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二老爺蘇文成再婚的消息傳出後,整個蘇府,都沉浸在喜氣洋洋之中。韓氏的死彷彿根本就不曾發生,除了當晚曾激起一絲漣漪,如今竟是了無痕跡,就好似這蘇府裡本就沒有這個人。
“芸娘,我說讓你準備的絹紗和錦緞可有派人去搜羅?還有,那赤金的首飾頭面可有去鳳來坊訂製,鳳來坊一向生意興隆,晚了怕是來不及了。”餘氏額角上還包着一層白布,整個人的精神卻極爲亢奮,雙眼中閃耀着從未有過的精光,臉上的笑意怎麼掩也掩不住,哪裡有外面傳的半分病重之態。
絹紗,錦緞,據說如今的皇后以前時常光臨的鳳來坊的首飾,哪一樣不是貴重無比。蘇家畢竟是個小戶人家,幾乎是傾盡全力,才置辦得一二。
想到那花出去的流水一般的銀子,徐氏的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那都是她和大老爺一分一毫摳出來的呀。可是想到蘇家即將到手可蔭榮後輩的潑天富貴,她只得忍下這份不捨,勉強噙着笑答應着:“都吩咐人去辦了,鄒家那是什麼樣的人家,咱們就是自己苦點窮點,這面子還是要盡力撐足了的。要是讓鄒三娘子覺着委屈了,將來一家人低頭不見擡頭見的,莫要生了嫌隙。”
說到底,也不過是怕鄒桐豔失了面子,心中吃氣,將來入了府來給自己難看。要知道,鄒家那可是跺一跺腳就能讓她們這種人顫上幾顫的大人物啊。伺候好了,將來是無盡的榮華富貴,一旦得罪,便是他人腳底的爛泥,任人揉捏。
婆媳二人,又是好一番商討,將婚宴所需和一切注意事項細細地推敲着,屋內處處流淌着和諧喜悅之氣。紫芸閣二房的院子裡,氣氛則截然相反。
“滾,給我把這些東西統統扔出去!”
西面的廂房裡,田姨娘悲憤地怒吼完,一擡手將桌上的盤碗一股腦兒掃到了地上,將服侍她的巧兒嚇得縮在角落裡不敢出聲。
田姨娘滿腔的怒火卻未瀉反升,撐着大腹便便的身子走到衣櫥前,從中翻出件嶄新的暗青色雲紋圓領窄袖袍衫,又轉身到妝臺上拿起一把剪子,三兩下便將一件做工極好的衣服剪了個稀巴爛。
“這可使不得,若是讓二老爺知道了,豈不是又是一頓呵責?”角落裡努力刷不存在的巧兒眼神閃爍,阻止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再度往後縮了縮。
就算二老爺知道了,氣的多半還是田姨娘。假若她此時出聲制止,倒黴的卻是她自己。自從有了身孕後,田姨娘的脾氣可是越來越壞了,對待下人更是比二夫人嚴苛得多。如今田姨娘正爲着二老爺新娶的事鬧脾氣,她可不想成爲她怒火下的犧牲品。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田姨娘仍在自顧地宣泄着心中的怒火,眼見着一件衣服已沒了衣形,便將它扔在地上用腳重重地踩着,一面踩着,一面如以前般毫無顧忌地大罵着,“不就是一個沒人要的老跛子嗎?也值得你們跟遇着神仙似的上趕子捧着,等到你們將來迎進門來受着全京城的人笑話那纔好呢。”
她原以爲韓氏去了,只要她努力一番生下個兒子,再好好哄哄蘇文成,二夫人的位置便早晚是她的囊中之物。卻不想蘇家竟是如此快的動作,這韓氏還屍骨未寒,他們就要替蘇文成再擡進一個人來,還是個十九歲的跛了腳的沒人要的老姑娘。
想她田玉萍也是個長相秀美的,哪裡就比不上一個跛子?
她卻不知道,在此刻的蘇文成心中,容貌已是最最次要的了。哪怕鄒桐豔是個麻子是個醜八怪,甚至是個癡傻之人,此時只要能讓他有機會爬上那高官之位,他怕是也會毫不猶豫地尋機將人娶回來。
父子倆的遭遇,已讓他對升官有了超乎尋常的執着與追求。
同在一個院子裡,西廂房裡的動靜,自然瞞不過住在東廂房的蘇雪的耳朵。只用後腦勺想想,她也猜得到田姨娘這個時候是爲何發怒。
由着春裳扶着在屋子裡慢慢地踱着,她眉毛一挑,鼻子輕哼間溢出一絲冷笑。等着吧,田姨娘!等到姓鄒的進門後,還有得你受的呢?以前用些小手段逼得韓氏有苦難言的日子,你怕是這輩子都再不會有了。
當天下午,綠然便尋了個機會將蘇雪的話傳給了蘇文超。而蘇文超也沒有辜負蘇雪對她的一番信任,第二天一早便來到了紫芸閣。
眼瞧着綠然被老夫人的人叫走了,他便讓自己的丫環青溪將春裳引開,躲過其他人的目光,悄悄來到了蘇雪的屋中。
看着幾天不見已臉色蒼白雙眼微凹的蘇雪,再想到她小小年紀便失了親孃,父親卻趕着爲她迎進繼母來,還將她拘於小小屋內,蘇文超的心裡有些酸澀,看着蘇雪的目光便也帶了幾分心疼。
“小叔叔!”蘇雪聽到屋門輕響,從內裡走出來見到是蘇文超,臉上一喜,稍一停頓便如往常一般撲了過去,“小叔叔,你帶我去看看我娘好不好?”
時間有限,她也不想東拉西扯地浪費時間,直接直奔主題,看能不能逼着蘇文超將真相告知。雖說綠然暗地裡求了他幫韓氏殮屍,但因着餘氏明令禁止他們將韓氏的死訊告訴蘇雪,她明面上自然也得裝作聽從餘氏的作派。
果然,蘇文超下蹲的身子一僵,直到蘇雪撲到他懷裡好半晌,他才動了動僵直的手臂將她緊緊地攬在懷裡。蘇雪假裝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從他懷裡退出來,仰着小臉滿臉的期盼:“小叔叔,好不好嘛。我好想好想娘呀,再不見到她,我怕是會想死的。可是祖母和爹都不讓我出屋子,我只能求小叔叔幫我了。”
蘇文超的臉色有些複雜,嘴脣嚅動着,欲言又止。蘇雪狀似瞭然地臉色變了變,突然垂下頭,抿着脣默默垂淚:“是不是娘被祖母和爹趕回韓家了,再也不讓雪兒去見娘了,小叔叔便也像祖母和爹一樣,既討厭娘又不喜歡雪兒,也要讓雪兒與娘今生再也見不到了。”
“不是,”蘇文超緊抿菱脣,平視着蘇雪傷心難過的模樣,略一遲疑後言語艱澀地道,“是你娘……已經不在了,你再也……見不到她了。”
雪兒知道親孃被休棄之事卻不哭鬧的模樣,竟是比前些日子還懂事,還讓人心疼。可就是這樣一個懂事聽話的孩子,娘和二哥竟連讓她見自己的親孃最後一面都不準,實在是太讓人寒心了。
“我娘……真的死了嗎?那天我在池子邊隱約聽到的死了的話竟說的是我娘?不,我要見去我娘,哪怕她死了,我也要去見一見她。”蘇雪瞬間眼角掛淚,一邊哽咽着,一邊顫抖着手抓住蘇文超,傷心絕望之餘又極力地隱忍着自己,看得蘇文超越發心疼,再次將她緊緊地摟在懷裡,輕拍着她的背脊,“你別太傷心,你還有小叔叔,小叔叔現在就帶你去見你娘!
可憐的孩子,還是那般的聰慧,而聽到這樣的噩耗竟也只是默然流淚,並不叫鬧,果然懂事得令人心疼。
蘇雪往蘇文超懷裡靠了靠,閉着雙眼任淚水流淌。這謀劃的第一步,總算是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