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梅系列——雪狼情
{壹}
北國的臘月天,天冷的讓人受不了,呼出一口氣能清晰的看見小水珠,鼻子被凍得通紅,我搓了搓手,拉緊了我的虎絨大衣,寒風颳過那一陣刺骨的冷依舊讓我不禁牙關打顫,街道上的人很少,稀少的幾個人也在掃着積雪。
天色尚早,我走進一家客棧坐在了靠窗的位置。店小兒還有些睡意,打了個啊欠不耐煩的問我要什麼,我晃了一眼發現我是第一個客人,略有謙意的朝他一笑說:“紅燒獅子頭、一隻雞再來兩個餅,酒不要,來杯白水。”店小兒輕聲嘀咕着:“這麼冷的天不喝酒。”
點完菜後,我就推開窗戶,恰好看見一個牽着青鬢馬穿着貂絨的姑娘走過,她白皙的臉頰被凍得泛紅,寒風吹過的時候連馬都不禁打了個哆嗦嘶鳴一聲,她只是輕輕拍了拍馬背然後把馬交給門口的店小兒。這店小兒就是剛纔那個,但態度此刻卻截然不同,我估計是那姑娘長得很漂亮的緣故,畢竟店小兒也是男人。
她徑直的走向我,倒是我沒想預料到的。她沒有徵得我的同意便坐在了我對面,我只是淡淡說了句:“姑娘,在下似乎並不認識你。”這是事實,我的確不認識她。她彷彿沒有聽到我說的話,看了我一眼問道:“慕容楓呢?”
手在空中滯留了一下,小兒在這時候端上了菜,有些羨妒的看了我一眼。我拉下窗戶因爲我知道她已經有些冷了,儘管她沒有什麼表現,我笑了下有些女的也喜歡逞能。手凍得麻木了,提筷子都提不動,她看了看兩杯白水,又向店小兒要了兩瓶竹葉青。然後略帶些興趣的問道:“爲何不喝酒?”我淡淡道:“因爲喝酒就會殺人。”
她有些嘲意的看了我一眼道:“憑你也能殺人?”我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問她:“你看過我殺人嗎?” 她平靜的搖搖頭說:“沒有。”
“那你爲何認爲我不能殺人?”
她笑笑不置可否,卻又說道:“雖然你身爲慕容府執事,可從來沒有人見過你出手,你是否會武功也沒有人知道,但我想,你不會,因爲慕容易上死的時候你也沒有出手,這隻有兩個解釋,一個是你真沒武功,一個是你是混蛋,但你卻不是混蛋,所以你沒有武功。”
我喝了口白水,水已經很冷了,喝一口下去很不舒服。“聽來似乎很有道理。”
她有些不想理我了,不耐煩道:“本來就是。”
{貳}
我也不再去煩她,她喝着她的酒,我喝着冰冷的白水下饅頭,她倒是不客氣,扯着雞腿就吃起了,似乎當我不存在,但我清楚她不會放我走的。
“你爲何要找慕容楓?”我揉了揉通紅的鼻子,看了看她,她也冷得不好受,但比我倒顯得從容多了。
她停下來,感到很好笑一樣說:“當然是殺他了,誰叫他殺了白龍,宮主要他性命,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不會蠢到連這個都看不出來吧。”
“恐怕不是因爲白龍的緣故而是想斬草除根吧。”我冷冷一笑。
她喝了口酒並不說什麼,把劍橫在了桌上示意我最好坐下。想來我今天若不說出慕容楓的下落他是不會放我走的。
我輕輕地從她身邊走過,她翻轉一劍快得根本看不清楚,可是這樣的劍不會碰到我,她滿臉驚愕的看着我,我輕輕說道:“隨我去個地方吧。”
{叄}
六星雪花漫天飛舞,還沒有清掃的街道又覆蓋上了一層雪,足足有一尺厚,一腳踩上去沙沙的響。
天陰沉沉的,街道上不多的人都低着頭各走各的,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是一個人在這漫天飛雪的世界中走着,可我的身後畢竟有一個很漂亮的姑娘。她很想問什麼,但終究沒有問。
這樣無聲無息的走了許久,她隨着我走到了伏羲山,山上光禿禿的楓樹像是被渡上一層銀粉。山路上積的雪還不算太厚,大抵還能看出路徑來。從山角處看去,隱約能看見幾處墳墓。她愣了一下,大概還是猜到了一點,可畢竟還是沒開口,估計她是要聽我說了。
山間只聽得見零碎的腳步聲。我在一座墓碑前停了下來,墓碑很平常,應是個普通人家的墓碑。上面刻着:神醫柳夏之墓。
“這就是你的生父嗎?”她走向前來,站在我的右手旁。
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冰冷的雨水從天空滴落,荒涼的山上一片氤氳,似雨似冰的雨水漸漸淋透了全身,水珠順着她的雲鬢滑落。她輕輕搖搖頭甩掉雨水,她看了看遠方,滴答的雨聲在這一刻淹沒了整個世界。
“他們是柳馨慧的家人。”我淡淡的說道。
她淡淡笑道:“你的那個青梅竹馬?”
心裡一股刺痛,我閉上眼,淚水抑不住,合着雨珠滑落。
“這就是你會冷漠看着慕容易上死的原因?”她冷冷笑道。
我沒有回答,任憑淚水滑過,拳頭捏緊又放開,我擡起頭迎着漫天風雨。
“你真是個混蛋。”她似乎很瞧不起我,轉身離去。
“告訴我,逍遙虹在那裡?”我回過身問道。
她一怔然後冷笑道:“你是想找死?”
“只是找他問一件事。”我淡淡的說道,望着在雨幕的景像,慕容易上死時的眼神再一次浮現在腦海。這或許就是因果吧,我終究是看着他死在逍遙虹的手上。
{肆}
我總覺得他是知道的,下藥的人並非是我。可笑的是他臨死時依舊護着我,當時慕容楓不在,也幸虧他不在,否則他恐怕也已經死了。
霧氣朦朧的世界裡,有誰落了淚。
“一個大男子卻像個小姑娘一樣,淚眼婆娑的樣子。”我竟忘了我的身邊還有個女子,她正嘲笑我的沒出息。
我苦笑着看了她一眼,“你走吧,我自己會去找他”。這句話完的時候,我自己已經走出很遠了。
“千里尋,記住本姑娘的名字叫薛悅,若下次見到本姑娘,你要是不記得,我可不饒你。”
我回頭,山上已無了人影,只有那個清脆的聲音在偌大的空谷迴盪。若見勿忘!我淺淺一笑,這是除了柳兒外第一個希望我記住她的姑娘。
東面的天空露出青白的光芒,宛如海面躍起的魚濺出的浪花。雨勢雖然止住,但不時還會飄落幾滴,似雨似雪,周圍的山白茫茫的模糊看不清。
我凝望遠方,不知去向何處。心底異常冰涼,我是否是錯了呢?
腳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着踩在這冰冷的雪地中。
千里尋,尋千里。誰知我已心殤,縱尋你千萬裡,卻換不得你回首凝眸。
{伍}
我的身世一直是個迷,但沒有人願意去解開這個迷。我只是芸芸衆生中一隻浮萍,是沉或是浮都與江湖無關,風浪不會因我而起。
我是殘忍的雪狼養過的孩子,在北國的深山裡喝着雪山裡最陰狠的狼的奶,襁褓中的我身上就有狼性。
我在雪狼殘忍的廝殺獵物中成長,在清冷的月輝下聽着它們的恐怖的吼叫,學着它們陰狠頑強,也像它們一樣貪婪。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漸漸長大,大概是八歲的時候身體呈畸形成長,超乎常識的強壯,我會像頭狼一樣捕殺獵物,會在清冷的月光下控制不住的吼叫。
我本該在大山中度完我的一生,可是那一年,她出現了。
八九歲模樣的她,有着白皙的皮膚,稚嫩的臉龐上因爲恐懼而變得更白。在那片幽深寒冷的深山中,她是我見到過的第一個人類。
她被我的一羣雪狼夥伴圍在中間,它們貪婪的望着她,露出森白恐怖的牙齒。我望見她漆黑的眼眸裡有恐懼有見到我的驚訝,還有一種純潔。我驚奇的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那些雪狼,那一瞬間我的心裡告訴我:她纔是我的同類。
我不願她被撕碎,從狼羣中竄了出來,擋在她的身前。
我的幾頭狼媽媽走向前來,喝令我讓開。我低低的哀吼道,懇求它們放了她。
它們愣了片刻,仔細看了看我與那個女孩,似乎明白了什麼。它們淒涼的向天吼了一聲,帶着其它狼撤走了,我的幾頭狼媽媽似乎很傷心,它們回頭看了我幾眼,但不等我追上去,突然加速跑了。我明白我得離開它們了。
黃昏時節那一抹橘紅尚留在西邊的深山中,東邊的天空倒懸着弦月,淡淡清冷的月輝與落日餘輝交映,天空是一種靜宜的美。我在這天地間深深凝望你的眼,那一瞬間的停留,彷彿凝固了一生歲月。
天地間在這一刻是靜止的,時間在漫退,折煞千萬年換不回初見時你的一抹嬌笑。那時柳兒天真無邪的臉上飛上一抹霞紅,她道:“哥哥,你爲何不穿衣服?”我雖不懂,卻十分喜歡她孩童時的傻氣。此後我帶她穿過皚皚白雪覆蓋的雪山,不曾疑問她一個小孩如何孤身涉足這荒涼的雪山之中。
{陸}
此後我學會了穿衣,學會了說話,和柳兒如兄妹一般在塵世間生活,直到柳兒十五歲那年遇到慕容易上,我們的命運從此跌入世間輪迴,從此爲凡世所惱,又或許無念者從來只有我一人而已,柳兒她似乎從一開始心底就有這個影。
那年同柳兒一般年紀的慕容楓也出現在了她的面前,那個白衣少年,眉宇間總淡淡的流露出一股傲氣,舉手投足間儒雅盡顯不似我這般粗俗,雍容華貴一塵不染的他與我們本是兩個世界的人,然而他卻在看到柳兒的時候禁不住笑着道:“ 女子貌美,凋百花而不嬌,難得。”柳兒的臉上瞬時有了一抹我不曾見過的暈紅。那年我們盡入朱門,慕容易上破格收柳兒爲弟子,我雖是陪村,但慕容易上卻依舊將我留在他門下做了個執事。
於是我便開始接觸江湖人士,因爲我不知名字便用柳兒曾打趣我時叫道的,“千里尋”做了我的名。
慕容易上曾問我,是否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說想,可是他只是長嘆一聲道:“你若不知,便是一生之幸。”此後再未言過其事,反而有意無意間勸慰我放棄尋找自己的身世。
{柒}
我擡起頭望了望前方,腳下羊腸小道已到盡頭。不遠處立着個大石,石上龍飛鳳舞的刻着四個大字:萬梅山莊
路其實早已沒有了,十年來除了我,從未有人踏足此地,因爲這其中住着一個老人……
天邊的雲霞被鍍上一抹紫紅,已是近黃昏,百米外一株孤零零的梅樹立在東頭迎着客人,那孤零零的枝幹上覆着厚厚的一層白雪,卻並未有開出半朵花來。
半凋風姿暗黃昏,銀條不墜待春來。
誰掩門扉無人家,客笑屋舍有酒菜。
雪壓彎枝頭,一簇簇積雪從上簌簌的落了下來,我輕輕打開了柴門,步了進去。莊內除了無數的梅樹以外還有一處茅屋,夕陽慘淡的橘紅光落在被雪覆蓋的枝頭上,反射着晶瑩的的白光。門前的積雪很厚並未有人掃過,讓人覺得其中並未有人居住,頭頂的一簇雪落了下來,我並未動一下,一片小小的茶葉從茅屋內飛出,看似極緩極緩但卻是在瞬息間不知不覺的就飄到了我的頭頂,在那簇雪還沒有掉落在我頭上的時候輕輕將它盪開,那小小的茶葉帶着一股強橫又溫和的勁氣。
我步進屋子,因爲下過雨,屋頂的茅草似乎被風吹落了一些,房樑上不斷滴落着水滴,有個老人帶着斗笠,坐在屋子中間,如果外人見到一定會嘲笑這個奇怪的老人在屋裡還戴着斗笠,然而我卻不會,因爲我深知他做的任何事都是因他心性而定,與世間常理無關。
屋內飄蕩着清醇的酒香,老人的右手旁正有個火爐在煮酒。
“涼伯”我輕輕地喚了一聲,慢慢走過去坐在了他的面前。他枯瘦而有力的手輕輕提起酒壺,將一杯熱酒倒在了我面前的酒杯裡,騰起的陣陣熱氣帶着薰醉的酒氣侵入到心底暖了久經風霜的我。然而我的心底卻依舊那般悲涼又迷茫。
“如何?”涼伯並未看我,只是緩緩端起一杯酒送到嘴邊。
“我的心很涼,很涼,酒已經暖和不了它了,我也很亂、很亂,不知道如何做,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宿命而已,你所做的一切本就在天意,悔過早已無用。”涼伯放下酒杯,慢慢清理着茶葉中的渣滓,也並未看我一眼。
“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涼伯手上的動作一滯,終於停下來看着我,淡淡問道:“那麼你現在決定如何做?”
“我想爲他們報仇,可是慕容易上死的時候,我莫名的有一股難過,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何不放下,你本就是狼的兒子,世俗與你本毫無關係,若不因爲那場邂逅,你現在豈非還在深山中。”涼伯又繼續清理他的茶葉。
“那涼伯您又何須理淨茶葉,是非既然都不重要,那糟與純豈非也一樣了,涼伯您尚看不穿,又何謂我了。”我閉上眼沉了一口氣。
涼伯苦嘆了一聲,平靜的問我,“那麼你可否爲你自己活過”?
我一怔,心裡那股刺痛漸漸化爲淚水模糊了眼。涼伯卻肅然道:“哭並不屬於你,你既然選擇了爲世俗牽絆而活,就要懂得眼淚在這世上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哭泣不會讓人同情你,而只會讓人覺得你弱小可欺。”
我站起身來,往後倒退了三步跪在地上向涼伯深深一拜,這一拜有言不清言不盡的恩情在其中。
“師傅,四年來承蒙你授業之恩,雖然我們並未行師徒之禮,但您一生都是我的師傅,此次前來是來向師傅闊別的,徒兒深知爲報家仇多兇險,不知此去是否還會有機會再見師傅,請師傅多加保重。”
涼伯揮了揮手,別過頭去,我知道他也落了淚。
{捌}
逍遙宮
寒冷的風在廣袤的廣場上流過,寥寥的雪花在空中飄旋着飛舞,我望着湛藍的天空,冷得有些發抖,我本是在常年積雪的深山裡長大的孩子,本該早已不懼這風寒了,然而那風雪中卻埋葬着我沉痛的回憶,所以我竟然如此怕這風雪,因爲我的心靈深處已不在溫暖。
我穿着如雪的白色輕衣,衣訣在風中凌亂飛舞,常憶起她說雪白色的衣服好看,我深吸一口氣緩緩地一步步上前。那個恍若畫境中的姑娘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我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薛悅姑娘請你讓開。”
她並未讓開,但是也沒有阻擋我,只是饒有興趣的看了我一眼問道:“你負手前來找逍遙虹未免太過託大。”
我停住了腳步,問道:“你看過我用劍?”她笑笑搖搖頭道:“沒看過,江湖上沒人見過千里尋出手。”我看了看前面是一段高聳的雲梯,笑道:“你真正懂得什麼叫劍嗎?”
天梯上是一座宏偉的大殿,無數逍遙宮的弟子已經從天梯上衝下,我依舊緩緩走上去。
“我來是找逍遙虹與你們無關,請讓開。”
一道劍華從上空襲來,我側身一讓,左手拉住他的持劍的右手在他的少陽經脈上一點,他悶哼一聲,劍已脫離他手,我順勢接過他那柄劍。騰身而起掠過那幫弟子,冷聲喝道:“逍遙虹。”
所有的弟子在我一喝之下,靜住不動,大殿似乎都在抖動不斷迴盪着我的聲音。薛悅譏笑道:“你說的真正的劍莫非就是你手上那柄?”我回頭往下看了看她搖搖頭道:“劍在心中,什麼劍都是神劍。”
“荒謬。”大殿內傳出一雄厚的聲音,一箇中年男子便出現在了我的對面,他玉劍一橫冷冷道:“毛頭小子焉敢說教,劍本死物質化不同,差劣各異是以有世人而求名劍。”我冷冷道:“虧你學武多年也這般愚蠢。”
他冷哼一聲道:“那日在慕容府上沒有殺了你,你就應當感謝蒼生,喔,對了,還要感謝那個小姑娘求我饒你一命呢,多虧她幫忙我纔可以輕易地血洗慕容府,你若現在離開,我還可以放了你。”
我看着手中那柄樸質無華的劍,最後擡起頭道:“師傅一生禦敵只出三招,我不若師傅,但今日對你也只出三招,三招若過,你是死是生我都絕不在出手。”
我聽見雲梯下那幫弟子的大笑,也聽見薛悅略帶怒意的說道:“你真是想死了。”
逍遙虹突然一閃,消失在視線內。我閉上眼睛不禁嘆息道:“你竟這般愚蠢,一招便夠。”或許殿下的人都沒有看清逍遙虹的身影,但若想以先發制人出其不意勝人,無非是一些還在武學界限處徘徊的人。這一劍無論多快,始終快不過心快不過時間,我閉着眼微微側身躲過他凌空而落的一劍,妙到巔毫的探出二指絕不留任何收手的機會給他,探手在他的任脈的神闕穴上一點。
他登時癱軟倒在地上,眼裡是無盡的恐懼,我上前冷冷問道:“二十一年前,殺玉龍笑的人究竟是誰,憑你根本不可能。”他滿臉驚恐的看着我,手指顫顫巍巍的指着我道:“你是西魔的兒子?”然後鮮血自他嘴角流出,他竟然咬舌自盡。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