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綠然一把拖住蘇雪的手,聲音低若蚊蠅,遲疑而驚懼。
明知差點被毒死,這會兒她們真的還要深入虎穴,伸腳邁進危險之中嗎?
蘇雪腳步幾不可見地一頓,轉頭看着她臉上意思明顯的神情,極輕地搖了搖頭:“我們有得選擇嗎?”
既已被盯上,此刻數雙眼睛注視下,她們還能逃得開嗎?何況,她們的包袱和隨身物品還都在馬車上,這裡又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偏僻之地。
當然,既已知曉危險,她是絕不會坐以待斃的。以前不會,現在更不會!
“娘子,你盯着趙護院看什麼?莫不是娘子嫌他侍候得不好?”春裳聽似玩笑實則帶着幾分挑撥的話語打斷了蘇雪和綠然兩人無聲的互動,蘇雪冷凝沉冷的目光咻地掃向她臉上,竟讓她臉上的笑意陡然僵住,身子忍不住地顫了顫。
這……這是娘子的目光嗎?一個四歲大的小孩子而已,怎麼可能擁有如此陰冷如毒蛇的令人後背發涼的目光,是自己看錯了,還是娘子中了邪了?
春裳驚恐地晃了晃腦袋,再次定睛細看時,哪裡還有什麼陰冷暗沉的眸光,眼前分明仍是那張如往常一樣帶着幾分稚氣與懵懂的小臉,眸光澄澈,如一汪清泉。
可見,果然是她看花眼了。
“啊?春裳,你說什麼?你說趙護院侍候得不好?不會啊,我覺得他一路上又盡職又勤快啊。”蘇雪眸中的冷寒已然斂去,眨巴着眼睛的模樣充滿了孩童的稚氣,漸漸地又帶了點了然和不可置信,“春裳,莫不是……你對趙護院有意見?”
玩挑撥是嗎?誰不會?
蘇雪狀似說溜了嘴,話一出口便捂住了嘴,極不自然地垂了頭快步爬上馬車。躲開其他人的視線,靠在車壁上,她打量的目光將春裳從頭到腳看了個遍。
瓜子臉,素衣裙,身材中等,容貌普通,一雙微微上挑的眸子中卻閃動着幾分不安分的光芒。同樣是被買入府中一起被分到紫芸閣的,她和綠然怎麼就差距這麼大呢?陽奉陰違背後捅刀子也就罷了,如今竟當面挑撥嘲諷起來了。
還有那餅子的事,春裳怕是比趙前更讓人可疑,那餅子可是她親手分發給綠然的呢。況且,韓氏被害的事,她在後面可沒少出力。有一便有二,誰能保證她的手段不會越發惡劣精進?
她本就不相信她們,在沒有確定到底是誰之前,她不會打消對他們四人中任何一個的懷疑。
趙前聞言,轉頭淡淡地掃了春裳一眼。那眼神說不上責備怨怪,卻絕對沒有半分友好。若說春裳先前的話略略聽過他還沒有細想的話,此刻經過蘇雪有意的渲染,再加上她與年齡極不相符令人難以懷疑的演技,趙前想不聽出春裳言語間的挑撥都難。
一府下人,又都跟着年幼的娘子在外,難不成她此刻倒覺着自己入府時日短而欺生起來了?
春裳被他那麼一掃,頓時臉色赫然,有些不自在地假裝與李樂家的說話,別開了這個話題。
看着兩人之間暗暗流淌的寒流,蘇雪滿意地勾起了脣角。且不論到底是誰欲取她性命,此時看來,趙前和春裳總歸不是一夥的。而她們既然沒有明着動手反而是偷偷地在餅中下毒,想必還是有所顧忌不予讓人知道的,那是否表明,他們四人中至少有一人的存在還是對自己有利的?
而這個分析,卻並不能令她對自己的處境樂觀起來。突來的危險,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反思起自己當初的選擇來。
可是,在外行走見識數日,她越發覺得逃離家中實在行不通。光是那一張表明身份的路引,便能讓她寸步難行,更別說穿城過鎮。當初若真偷偷離了蘇府,她怕是連京城都出不了,不是被抓捕回去,便只能像只藏在暗自的老鼠一般,見不得光明。
而如今,她選擇了退避祖宅這條最艱難清苦的路,喪命之險卻如影隨行,讓她要怎麼辦纔好?最終還是要走上逃亡一途嗎?
蘇雪在深思,綠然則是心內惶惶不安,一個勁兒地擔心着她的安危。一時,車內車外再無人說話,只餘馬蹄踏踏和車軲轆軋過路面的“嘎吱”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蘇雪只覺得渾身煩躁時,停了數次的馬車再次停了下來,伴着隱隱傳來的嘈雜無序的說話聲,清叔開口打了一針預防針:“天色不早了,一路過來鎮子上的兩個客棧都住滿了,只剩這一個了,瞧着裡面人數不少,也不知能不能住人。”
蘇雪下得車來,便看到一間不大的客棧,門楣上方懸着一塊陳舊樸實的木匾,其上中規中矩地以黑色字體書着“鴻運客棧”四字。木質小樓的一樓廳堂內,散放着幾張小桌,昏暗燈光照耀下,可見身着各異年歲不等的人正三三兩兩地聚坐在桌旁,隨意地說笑進食。
而先一步進店詢問的清叔已轉了回來:“我說破了嘴皮子,才說動掌櫃的替咱們出面請隔壁的少爺幫忙勻出了一間客房,是最後面一幢小屋中間的一間屋子。雖說狹窄陰暗了點,可好歹還能容身。娘子和春裳姑娘四人姑且擠上一晚,我和趙前便去偏院的通鋪擠一晚吧?”
“什麼破地方,一間房讓咱們這麼多人怎麼住?”春裳忍不住衝客棧內抱怨了一聲,卻也知道便是說破嘴皮子也不能多出一間房來,搞不好惹怒了掌櫃的還可能害得大家露宿街頭,只得同意了清叔的安排,“那你們先收拾好隨行物品,我帶娘子去房中先梳洗一下,再叫小二把飯菜端到房裡去。”
用飯?
蘇雪眉頭猛地一跳,長時間沒有進食的胃部適時地傳來微微的絞痛。她垂了垂眸,稍一沉吟,旋即斜眸再次掃了一眼屋內笑語晏晏的住客,微沉的臉上換了雀躍的神情:“我還沒在大堂裡吃過飯呢,今晚便在這兒吃吧,人多熱鬧些。”
說着,也不等春裳出聲阻止,她已提了裙裾率先快步奔向了客棧裡,眼尖地找了個最角落的空位置,徑直走了過去坐下。綠然第一個緊跟了過來,春裳雖心中不悅,卻也知道不能當着衆人的面發作,叫了小二端來飯菜,便獨自走了出去。幾道灼熱的視線落在身上,她轉頭看到對方粗獷髒亂的打扮,立時狠狠地瞪了對方几眼。蘇雪撇了撇嘴,假裝沒有看見。
今兒這頓飯,小二直接從廚房端出來,她們應該無從下手,是安全的吧?有什麼計劃,且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她懶懶地倚在桌上,心情愉悅地一邊以指敲擊着桌面,一邊隨意地看着旁邊幾桌人杯碗間混濁的酒液。
混黃的液體,帶着幾分甜糯的香醇氣息。蘇雪悄然深吸一口氣感受空氣中飄蕩的酒香的同時,忍不住冒出好奇:這裡的人怎麼也跟府裡一樣,喝的都是這種米釀的黃酒?
不一會兒,在一擡頭間看到與端着飯菜的小二一同進來的春裳和李樂家的後,她些許的悠然和好心情驟然消散了個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