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家姐珍珠
秋風陣陣,卷着黃葉,斛旋而落。
白琉璃站在窗前,一手撐着窗櫺一手拿着銅鏡,昂頭看着有些灰濛的晴朗蒼穹,目光悠遠,片刻之後才低下頭,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銅鏡之中,原本還翻卷着皮肉的傷口已完全結痂,有些傷疤開始脫痂,白琉璃擡手輕撫着自己的臉,眼神森冷,果然恢復得很慢。
白琉璃在窗邊的桌子前坐下,將銅鏡在桌上放好,而後淨手,開始爲她臉上的傷疤上藥,一點一點,藥泥的刺痛透過皮膚深達骨髓,白琉璃卻是連眉頭都未曾皺過,只神色淡淡地上完藥,然後用紗布將眼睛以下的半張臉層層裹住。
今日,是白珍珠接任白家家主之位的日子,那麼,她就要以白家嫡長女的身份重新出現在世人眼裡,家主之位,豈能傳到白珍珠手裡。
在藥閣靜養的這兩三日,即便她足不出戶,也從沙木的話中瞭解了她想要知道的情況。
那日,她鬧了禹世然與夏侯珞的新房,狀元府出動全部家丁侍衛在帝都搜尋,對外的說法是鬧了賊人,公主受嚇不淺,臥牀靜養。
第二日,惡女白琉璃的棺木正式下葬,狀元郎禹世然親自到墳前上香,白珍珠親自進宮求了太醫來爲老太爺白越診脈,道是無能爲力,白珍珠傷心而昏。
以及白珍珠大丫鬟蘭兒突然失蹤,到處都找不到。
甚至得到消息,這幾日溯城裡的巡衛增多,百姓紛紛說要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不過也虧得這些事情,使得根本無人去注意白府這處偏遠的藥閣夜裡會亮起的火光。
白琉璃以五指順了順自己齊肩的短髮,取下掛在一旁的紗帽,微微彎了彎嘴角,確實,是有事情要發生了。
就在白琉璃要將紗帽戴到頭上時,沙木匆匆地跑來了,神色慌張,見了白琉璃甚至忘了儀禮,只用力喘着氣緊張不安道:“大小姐,不好了,老太爺今兒突然醒來,一聽說珍珠小姐要接任家主之位,就衝到祠堂去了!奴婢怎麼攔都攔不住!”
白家祠堂,供奉先祖靈位之地,同時也是白家代代後人接任家主之位之處,今日白珍珠接任白家家主的儀式,必然也在祠堂舉行,而此時此刻,祠堂裡不僅有白家人,還有應邀而來見證白家新家主繼位的王公貴族,白越神志不清衆所周知,可真要在這白家祠堂鬧了起來,必會給白家抹黑,令衆人恥笑。
當然,沙木想的沒有那麼寬那麼多,她想到的只是老太爺就這麼衝去的話,必然要吃虧,即便這裡就是白家,即便他是白家最老的長者。
沙木的話讓白琉璃眸光瀲凜,只見白琉璃面色不改地將紗帽穩穩扣到了頭上,跨步向閣外走去,只留給沙木一句冷冷的話,“那個婢子,是時候讓她回她主人的身邊了。”
沙木怔怔地看着白琉璃的背影,忽然有種有大小姐在萬事不懼的感覺,再回過神時屋中早已沒了白琉璃的身影,也連忙跑出了藥閣,照白琉璃的吩咐去辦事了。
此時此刻的祠堂,帷幄墜地,禮器齊整,樂師、觀禮賓客、司禮、正賓以及執事等已入位,整間祠堂此刻緩緩流淌着古樸沉着的箏曲,夾雜着賓客的竊竊私語。
忽而,院外響起了家丁渾沉的高呼聲,“任位者到——”
那一刻,夾雜在箏曲中的竊竊之聲戛然而止,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屋外的方向,繼而人人面露驚豔,便是連呼吸,似乎都要在看到來人的那一刻屏住,生怕自己的喘氣聲毀了眼前這一幅美麗的畫面。
只見白珍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編貝,一件煙霞色繡暗紋牡丹曳地織錦禮服,外罩一件煙羅紗衣,既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又不失儀禮所必要的莊肅,頭點一支三翅鶯羽珠釵,耳墜景泰藍紅珊瑚耳環,妝容素淡,卻讓人覺得正正好得當,真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也的確配得起澤國第一美人這個名號。
只見白珍珠端莊地緩步而來,每往祠堂靠近一步,都會讓男賓們心跳加快一分,即便他們清楚地知道她並不屬於自己。
“燃香——”待白珍珠走到白家先祖的靈位前,只聽司禮高聲頌唱,白珍珠恭敬地在蒲團上跪下,而後在冰冷的地面磕了三記響頭,再擡頭時,執事將三支點燃的香遞到她面前,白珍珠雙手接過,起身,走上前,對着先祖靈位深深一躬身,將香火穩穩插到了香爐裡。
“洗禮——”燃香完畢,白珍珠轉過身,面向賓客,平展開雙臂,執事將蓍草在正賓端着的裝了鹽水的銀盆裡輕輕蘸上一蘸,繼而將蘸水的蓍草在白珍珠身上輕輕掃過。
“傳任——”
傳任本該由上一任家主向新一任家主傳遞家主玉佩,奈何白琉璃已死,白越昏睡不醒,這傳遞家主玉佩一事,便由正賓來做。
接任之禮本身很簡單,只需在先祖面前完成以上三個儀程即可,而傳任則是最重要的儀程,因爲這一儀程一旦完成,便表示新家主正式誕生,家族正式由新一代接掌,所以這一儀程,也是最矚目的。
白珍珠端跪在地,垂首,雙手掌心向上舉過頭頂,因着緊張,她的雙手有些顫抖。
就在那白家家主玉佩只差一寸便要放到白珍珠掌心裡時,屋外傳來了哄亂的嘈雜聲。
“老夫還沒死!老夫的琉璃也沒死!誰說要把家主之位傳給別人的!?”暴躁的怒吼之聲響徹整個祠堂,伴隨着進入衆人眼簾的是一個鬚髮灰白散亂的老人,外衫敞開,腳上只穿了一隻鞋,神色兇惡地衝進祠堂,生生毀了祠堂本該有的莊嚴感,令衆人瞠目結舌,繼而有人鬨笑有人竊竊私語。
不是說白家的老爺子在惡女白琉璃死的那天承受不住打擊一睡不醒了嗎?怎麼這又出現了?
一縷陰毒在白珍珠漂亮的瞳眸中閃過,在誰也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又迅速消失,只見她迅速站起身,一臉擔憂亦驚喜地朝白越走去,“爺爺,您可算是醒了,珍珠好生開心,您不知,這幾日珍珠有多憂心……”
白珍珠說得傷心,淚水即刻漫上眼眶,又感動又傷心的模樣可謂慼慼,看得衆人替她心疼,她說着就要去攬過白越的手臂,誰知她的手還未碰到白越便被白越用力地揮開,雙目赤紅地吼道:“白家家主是老夫那琉璃的!誰敢說他死了!?死的是你們纔對!”
而白越這一揮手,好巧不巧地正正將白珍珠往後揮開了幾步,白珍珠摔倒在地,額頭磕在了禮案的桌角,鮮血即刻汩汩而出。
衆人再次哄聲,本該莊謹嚴肅的祠堂頓時哄亂,生生掐斷了最最主要的傳任儀程,一直候在一旁的大管事白力瞧見,眼神一沉,立刻上前大吼:“老太爺如今神智不清易傷人,快來人將老太爺先行送回房!”
“誰敢動老夫!老夫就跟他拼了!老夫就是要打死你們這羣只會打琉璃主意的犢子!”白越怒吼,怒髮沖天,凶神惡煞地以手爲刀向白珍珠劈來。
要知道,白家世代爲將,白越年輕時雖算不上澤國數一數二的將軍,然一身武力卻也令人忌憚三分,就算他如今年邁,可若這一手刀劈刀白珍珠那軟綿綿的身上,必非死即殘。
“送老太爺回房,請大夫!”衆人驚,白力亦是震愕,隻身擋到白珍珠面前,生生替白珍珠擋下了白越一掌,正中心口,登時一口鮮血破口而出,當下連嘴角的血漬都來不及擦拭便衝周圍的家丁大聲命令道,語氣裡帶着令人不敢違抗的味道。
與此同時,五名家丁同時上前,卻在就要拉住白越時同時轟然倒地。
“你們誰敢碰他試試?”屋外,一道低沉陰冷的聲音傳入每一人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