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上了桌,葉默懷着滿腹心事挾起了筷子,等到菜一入口,這才感覺出不對味來,連忙又把菜吐出來:“你在哪買的飯?”
白凝霜瞪着雙眼:“怎麼?嫌我做飯不好吃啊?”
葉默強自鎮定,噙着淚水把吐出的菜又咽了回去,哈哈笑道:“怎麼會?凝霜做飯我最喜歡吃了。”
白凝霜轉怒爲喜,殷勤爲他夾菜:“好吃就多吃點,外邊買來的怎麼有自家做的乾淨?看看你,這兩天都瘦了。”
要她是個男的,葉默準一口噴她臉上。看這菜色,就是再腦殘也分得出來哪個更乾淨一些。而且還有這味道……
葉默警覺地看着她:“你怎麼不吃?”
“我不愛吃甜的。”白凝霜把那盤酸辣土豆絲嫌棄地推開了一點:“會胖。”
葉默大驚失色:“你還放糖了?”
白凝霜嘿嘿一笑:“味道怎麼樣?”
“好極了。”葉默無語凝噎。
“那就多吃點。”碗裡瞬間又多出一大盤菜,等葉默反應過來,整盤酸辣土豆絲已經把白米飯染成了黑漆漆的焦炭色。葉默面無人色,默默地咀嚼着甜得發膩的土豆,一時間竟有些身處地獄的感覺。
兩人繼續吃飯,白凝霜爲他殷勤地夾着菜,一邊爲他介紹這些菜色。什麼番茄炒雞蛋啊,虎皮青椒啊,一應俱全應有盡有。聽着挺饞,可放眼望去,葉默甚至連個材料都分不出來,一碼的黑炭色。他放下了筷子,嘆了口氣說:“有什麼事直接說吧,不用拐彎抹角這麼來‘討好’我。”說“討好”兩個字的時候,手裡的筷子已經先一步折斷成了犧牲品,緊咬的牙齒即將尾隨其後。
“嘿嘿。”白凝霜笑着,臉上又多了一份促狹。
聽完事情原委,葉默鬆了口氣:“想要紅楓?直接說嘛,又不是不給你們。”
白凝霜嘿嘿笑着:“這不是不好意思嘛,畢竟會長剛發過話……”
葉默恍然,接着就是一笑:“也難怪,丹青說話的確不怎麼討喜。”
縱橫天下是個直脾氣,有什麼不順眼的經常是當面指出背面反悔,這也是女漢子的通病。葉默挺理解,而且丹青妙筆說這話的時候裡裡外外都透着一股子陰謀的味道,感覺被算計了的縱橫天下當然會拒絕。要換成是他,八成也會當場一口拒絕。這小子形象太深入人心了,要有兩個人同時算計,就算另一方造成的後果比他更嚴重,大家的矛頭照樣會指向他。
葉默考慮的只是大方向,而縱橫天下還有她自己的小九九。紅楓在會裡註定是個**,可再炸,他也畢竟是混公會的人,知道這張大旗什麼時候該扯什麼時候不該扯。當時縱橫天下也是氣瘋了,只感覺這**自己掌握不住,所以一口回絕,等回過神來自己先捶胸頓足上了。她手下有多缺人還用得着丹青妙筆提醒?就是不缺人,紅楓這種人才也是必須拉攏啊!這不,剛一下線白凝霜就準備了一桌子大餐等他,明擺着就是想靠白凝霜說點人情。卻不知就算沒這岔,葉默也會把紅楓塞她懷裡,攔都攔不住。
“乘風破浪如今算是沒事了,那下來,你們是不是就要對上業火了?”白凝霜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葉默沉吟着。
業火是必須對抗的,可有四會做後盾,它再強也翻不起什麼浪來。如今戰團的重要攻略方向,還是在風飄萬里那邊。
有落陽天這根線,風飄萬里再幹淨也不可能真跟業火沒一點關係。飄飄會的野心大得驚人,而且後臺也不好處理。坦克入駐,風飄萬里以這麼一個形勢讓自己的公會成功轉變,成爲有史以來第一個職玩公司與公會結合的獨特集體。有職玩公司在背後撐腰,飄飄會照樣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而且不受一點阻礙。就算有一天飄飄會真倒了,風飄萬里也會以坦克的名義再度讓它復活,而這,纔是戰團衆人真正感到棘手的原因。
風飄萬里和他們保存着結盟的關係,有效地避免了來自戰團的打壓。另一方面又有落陽天牽線,跟業火公會綁在了一起。聯手對抗業火什麼的只是虛辭,他真正的打算,恐怕是聯合業火把戰團滅掉,然後才藉着落陽天讓業火分裂,最後覆滅。
大手筆啊!每當葉默想到這一層時,他都忍不住感慨一聲。風飄萬里這人太可怕了,比起他的哥哥落陽天簡直毫不遜色,甚至尤有過之。這麼出衆的人才卻從未受到大神審覈團的關注,落陽天就算再厲害,恐怕也做不到這點。
他忽然又想到了丹青妙筆,跟落陽天之間那點不爲人知的秘密讓兩人之間的關係更捉摸不透。他是不是已經看透了這點,而且早有預謀呢?要知道,丹青妙筆可從來沒提過這一點,連見到落陽天時,也是毫不留情的下了殺手,讓人看不出一點苗頭。跟風飄萬里相比起來,他纔是隱藏更深的那個人啊!
他到底在隱藏什麼?葉默默默地想。
“哎,你又在想什麼呢?”
被拍了一記的葉默猛然回過神來,白凝霜生氣地看着他:“我說的你有沒有認真聽啊?”
葉默點頭:“不就是那什麼,然後再這什麼什麼跟那什麼嘛,聽了聽了。”
白凝霜皺眉:“你這亂七八糟的都說些什麼呢?跟業火對抗,你們到底有沒有信心啊?”
葉默呵呵一笑:“這還用說嗎?”
白凝霜撇撇嘴:“別以爲砍過天堂業火就厲害了,有本事你把業火都砍上一遍!”
“行啊!”葉默欣然應允,有人欠收拾他自然很欣慰:“給我名單,明天我就砍人去!”
“你還真去啊!”白凝霜沒想到一句戲言還被當真了,愣了半晌才道:“這個,恐怕對業火沒什麼打擊吧?”
“誰說的?”葉默笑。白凝霜到底是遊戲出身,對人心理解得不太透徹。要換成以前的網遊,那肯定不服氣,鍵盤鼠標誰還玩不過誰?可現在不一樣,第二世界的虛擬真實化很好地把雙方心理描繪了出來,砍人?你要光看數據再黑屏那肯定覺不出有多厲害。可要是有人往你對面一站給你一刀子呢?那恐懼就顯得很真實了。
白凝霜的一句戲言打開了他的思路。從一開始,大家就只想着怎麼從大局方面跟它抗衡,卻從沒想過從細節入手。一刀子下去砍人百十來個,就算對大局沒什麼大的影響,可戰鬥中那點畏懼還是不可避免的。要是真把業火公會挨個砍上一遍,以後成不死不休的局面,光業火玩家那點心理就夠天堂業火喝上一壼了。以丹青妙筆那陰險再依計給他穿個小鞋,天堂業火不得直接跪了?
飯桌上意外找到了對付業火的辦法,葉默心情也挺舒暢。擡手就把一根條狀菜餚放進嘴裡,天堂離去,地獄再度降臨,葉默最後只剩下哭的份。
“今天我睡你那啊!”白凝霜招呼着。葉默擡頭:“你那被子還沒曬乾淨?”
白凝霜臉一紅,她沒好意思說自己是忘了曬了,只是含糊着說:“反正今天晚上就睡你那了,你就說行不行吧?”
葉默點頭,他跟白凝霜睡了又不只一天兩天了,也沒發生什麼出格的事,當然不會在乎她再擠進來。
可當兩人躺上牀時,卻又發現了一點不對。以前總有一個石寧在,兩人都想着是三人大被,不會想太多。可現在石寧一走,被子裡又剩下他們兩個了,各種想法猛地一下全涌出來,氣氛一時間顯得有些古怪。
“咳,我說。”葉默咳了一聲:“你晚上不多穿點?”
白凝霜穿的是一身棉質睡衣,按理來說已經算是穿得很厚了。可葉默心裡有鬼,那點材質穿多少他都覺得跟沒穿一樣。
白凝霜也是臉紅得不行,但縱橫出身的那股子霸氣已經深入骨髓,她就這麼穿着一身睡衣在他身上晃盪:“怎麼?不行啊?”
“行是行,可是……”葉默下句話沒好意思說出來,因爲實在不必說太多。這話要說全了,甭管兩人再坦蕩,心裡也會有點鬼冒出來。
“可是什麼?”白凝霜坐在他旁邊,拿着一本書看着,表情還挺認真。可真實想法也只有她自己清楚,心臟都快蹦到嗓子眼了。
葉默閉嘴。他感覺自己再說下去,不止動作猥瑣,就連整個人都得變形了。乾脆也沒理會,趴到被子裡背對着她:“記得關燈啊!”
“啪嗒!”房間裡一下暗了下來。緊接着,一具嬌小光滑的身子就縮在了他背後。葉默像是被蛇叮了一口,連忙又往外挪了一點。
“別動!”光潔的手臂從背後環住了他,聲音幽幽傳來,他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下整個人都僵住了。
然後他的手就被擡了起來,被一挽青絲枕住了。葉默被迫轉過身來,面對着她。黑暗中,她幽幽地說:“葉子哥,不要趕我走好嗎?”
葉默狠狠愣了一下,他倒沒想到白凝霜會主動跟自己談這個問題。下船時那一笑猛地從記憶深處浮上,一時間,他竟有些失神。本來已經決斷的心意,卻在此時突然有了鬆動。
要趕她走嗎?
他不想,很不想。白凝霜孤苦無依,要不是因爲他的出現,現在的她恐怕還會在那個黑暗的小房間裡打着顫入睡。而他,也在她身上得到了一絲溫暖。他不想讓她就此離開,一個人的夜,只是想想他都渾身發顫。
孤獨是恐怖的,而在孤獨中等待死亡更是恐怖中的絕望。他迫切需要一點溫暖,現在,溫暖近如咫尺,他卻又想迫切地離開。
死神之吻已經得到控制,但無論如何,他都堅信自己不會是幸運兒中的一員。他的身份註定了他的下場,留在這裡是死,留在石清那,只會得到比死還要可怕的待遇。
這女人,難道真的一點都不忌憚嗎?
葉默苦笑,他不是白凝霜,也沒有白凝霜的答案。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擁抱這絲溫暖,直到……
死亡來臨的那一刻。
“真是敗給你了。”他嘆息着。
黑暗中,女孩的笑聲如此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