪也乾脆毫不客氣地反脣相譏了起來,“如果說你們想知道爲什麼會變成這樣,不若同我那長眠地下的娘談談。時候不早了,又天氣冷寒,我還是先回去了。”
一面說着,她果真擡腳作勢欲出。
餘氏只覺得胸口悶得慌,身子晃了晃,再次跳腳般地叫道:“你給我站住,你口口聲聲說那下毒者另有其人,現在倒是將人找到了,她卻說那毒是你指使她下的,你倒是說說,現下該怎麼辦?”
“我指使的?”蘇雪頓住挪動的步子,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好笑地問道,“那請問那下毒之人是誰?我又是怎麼指使她下毒的?”
蘇文成仔細地觀察着蘇雪的神情變化,見她臉上絲毫沒有懼色,更不曾轉眸看一眼地上的田姨娘,不由皺了皺眉,沉沉地盯了田姨娘一眼。
“田玉萍,你倒是說,她是如何指使你給豔娘下毒的?”餘氏轉眸看着田姨娘,沉聲厲喝,“你要是敢有半點隱瞞,別說再留在蘇府,你就在再想待在京都,也是妄想。”
話裡話外,竟是篤定了事情就是蘇雪指使的似的,完全暴露了她恨不得捉了蘇雪的把柄將她趕出蘇府的心思。
屋中立着的僕婦管事們紛紛垂了頭,努力讓自己裝出一副完全沒有聽到她話中意思的模樣。
田姨娘卻像是受到鼓勵一般,原本垂着頭緩緩擡起,對上蘇雪淡然目光的那一剎那,眸光微微一閃,緊接着卻是裝出一副戰戰兢兢歉疚不已的模樣:“二娘子,奴婢,奴婢也是走投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