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幹什麼?她現在已經這樣了,你還要怎樣?”蘇芝像是提防惡狼般,猛地起身撲上前去,瘋狂地拍開蘇雪的手,拼命地喊道,“我承認,我不該當衆取笑你,令你失了顏面,可你也不能,也不能……姐姐,我可憐的姐姐啊……”
後面的話,沒有出口,所產生的影響,卻比直接出口更甚。聞聽者無一人不自動自覺地腦補出蘇雪是有意推她的來,甚至不可避免地想象她是不是就是要置人於死地。
不過一句玩笑而已,你卻一推之下,令她姐姐生命垂危,這樣的舉動,着實太過了。
“芝娘,你別激動,蘇姐姐她初通醫術,只是想先替你二姐探探脈。現在大夫還沒來,你先讓蘇姐姐替你姐姐看看,或許她能找到病因,讓你姐姐醒過來呢?”孫曉琪上前一把拉住蘇芝,低聲勸慰道。
“不,我,我不敢!”淚水矇住了蘇芝的雙眼,她顫抖着聲音說完,又整個抱住了假蘇二孃,那彷彿害怕失去一切的舉動,立時勾得在場婦人紛紛落淚。
姐姐已經這樣了,若是再被罪魁禍首使什麼手腳,人還能活着嗎?
短短的幾個字,卻讓衆人心裡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腦海中同時掠過“殺人兇手”四字來。
“你當然不敢!”一道清冷的聲音陡然響起,暖閣中所有的人均是一愣,蘇雪循聲看去,竟見得楊芙蓉冷冷地看着蘇芝,脣邊勾起一抹嘲諷,“因爲,你想冤枉她。”絕美的容顏,更添了幾分清冷淡雅的氣息。
居然會是她第一個出聲替她辯解?
蘇雪眸光微閃,眸底閃過詫異。她想過孫晨鈺兩姐妹替她辯解,也想過青茵青蘿兩個丫環爲她爭辯,卻獨獨沒有想過,先前那個看着她一臉仇視與敵意的楊芙蓉,會在這個時候替她說話。看來,她是看到事情的真相了。
楊……芙蓉,難道?
彷彿是察覺到她感激的眼神,楊芙蓉微微側頭,卻回給她一個冰冷的眼神。
“楊大娘子?你……”蘇芝似乎也沒想到楊芙蓉會替蘇雪說話,眸底掠過驚詫,神情間也迅速地閃過一絲驚恐,卻旋即轉換爲委屈,“我知道,她救了你妹妹,你自然幫着她說話。可,可我姐姐現下都這樣了,你,怎麼還能這樣說我呢?我難不成心腸那麼歹毒,竟用自己姐姐的性命來冤枉她嗎?何況,她還是琪妹妹的好朋友啊。”
很可能會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啊,誰會用自己姐姐的性命,來陷害別人啊?楊大娘子因爲妹妹被人救了出言相幫是情分,但也沒必要如此胡言亂語吧?
“你蘇芝慣用的,不就是裝死賣活栽髒挑撥嗎?至於到底什麼原因,你心裡纔是最清楚的吧?”楊芙蓉神情依舊,無波而清冷,“你若不是害怕被識破伎倆,怎麼會不敢讓她看看你的姐姐?”
果然,落水的女童是她的妹妹,因爲這個,她纔會出言相助的吧。只可惜,如此一來,她出口的話,反而更沒有信服力了。
蘇雪暗暗搖了搖。
“你!”蘇芝眸底掠過冷芒,隨即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心似的,重重點頭,讓到一旁,“好,姐姐已經成這樣了,大不了我隨姐姐一死,也沒什麼好怕的了。你們要看,便過來看吧。”
蘇雪看了她一眼,彎身揭開一角被子,將指搭上假蘇二孃的左手腕脈上。下一刻,她的眉頭卻是一擰。
脈像浮遲,確實是氣虛體弱之症!且那脈像竟還有越來越虛的跡象!
藉着換手的時機,蘇雪不着痕跡地在假蘇二孃的腕間掐了一把。看着依然毫無所覺的假蘇二孃,她眸中的凝重之色加深。
“姐姐!”蘇芝再一次撲到假蘇二孃身上,聲音中的驚恐,讓人心頭一跳,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牀上的人。看到她雖微弱卻沒有消失的呼吸,才又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又同時眼神怪異地看了蘇雪一眼。
無法揭穿蘇芝的伎倆,又沒人看到當時的真實情況,無法爲她作證,萬一假蘇二孃出了什麼事,或者說她本就有什麼不治之症,恰好因此死了,豈不是都得算到她的頭上?
蘇芝這一招,着實是狠辣。假蘇二孃死了,又栽在她頭上,蘇芝豈不是一箭雙鵰?
蘇雪收回手,冷笑着垂眸,眸光無意間落在左腳的鞋子上,頓時一亮,豁然擡起頭,沉聲衝蘇芝道:“蘇娘子口口聲聲說我推了你,我想知道,我推的是你身上哪個地方?”
諸人臉上的神色一凝,同時轉目不解地看向她,蘇芝也緩緩直起身來,轉身面向她,掩去眸底的顧忌,擡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前。
“推得可重?”蘇雪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繼續問道。蘇芝垂了垂眸,再擡眸時,眸中又含了淚水,“姐姐已經成了這樣,現在還談這個有什麼用?我只我希望姐姐能夠快快醒來。”
“那就是很重了!而且應該是左手。”蘇雪彷彿沒有聽到她的話,冷聲重複,卻並非詢問,而是肯定的語氣。蘇芝看了看她,一咬牙,重重點頭。
“是這樣推的?”蘇雪舉起左手,指尖並排,向前做了個推的動作,再次詢問,得到蘇芝又一次的點頭肯定後,又道,“那如果我以沾了黑塵的手去推你,你的衣物上,是否應該留下手印?”
“那是自然。”一頭霧水的衆人不約而同地點頭,率先替蘇芝給出了答案。蘇雪卻直直地盯着蘇芝,等着她親口承認。
蘇芝心頭閃過慌亂,下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寬袖,強自鎮定地開口詢問,“確實應該留下印跡。但是,蘇姐姐,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是最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蘇雪冷冷一笑,晃了晃自己的手,“我原本以爲柳樹落了雪,應該是乾淨無暇的,卻不想那薄薄的一層雪在陽光的照耀下,早就開始融化,柳樹樹皮上的黑塵,反而被融化的雪水浸透。我一路扶着柳樹枝幹而行,手中自然沾了不少的黑塵。如若我真重重地推了蘇娘子的胸口一把,請問,你這衣衫上,爲何還如此光潔乾淨?”
孫曉琪忙第一個傾身仔細察看蘇芝胸前,蘇芝眸光一閃,卻突然彎脣冷笑:“蘇姐姐的手光潔如斯,何必還要如此言說?我姐姐生死未知,你爲何還要如此誣衊我?”
開口閉口的姐姐成了這樣,着實每一次都重重敲擊在衆人心頭,讓大家的感情天秤不自覺地便偏向了她那一邊。
“我現在的手經過湖水的浸泡,自然光潔無污,但是,”蘇雪眯了眯眼,擡起自己的左腳,將沾了手指印的鞋子露出人前,“我的鞋子是在你說我推了你之後,脫下又穿上的,它上面尚且沾了黑污,你的衣物上,怎麼可能沒有?如若大家不信,大可以找人去湖岸邊試試,看看是否如我所言。”最後一句話,蘇雪是衝着所有看過來的人說的。
“不用試了,我可以證明。”楊芙蓉站起身來,向着衆人舉起自己的左手食指,露出黑色的指腹,“湊巧我當時也無意間觸摸過柳樹枝幹,食指上沾了黑污。方纔聽蘇娘子所言,才發覺。可即便是現在,只要輕輕往衣物上一按,也是可以留下印痕的。”
一面說着,她一面將食指輕輕地按在自己潔淨的衣袖上。頓時,一個黑色的指印赫然呈現。寂靜的暖閣,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蘇三娘,你這是什麼意思?”孫晨鈺柳眉倒豎,不客氣地擡手指着蘇芝,氣憤地質問道,“妹妹看重你與她的情意,才請你們姐妹前來觀禮,倒沒想到,你竟故意在她的及笄禮上弄出這樣的事來,真是太過分了。”
“芝娘,你莫不是……”孫曉琪掃了一眼蘇芝身旁的翠紅,彷彿驟然醒悟,眸含失望地盯着蘇芝,卻因着在場之人,而沒有道出心中的想法。
“她是因着上回在蘇府誣賴栽髒想打斷我們娘子的手沒得逞,心中吃氣,今日刻意再害我們娘子的。”青蘿卻是快言快語,直接指着蘇芝毫不客氣地說了出來,“上次你偷雞不成蝕把米,害了自己的僕婢,今日又不顧自家姐姐的死活,拿她的性命栽髒陷害。你就這麼恨我們娘子,這麼迫不及待地要毀壞她的名聲嗎?”
什麼?竟然還有前情?難不成今日之事當真是蘇三娘搞的鬼?那她也太……
看着孫曉琪失望卻隱隱贊同的眼神,又看着牀上仍舊無聲無息的假蘇二孃,在場夫人娘子們的眸底迅速升起異色。
“夫人,不好了!官差到咱們府裡拿人來了!”匆匆而入的僕婢驚慌的聲音打破了室內陡然逆轉的怪異氣氛,衆人臉上的驚異之色加深,蘇芝則是鬆開攥緊的雙手,脣角邊溢出一絲冷笑。
孫夫人聽得眉頭一跳,強自壓下心頭的恐慌,詢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咱們府中上下遵紀守法,從不做逾矩之事,怎麼會有官差上門來?”還特意選在今日!這莫不是老爺朝堂上的政敵,刻意讓她們全家出醜的?
“不,不是捉拿咱們府裡的人。”僕婢忙擺手否定,目光忍不住往蘇雪身上瞟去,神情間帶着驚恐與忌憚,欲言又止,“是,是捉拿……”
“到底是捉拿誰?你平時也是個嘴利的,現在怎麼倒結結巴巴起來了?到底是誰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讓他們非得趕在今日趕在這個時候入府拿人?”孫晨鈺喝斥出聲,神情間難掩憤慨。
不看僧面看佛面,到底是什麼了不得的事,竟讓官差不顧他們孫家的臉面,在這賓客衆多的時候闖進來。
“是,是捉拿,蘇雪蘇娘子!”那僕婢再看了蘇雪一眼,一咬牙,低聲道。一語既出,諸人愕然。相互一對視,轉眸看向牀上躺着的人。
蘇府的人動作可真夠快的,這人還沒斷定是否醒不過來,就上告官府叫人來抓她了?
青茵青蘿同時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忙急急地往蘇雪身旁靠近了兩步,將她護在中間。那如臨大敵似乎隨時可能跟前來捉拿她的人拼命的架勢,讓蘇雪鼻頭一酸。
孫夫人卻是迅速地瞟了蘇芝一眼,忙出聲道:“怎麼就告了官呢?這不是已經說清楚了不是蘇娘子推的嗎?”
就算是她推的,大夫還不曾來,尚不能斷定牀上的蘇二孃就一定醒不過來,爲何就要將之鬧大去告官呢?
“不,不是因爲這事。”被數雙齊刷刷轉過來的目光盯視着,僕婢心頭一慌,連忙擺手,“說是有人告蘇娘子害人性命,是京兆尹瞿大人親自帶人來拿的,連將軍也攔不住,此刻已經撲過來了……”
什麼?害人性命?瞿大人親自來拿,還如此不顧一切,那定然是了不得的大案了。
怪不得這娘子從頭到尾除了告訴諸人一個跟蘇家二孃一樣的名字外,對家人隻字不提,莫不是犯了重案在身,隱匿到這兒來的逃犯?那方纔的事……
其他夫人娘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站得離蘇雪稍近些的,忙慌慌地往後退了退。
“瞿大人什麼時候辦事效率如此之高了?我倒要去問問他!”孫晨鈺眉頭緊蹙,杏眼圓睜,臉露氣憤,擡步就要往外走,卻聽得院外已傳來了亂亂的腳步聲和讓衆夫人娘子迴避的提醒聲。
屋內再次亂成一團,一衆夫人娘子們連掩飾也省了,避瘟神似的一涌而出,躲到了旁邊的隔間裡,還有人猛地撲上前去將門閂插上,也不知是避衙役官差,還是害怕蘇雪獸性大發對她們動手。
原本濟濟的屋子,陡然間只剩下幾人,那守着無法移動的蘇家僕婢還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孫家母女三人,均是一臉擔憂地看向蘇雪,孫晨鈺一咬牙,轉身快步來到蘇雪身旁:“蘇姐姐,你且先找個地方避一避,待我先去問個清楚。”
一面說着,她一面抓住蘇雪的手腕,將人帶向後門處。她身後的蘇雪,卻巍然不動,側眸看着門口處隱隱可見的人影,眯着眼頗有深意地一笑,緩緩道:“不了,有些事,也到了該解決的時候了。今日是琪妹妹的好日子,我原本替她準備了一份特殊的禮物,打算宴席開始時再揭曉,現在看來,宴席我也吃不上了,等會兒還請你務必幫忙代勞一下才好。”
“蘇姐姐,我知道你對我好。可現在不是玩笑的時候,你趕緊先離開吧?”孫曉琪眸中已含了淚,跟着上前將蘇雪推向後門處。
蘇雪一把抓住她的手,感激一笑,卻堅定地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有些事,不能一味地逃避,該來的,終歸要來的。只是,擾了妹妹的好事,我這心裡實在是抱歉得很。”
話聲落下,她已迅速放開孫家姐妹二人的手,毅然擡步而出,跨過門檻即將走出衆人視線時,她微微轉頭,淡然的眸光在人羣后的蘇芝臉上落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