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搖曳的白色布幔,輕輕晃動的蒙着白紗的燈籠,斷斷續續若有似無的哀怨悲傷讓聞者落淚的琴曲,進出垂目無聲的奴僕。
不過一夜,悲傷的氛圍,似乎瞬間籠罩了整個蘭陽蘇府,讓路人望而落淚。卻無人知道,這樣的氣氛並沒有延伸到蘇府內院。
一處精緻小巧的院落裡,蘇芝擡手無意識地撫着身前光禿粗糙的樹皮,凝眸傾聽着鄒三的稟報,皺了皺眉,眸中升起疑惑:“蕭瑾揚去了順天府,還掀翻了那賤人的肩輦?”
他除了在她的刻意安排下對那賤人有些印象不佳外,似乎也沒有什麼過結和仇恨啊,不至於刻意跑到順天府去對她動手吧?難道,他們之間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過往?
不應該啊,原本應該寄居在老家遠房親戚家十數年直到成年後才悄然歸來的他,這一世一直在府里長大,而那賤人卻早在四歲時就離開了京都,兩人之間能有什麼交集?再說,當日在大街上,他倆分明互不相識。
“好像與二娘子的死有關?”鄒三稍一思索,開口道。
“她?”蘇芝的眉頭緊緊擰緊,眸中掠過不喜,旋即又眉頭舒展開來,沉冷的眸光逐漸柔和,甚至綻出幾許癡迷。
沒想到,前世一個冰冷無情從來都是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他,這一世竟然是個打抱不平的熱血男子。若是她在他的面前受到傷害,他一定也會毫不遲疑地上前相護吧?
不,她不要成爲其中之一,她要他的呵護只給她一人,笑顏只爲她一人綻放。前一世,她求而不得,眼睜睜地看着他在那賤人的促成下,與楊芙蓉共結秦晉之好,獨自一人躲在屋子裡足足哭了三天。如今她用一世的苦痛與羞辱獲得重生,那些得不到的,她都要盡收囊中,而那些迎面而來的苦痛,她一定要千倍百倍地還給那賤人。
“我交代你的都安排好了?”五指緊緊地攏住粗糙的樹皮,蘇芝斂下心思沉聲問道,“我要的是萬無一失,若是誰壞了我的好事,我定要……”
看着她緩緩眯起射出冷芒的眸子,鄒三垂下眸光,重重點頭:“娘子放心,屬下都照娘子交代的,一一辦妥了。送到莊子裡的人也都派了人看着,魏記那邊則是鄒五負責着,只等娘子一聲令下,便萬事大吉,萬無一失。”
“好!”蘇芝臉上升起喜意,眸中卻盡是冷色,心裡暗暗冷笑,“賤人,你以爲你往大了鬧,藉着楊華平與我爹和我外祖的不和讓他接下案子,你就能贏了,能如願入府了?休想!等到公堂之上所有人都指着你的鼻子罵你假貨罵你癡心妄想企圖矇混我蘇家血脈,血淋淋的證據指定了你就是殺人兇手,而你唯一可能的助力魏家又再度傾滅時,你就等着跪在我的腳下乞憐哀求吧!我要讓你受盡羞辱,生而不能,死而不得,哈哈……”
不,還有一人,還有一人!
蘇芝臉上驀然綻開的笑容猛地僵住,轉着眼珠一臉凝重地問道:“許雲濤!我讓你查找的許雲濤這個人,可查到了?”
前世,就是這個一臉黝黑乍一看根本不會放在眼裡的其貌不揚的鄉野男子,給予了那賤人最大的助力。在那賤人中毒身體近乎殘疾時,是他付諸十數年的時間陪伴、幫助、救治了她;在她病癒帶着滿腔仇恨進京時,又是他一路暗中相護;在她如願入府的一個月後,他更是出乎所有人預料地在會試中一炮驚人,脫穎而出,在殿試時被欽點爲狀元,成爲皇上身旁的紅人,也成了那賤人揮向她們母女揮向鄒家的一柄大刀。
她們母女的一切不幸,都是從他高調求娶、蘇文成當衆答應的那一刻開始的!若沒有他,她們母女或許也不會敗得那般徹底那般快。這樣的人,她怎能留着?
只可惜,自她醒來的那一刻起,便悄悄使了人打聽,前往蘭陽鎮的途中更是大肆尋找。卻不料,不僅那賤人沒尋着,那許雲濤似乎也並不存在似的,直至今日,也還是連個影子也不曾找見。
可這,並不能消除她心底的擔憂。當初她沒有尋到那賤人時,也悄悄地舒了一口氣,以爲重生一回,很多事情變了,蕭瑾揚竟然沒有被寄居到遠房親戚家中,或許那賤人也不會存在了。誰知她還是如期出現了。
那許雲濤雖沒有如期出現,卻說不定就是一顆隱雷,隨時會在她猝不及防之時,在她身旁炸響,將她炸個粉身碎骨。所以,即使是掘地三尺,她也要派人把他挖出來。她冒不起那個險。
“屬下最近倒是查到個更符合娘子所說的條件的,卻也不盡然,所以也無法確定到底是不是娘子要找的人。”鄒三臉上閃過些許遲疑之色,隨後開口道,“因爲那人只在那蘇……娘子身邊出現過幾回,後來她到了魏府一趟,他就沒再出現了,屬下以爲他是魏三郎君的人,便沒有刻意去查。直到前些日子聽虎子說到他姓許,蘇娘子喚他許大哥且似乎關係不一般時,屬下才重視起來,他確實是叫許雲濤。只是,他卻像是平空消失了一般,一點蹤跡都沒有。”
“一點蹤跡都沒了?”蘇芝眸中升起驚恐之色,冷冷地看着鄒三,“我早就叮囑了你們留意這個人,你既發現了他的存在,爲什麼不早點稟報?這麼點事情都辦不好,我外祖父養着你們還有什麼用?還能指望你們幹大事兒嗎?”
“屬下該死!”鄒三忙單膝跪地,垂頭請罪,頓了頓,又道:“只是那人脾氣暴躁,行事衝動,且不識幾個大字,雖名叫許雲濤,也懂些醫藥之理,特徵卻與娘子口中的人相差甚遠,他會不會不是……”
“不管是不是,既然是在她身邊出現過的,那就是。”蘇芝毫不猶豫地開口,沉冷的眸間陰狠之色乍現。
名叫許雲濤,出身鄉野,關係不一般,又懂藥理……
有這些就夠了,但凡有一絲可能,她也要提前提防,徹底斬斷每一絲可能令她們母女身陷絕境的危險。
被下罪入獄的外祖、舅舅們,被查抄後瞬間分崩離析的鄒家,爲自保不顧妻女面目猙獰的爹,被休棄流落街頭的娘,被趕出府邸送入家廟獨守孤燈的她,世人的羞辱,乞丐們的暴打,豬狗不如的畜生們的……
不,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只要她先下手,只要她先對他們下手,這可怕的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
想到前世經歷的一幕幕,蘇芝只覺得混身冰冷,身子再次不受控制地顫慄起來,即便她緊緊地雙手並用地摳住樹幹,指甲深深地嵌入樹皮中折斷,也無法緩解她心底的恐懼。
“殺了他,我要你們現在就去殺了他!”濃濃的殺意涌出,瞬間取代了蘇芝心底的恐懼,鄒三不敢遲疑,忙點了點頭。
恰在此時,又一道人影掠進院來,恭敬地衝蘇芝行了禮後道:“娘子,查到那許雲濤的下落了,他正帶着人趕回京都。”
“殺了他!”蘇芝雙眸眯起,再次重重地從牙關擠出幾個字。
只要殺了他,就再沒人能撼得動外祖。有了外祖的庇護,就誰也不能將她們母女逐出家門。而心愛之人的離去,更是對那賤人最好的打擊。
哈哈,蘇雪,我說了,我不會讓你這麼快死去,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阿嚏!”足足昏迷了一夜才甦醒,知覺恢復後正被指間傳來的鑽心疼痛折磨得滿頭大汗的蘇雪,鼻子一癢,打出一個噴嚏來。習慣性地,她擡起手想要揉一揉鼻子。
“你幹什麼呢?”魏溱瞪大雙眼,幾乎是未加思索的,雙手齊出,緊緊地抓住了她兩手的手臂,甚是幽怨地衝正從藥箱裡拿出藥來的青竹告狀,“青竹叔叔,你看看她,又不聽話了。才說了這手不能亂動,她轉個身就把您的話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真是個不懂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
我是個不懂事的丫頭?我比你都大了二十好幾好吧?
蘇雪額頭狂掉黑線,卻知道與這個人爭辯,無疑是自討苦吃,最後落個被他雷翻的下場。何況這會兒她正痛得要命,連說話的氣力都沒有了,哪有心思與力氣去與他爭辯?
頂着微泛細汗的臉,朝天翻了個白眼,她將頭側向一旁泛着淚抿着脣心疼不已看着她的雙手的青蘿:“綠蘿,你幫我擦擦。”
綠蘿含淚點頭,忙掏出帕子上前,卻有一塊帕子先一步輕輕地蓋到了蘇雪的鼻子處,兩指隔着帕子在她的兩側鼻翼處輕輕一捻:“青竹叔叔,她是不是犯風寒了,怎麼還流起鼻涕來了?”
軟滑的觸感,輕柔的動作,手帕撤去後仍縈繞在鼻端的極淡極淡的皁角清香,原本應該美好無比的感覺,卻讓蘇雪雙眼大睜,神情隨之一僵。
長這麼大,她蘇雪還沒被一個男人這麼幫着擦過鼻涕好吧?
屋內站着的綠茵綠蘿兩人,也是神情驚愕,綠蘿遞帕子的手完全僵在半空中,連收回都忘了。唯有青竹只是眸光一閃,取藥的動作僵了僵,隨之便很快地掩飾過去,像是什麼都沒有看到,繼續低頭做着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