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對大唐對皇上忠心耿耿,爲百姓安定甘願鞠躬盡瘁,恨不能將身心俱都奉獻於大唐,臣對子孫後代的教導與要求,無不如此。”鄒承志擡頭看向上方的皇上,眸含熱淚,“如今卻有人說臣的三子與陸王黨羽勾結,如此居心着實讓臣惶恐不安。”
看到皇上的眉頭因着自己的話而皺了起來,鄒承志擡袖拭了一把眼淚,微有些哽咽:“倘若犬子當真誤入歧途,那也必定是受到有心之人的逼迫,此人如此厲害,臣亦惶恐。犬子之事如若屬實,臣願大義滅親,以正家規法紀。但臣亦懇求皇上,萬不可再對那些圖謀不軌之人寬宥,讓他們再尋到可趁之機,寒了天下忠臣的心哪!”
不是被人陷害無中生有,便是被人逼迫繼而陷害忠臣,如若因此事而牽連其家人,着實是會寒了忠臣們的心。
皇上沒有立即回他的話,只是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似探究,又似審視,神情間看不出喜怒。鄒承志微僵着身子垂着眸,一股無形的威壓撲面而來,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偌大的御書房內,一時靜寂無聲,凝重的氣氛隨之暈染開來。明明屋內燒着暖暖的地龍,鄒承志卻覺得背脊處冷得厲害,整個身體更是如同凍僵了一般無法動彈。立於皇上身旁的太監總管更是低垂着身子,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終於,似乎過了千百年那般久的時間,鄒承志快要因爲這死一般的沉寂透不過氣時,頭頂上驟然傳來皇上漫不經心的問話:“那依愛卿的意思,現下朕該如何做?”
皇上這是同意他的說法了?不追究他的連帶責任,免了他的誅九族之罪?
鄒承志暗鬆了一口氣,心底升起幾許喜色,卻半點不敢露於面上,忙挪了挪跪得僵硬的雙腿,正了正身子,拱手施禮:“自是嚴懲逆賊,一應相關人員,盡皆下獄受刑,重重處罰。臣深慕皇恩,自當以身作則,不敢有半點徇私之情。只要犬子被迫涉入之事屬實,臣請親自監斬於法場,以儆效尤,再將那幕後之人一一揪出剿除,以清朝綱。爾後,臣甘願請辭歸隱。臣教子不嚴,無顏再受皇上器重。”
縱然心裡已是疼痛萬分,他的臉上卻是滿滿的正義凜然。事到如今,爲了能夠保住整個鄒家,自斷雙臂忍痛犧牲三子已是必爲之事。爲表自己清白,他不得不做出凜然之態,稍作遲疑,指不定給鄒家帶來的便是滅門之災。
話聲稍稍一頓,他又從袖中取出一沓紙張,跪行着遞到皇上面前,雙手高舉:“其實臣一直致力於蒐集逆賊謀反證據,如今已是頗有所得。怕是因爲如此,才得罪了他們,使他們將矛頭指向臣的三子,欲藉着此事致臣於死地。這些是臣這些日子以來夜以繼日從各處得來的消息,如今也是時候呈於皇上了。”
“哦?”皇上的神情間終於有了一絲變化,等到太監總管接過遞來時,他接過便細細地翻閱了起來。越翻,他的眸光越亮,眉頭皺得越緊。
到最後,他突地將手中的一沓紙重重地摔在桌案上,醇厚的聲音中帶着濃濃的憤怒:“豈有此理!”
看着皇上如此憤怒的神情,鄒承志心底的緊張再次泄了幾分,甚至帶着幾分得意之色,整了整衣袍拱手道:“於王居於西北之地多年,一直以來看似安分守己,實則背後動作不斷,招募江湖人士,暗練兵馬,私造兵器等等,其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還請皇上早做應對,一旦讓其陰謀得逞,來勢只怕比陸王一派更猛。”
自斷雙臂犧牲一子,再以剿滅於王之功相抵,他鄒承志就不相信,憑着他這些年來對社稷的功勞,皇上還會抄他鄒家滿門。
看着皇上臉上的憤怒之色越來越甚,眸中冷寒之光緩緩凝聚,鄒承志連最後的一絲擔心也徹底放下了,脣角邊不自禁地溢出一絲笑意來。有了於王承皇上的雷霆之怒,他鄒承志及鄒家滿門可以高枕無憂了。
“左相大人好手段,連這樣的消息都能收集到,可見左相大人對本王甚爲關心啊。”一道清越微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鄒承志僵硬着身子轉頭,便看到一襲月白色寬袖長袍的俊美男子緩步走入了御書房,在他身旁站定,拱手衝上首的皇上施禮,“臣弟叩見皇上!”
於王?什麼時候他能夠不宣而入皇上的御書房了?
側頭看着身旁五官俊美脣畔帶着一絲不明意味的笑意的年青男子,鄒承志瞳孔猛地一縮,心頭閃過駭意,腦子急轉之下,一個不詳的念頭更是涌上心頭。
於王卻彷彿沒有感受到他的目光,臉上的笑意加深,再次衝皇上道:“啓稟皇上,臣弟奉命居守西北,多年如一日苦練新兵,如今終於不負皇兄所望,已將陸王困於南邊兒月明山一帶,只等皇上一聲令下,便可將其主要勢力一網打盡,解除皇兄多年之憂。”
什麼?於王居於西北暗練新兵是受皇上所託?那其他的呢?他通過家中暗訓的侍衛收集到的那些消息,又是怎麼回事?他親手交給皇上的紙張上所書的,又是怎麼回事?
鄒承志身子一歪,坐倒在地。但旋即他又一挺身子跪立起來,咬牙衝皇上道:“於王一向狡詐陰險,皇上英明,斷不可被他這表面裝出來的忠誠所迷惑。臣一向忠心耿耿,今日所言俱都屬實,絕不敢有半點造假誣陷之嫌啊。皇上多次派兵剿滅陸王都無功而返,於王卻於一夕之間便將其困住,這其中,只怕也是有詐,還請皇上三思啊。”
他不相信,他辛辛苦苦蒐集來的這些消息竟全都是假的。於王陰險狡詐是出了名的,事實真相絕不可能如他所言這般。
“沒想到在左相心中,本王竟是如此不堪。”於王終於轉身正面對着他,眉頭微微皺起,臉上帶了幾分不悅,冷冷一笑,“只是,左相大人要將這些惡名冠於本王頭上,還得拿出真憑實據來纔是,光憑這幾張紙,只怕不夠。”
“皇上,臣有證據,臣當然有證據。”鄒承志越過於王看向皇上,卻見原本立於皇上身旁的總管太監突然走了出去,不一會兒又走了進來,湊在皇上耳旁低語了幾句。
皇上眯着眸子看了鄒承志一眼,點了點頭,太監總管便又走了出去,再次回來時,手中卻多了一沓摺子。
此刻看着那鮮紅的奏摺,再看着皇上陰沉着臉無聲而快速地一本本翻閱奏摺的模樣,鄒承志心中再次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總覺得那突然而至的奏摺與自己有關。
他垂眸攥手,心中快速思量着其中的可能。
“豈有此理!”皇上一把將奏摺拍在桌上,擡手直指鄒承志,微眯的雙眼間射出危險的光芒,“朕原本百般信任與你,每遇大事總與你相商,卻不想你竟是如此令朕失望,有錯於身不但不知悔改,還百般狡辯一口一個忠心耿耿,此刻竟還弄來這些子虛烏有的東西誣衊起了於王,意欲挑撥朕與於王之間的兄弟感情,實在是可惡之極。”
“臣冤枉啊,臣確實是一片忠君之心,所爲也確實是一心爲了大唐江山,爲了大唐百姓啊。犬子所爲確實罪該萬死,皇上若要治臣連帶之罪,臣無話可說。但請皇上相信臣的清白,臣絕對與此事毫無關聯啊。”鄒承志心中疑惑、驚恐重重,此刻卻唯有重重磕頭表明自己的清白之身。
“哦?是嗎?”皇上聲音中已帶了幾分寒意,一把將桌案上攤開的奏摺推向地上的鄒承志,一面拍案而起,怒道,“好一個清白之身,好一個所爲一切都是爲了大唐江山爲了大唐百姓。那請你告訴朕,你私訓高手偷聽其他大臣私密、貪下各部各司銀兩數百萬、朝中各處安置自己親信連軍中要職都不放過、爲打壓朝中大臣連才中舉的士子都不放過、數次將銀兩物資運往陸王老巢等等數十樁駭人聽聞之事,也是爲了大唐江山爲了大唐百姓嗎?”
足足數十本奏拍嘩啦啦落下,撒落在鄒承志的身周,讓他猶如置身於紙海之中。皇上的話更是讓他如墜深淵高澗,身子再次歪坐在地。
一怔之後,他又瘋狂地撿起地上的奏摺,一本本地打開快速地看着,卻是越看臉色越白,手中的奏摺落地,露出其上醒目的黑字:
左相鄒承志私訓侍衛竊取朝中機密、爲獨攬大權不僅結黨營私且用盡各種手段對其他大臣威逼利誘、因爲陸王許以重利允諾鄒家滿族高位而縱子與陸王勾結並多次暗地裡相助……
鄒承志的眸光緩緩凝成一團,最終死死地盯在奏摺最後落款處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蘇文成上。半晌後,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繼而越笑越大聲,卻在太監總管欲出言制止時,他的笑聲戛然而止,整個人晃了晃後,直直地摔倒在地,竟是突然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