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肥瘦適度的瓜子小臉上,肌膚瑩白,五官精緻。兩條細長的黛眉若柳若月,一雙澄澈似水的黑眸,猶如掬着兩捧清碧的溪水,小巧圓潤的鼻頭,滴露櫻桃似的小嘴。無一不美的五官巧妙地合在一起,拼湊出一副奪人眼球的絕美容顏,清雅如出水芙蓉。
烏黑無飾物的髮髻,普通的淺紫衣裙,穿在她的身上,非但沒有掩去她半分的風華氣度,反而讓人覺得那衣服飾物因她而添了光彩,變得靈動了起來。
大堂內初見之人,都不由得眸光一亮,蘇文成也不例外。只是,他的雙眸明顯睜得比別人還大,對上那似乎熟悉又似乎無比陌生的容顏時,身體還忍不住打了個顫。原本端坐的身體一歪,差點摔下椅子。
她……她……到底是誰?爲什麼竟與韓秀珍長得如此相像?難道,她當真是……
“蘇大人?你可認識她?”主座上楊華平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飄來的,若有似無地傳入蘇文成的耳中,他的視線像被什麼粘住了一般,定在了蘇雪的臉上。眸光飄渺之際,他就要點下頭去。
“不,我爹不認識她!”一道冷冷的女聲傳來,讓像是突然失去自控能力的蘇文成瞬間驚醒過來,眸光一沉,忙道,“是的,我不認識她。我從來不認識她。”
她不可能是!她不能是!
楊華平順着聲音來處看了一眼隨着官差緩步而來的同爲被告的蘇三娘蘇芝,又收回視線看向蘇文成,面無表情地道:“蘇大人,你確定你不認識她?”
對上楊華平犀利的眼神,蘇文成心頭一慌,迅速垂了視線,蘇芝快步上前,朝楊華平蹲身施禮,同時冷聲道:“蘇大人,我蘇家門風清正,從不與惡人爲伍,我爹怎可能認識如此被人指爲殺人兇手、出身惡匪之人?此人胡言亂語,因爲覬覦我們蘇家地位,纔想借我姐姐曾經失散在外多年的經歷鬧出這場風波,企圖藉此混入我蘇府,混吃混喝,甚至騙得一場好的姻緣。若是以前,我爹思女心切,或許會被她所矇騙。只可惜,我那真正的姐姐早在一月前就已回府,且有多人能夠證明,她就是真正的蘇家二孃,我爹的親生骨肉。雖然她現在已經……但是,她的身份,誰都無法假冒。”
蘇雪微微側身,看了一眼蘇芝清秀有餘美麗不足甚至透着幾許幼稚的臉,和她那雙看似泛紅含淚實則隱着冷厲之色的眸子,又面無表情地轉回去,垂眸看着身前攏着受傷雙手的寬袖,無聲無息,狀如局外之人。
對,我們有證人,我們有證人。
蘇文成心頭涌起的些許慌亂,在想到證人之時,陡然退去,擡頭挺胸一臉嚴肅地看向楊華平:“楊大人,我蘇文成這些年來兢兢業業,才得皇上器重,被委以戶部尚書之重任。卻不曾想,竟然因此引人覬覦,鬧出一場真假女兒的笑談來。好在,當初我那可憐的女兒入府時,已主動叫了人來替她證明身份,確屬我蘇家女兒無誤。楊大人若不信,大可叫當時的證人——替小女接生的姜穩婆和小女的舅舅舅母前來作證。”
連舅舅舅母都親自證明了?那可就真的假不了了。
大堂內坐着的其他官員和大堂外站着的其他人紛紛在心裡暗暗想道,又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立着的蘇雪,有人冷笑着搖了搖頭:這娘子,忒不知羞恥又膽大妄爲了,竟然爲了巴結上蘇家享受富貴生活,做出這種讓天下人笑話的事情來。這樣的瘋女人,就該幾棍子打死,省得帶壞了大唐其他娘子。
聽到竟然連親舅舅舅母都替人家作證了,大堂外站着無法入內的綠蘿忍不住急了起來,喃喃自語:“這可怎麼辦?這下誰還能替娘子證明身份?老爺、郎君呢?楊夫人不是早就派人替咱們回去通知了嗎?怎麼還不見來?”一面說着,她又一面踮起了腳,急急地看着外面。
這樣的場面,本就讓人心怵,娘子卻還要孤零零的一個人面對。娘子對魏家不薄,老爺和三郎君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反而不露面了呢?還有許家郎君,不是寫了信說今日必到的嗎?怎麼也不見半個影子?
對了,青林呢?青松去了酒莊,青林追三郎君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怎麼也在這個時候不見了蹤影?若是待會兒公堂上出個什麼事,只憑着她和青茵,可怎麼應付得了?
她的小聲嘀咕,讓青茵心頭的緊張也重了幾分,跟着轉了頭在人羣中搜尋,果真沒有見到青林的影子,也不見魏家任何一個人出現。但很快,遠處小巷口立着的一個人,讓她的眸光一沉。
不過一日不見,原本那個俊朗高挺的男子,竟像突然變了個樣子似的,蒼白的臉上滿是憔悴之色,原本黑亮有神的眸子,遠遠地看向這邊,也失去了曾經的神彩,顯得有些渙散。黑色披風的籠罩下,他的身形顯得蕭瑟而孤寂。
一陣突然而來的劇烈咳嗽讓他緊抿的菱脣大張,也令他挺直的身形微微地搖晃起來,他身旁的隨從立刻伸過手來扶住他的胳膊,似乎擔心他就此倒下。
又是他!
他無緣無故地屢次針對娘子,今日又刻意等在外面想羞辱娘子一番嗎?
一向很是冷靜的青茵,心頭忍不住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來,捏緊了身側的拳頭,身旁傳來的一聲急切的低語卻讓她迅速壓制住怒火,轉過頭去,衝着出現在身旁的孫晨鈺和孫曉琪屈身施禮,眸中忍不住盈起了幾許淚意。
娘子總算不是孤身一人,總算還有人如此憂急着她。
“……回大人,民婦乃連水巷的穩婆姜婆子,因親手接的蘇家二娘子,清楚她身上的胎記,可以證明現蘇府裡的蘇二孃確實沒有錯。”
“回大人,民婦乃是蘇二孃的大舅媽,當初她出生時曾親手抱過她,記得清清楚楚她的左臂處有一塊淡褐色的胎記。一月前蘇老夫人曾讓民婦入府去替那位娘子看過,確實與民婦當年所見在同一個位置上。”
青茵隨聲看去,便見得公堂之上,又添了三位跪着的人,一五、六十歲的老婦,一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外加一位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正磕頭說話的中年婦人身上,似乎見得她悄悄擡了眸,想偷偷地看一眼背對她而立的蘇雪。
“楊大人,我與妹妹自小感情深厚,我們夫妻二人對這外甥女也是自小疼愛。就是別人會認錯,我們夫妻二人也是斷不會認錯人的,否則,怎麼對得起我那早早死去的妹妹?只可憐我那外甥女,才歸家一月有餘,就……”跪在最左面的中年男子正是韓康永,說到此處,他哽咽不能言,豁然擡手直指着側前方垂首不語只能看到一個背影的蘇雪,臉露氣憤之色,“還請大人替草民那可憐的外甥女作主,將這個推她落湖殞命試圖將她取而代之反而惡人先告狀的惡女繩之以法啊。”
原來,真正的蘇家二孃,就是被她害死的?如此惡女,亂棍打死,都算是便宜她了。
大堂內隱隱有激憤的低聲指責聲,卻瞬間被另一道聲音驚得停了下來:“小人冤枉啊,小人所告句句屬實,人證物證俱在,絕無半點誣告之嫌。這娘子行事狠辣,寒冬臘月的夜晚,湖水最是冰冷刺骨,我們不過是因爲一點誤會衝撞她,她竟全然不顧我們兄弟們的死活,讓人把我們拖在船尾沉入水中,讓全船的人看着都揪心。被她如此作賤,我那可憐的兄弟,哪裡扛得住?不到兩天,就因爲染了風寒,高燒不退,不治身亡。我可憐的兄弟啊,求大人爲小人死去的兄弟作主啊。”一身破爛粗布棉襖的虎子,從另一個隔音裡掙扎着跑了出來,重重地將額頭磕在冰冷的青古地磚上,咚咚的響聲和着他哀慼哽咽的聲音,“求大人還我家兄弟一個公道,將這殺人不眨眼的惡女匪徒繩之以法。”
隨着他的哭聲,人羣前方立時有數位男女越衆跪地,磕頭附和哭求。
胡說,這簡直是胡說八道。
孫曉琪捏了拳頭,恨不得擠進去大聲呵斥,卻被身形高大的孫晨鈺一把拽住,示意她先等等。
竟然還有這事兒?這惡女莫不就是因爲犯下命案,纔想要冒充蘇家二孃,以借權勢逃避牢獄之災和償命之刑?
可惡,這樣的惡女當真可惡!其他人心中的氣憤再次被激起。
“楊大人,如此惡女早就該拿住問罪,處以極刑,怎容得她如此囂張,敗壞蘇大人的名聲,鬧得滿城風雨?”受蘇文成之邀而來的其中一名官員憤怒起身,指着蘇雪怒喝的話語立時引得其他人附和,甚至有人毫不客氣地指出,“楊大人,爲人臣者,爲民官者,應該公私分明,絕不能因爲政見不和或是個人恩怨,就假公濟私,縱容罪犯。如此惡女不辦,怎對得起你我身上這身官服?”
這話,就差明說楊華平徇私報復,故意敗壞蘇文成的名聲了。主位上的楊華平臉上卻沒有一絲怒色,反而一臉受教似地衝那官員點點頭:“朱大人此言說得極對,你我這等爲官者,就得端正行事,公正做人,方對得起身上這身官服,對得起皇上的信任。否則,便豬狗不如,與畜生無異。”
話音未落,他便一擡驚堂木,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沉聲道:“你們幾位方纔所言,可都句句屬實?你們可知道,在這公堂之上作虛假證詞,可是要面臨牢獄之災的?”
堂下跪着的數人,似乎都微微地怔了怔。蘇芝狀似無意地側了側頭,韓康永便立時磕下頭去,大聲喊道:“草民明白,草民句句屬實,絕無半句虛假。殺人償命,只求大人替草民死去的外甥女作主。”
其他人聞言,便也紛紛磕頭應聲。
“楊大人,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我蘇文成個人名聲事小,卻不容女兒身份被冒,更不能容忍殺害她的兇手逍遙法外。還請大人立即替小女主持公道,將那惡女打入大牢,擇日問斬。”蘇文成拂了拂衣襬,站起身來,正義凜然威儀十足地衝楊華平拱手,冷然道。
蘇芝擡目看了蘇文成一眼,眸中閃過複雜之色,繼而又看向蘇雪,脣邊綻出冷笑。楊華平卻是又一拍驚堂木,轉而沉聲問向蘇雪:“蘇娘子,對於他們所言,你可有話可說?”
周遭所有人都欲轉眸看向蘇雪,卻聽得一道冷然的聲音飄入耳中:“民女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