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了頭來,道:“好。”
黑使者扯了白使者的衣裳,白使者搖了搖頭。
“即刻就去。”允稷說着拉着宋茗微的手,“茗微,你別怕。”
宋茗微只覺得鼻端痠痛。
師父,那一個尊法尊佛的人怎麼會威脅神使,又怎麼敢私自擅改生死簿?
“師父,這樣,你是要犯下天條的。你不要……”
允稷笑着拍了拍宋茗微的頭,“你的命重要。”
又是這樣的話。
宋茗微忽然恨不得就將自己掐死,她從不這樣覺得!
她忽然停下,拉住了師父的手。
“師父,你別去了。我自己犯下的錯,我自己承受。不能讓師父成爲觸犯天條的人,師父,你聽我說……”
“茗微,你聽師父的。往後想要見師父可能並不容易了,這就當做師父對你的最後一個要求。”
再見師父並不容易?
爲什麼?
她搖着頭,心裡說不出地悲涼。
“師父,是因爲你成仙了嗎?”
允稷頓了下,點了點頭。
“是啊,師父成佛了,自是不受天條束縛。天界和人界是一樣的,都有貪官污吏,都有上行下效,也有像我這樣,插手下方的事的,並不見得都會被天譴。”
宋茗微聞言含淚噗嗤一笑。
“師父說的是真的?”
允稷摸了下宋茗微的發,點了點頭。
“出家人不打誑語。”
宋茗微這才放心下來,跟着允稷入了地府。
陰森森的地府裡,百鬼哭泣,也有女鬼在咯咯笑着。
黑白二使悄然地來到了一個宏偉的宮殿。
黑使道:“閻王爺不在此,你們動作快點。”
只見宮殿前一個鬼頭骷顱的圓桌上,一個木盒子飛來,允稷接了過去,放在了手心。
他取出裡頭一本並不厚重的書,上面赫然寫着生死簿。
白使者渾身顫抖地在門外望風,催促道:“快點,否則閻王爺來了,我的小命就沒了。”
允稷深吸了一口氣,拉着宋茗微的手安放在了那生死簿上。
生死簿翻開,虛空之中出現了一列列血紅的字來。
“宋茗微,九尾狐,生於大梁佳隆三十八年,死於大梁佳隆五十三年,坑埋屍體上千,罪無可赦,當入十八層地獄,受盡刑罰,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那些字印入宋茗微的眼,像是一個巨大的鐘鼓在她的心裡奮力一擊打。
她怔怔看着,這個時候的她忽然生出了衆多的迷茫來。
她知道錯了,可她知道,這個錯她必須錯。
看着自己的名字被打了赤紅色的硃砂叉印,只覺得世上的路那麼窄,那麼窄。
她一朝行差踏錯,就沒了出路。
她纔想到,這一世她只有十六歲,就沒了命,不得超生了。
呼吸凝滯在胸腔,她茫然地看着師父,見師父的手在那生死簿上一劃,那赤紅的印記陡然散開,像是一滴墨水在清澈的湖面上留不下半點痕跡。
“大膽,是誰擅改生死簿!”
一聲震耳欲聾的怒吼響起,黑白二使嚇了一跳,急忙跪下來,磕頭道:“閻王大人,我們是被魔尊脅迫的,我們什麼都沒做。”
只見一個黑麪閻羅走了進來,一道鬼火朝着宋茗微和允稷二人射去。
幽藍色的鬼火打來,允稷抱着宋茗微騰空而起,道:“閻王,我只想你行我徒兒一個方便。”
閻王冷冷地看了宋茗微一眼。
“她罪大滔天,這生死簿上的一切判決,都是公正的。我放不了她,老天也放不過她。本來她被西天佛祖收去了,我無話可說。可她現在出來了。”
閻王說着就要搶過生死簿,卻突然生死簿被另一隻更快的手奪了過去。
宋茗微愣住。
黑袍如水,金龍嘯天,他從側邊轉來,拉住了宋茗微入了他的懷,他狂放而冷傲地盯着閻王,手中的生死簿被他緊緊捏着。
“閻王,這生死簿既已改,沒有再設罪的可能。若你還不罷休,信不信我將這本生死簿毀了!”
只見他高舉這本生死簿,迎向了一簇鬼火。
閻王大喝了一聲。
“爾敢!”
允祀冷笑了起來。“還沒有我允祀不敢做的事。”
宋茗微忽然拉住了允祀的手。
他知道,他這麼一做,他逃不過天譴,他擾亂了人鬼這個平衡世界,將會受到可怕的懲罰。
“允祀,不要衝動。”
允稷從允祀手中拿過生死簿,道:“閻王,這生死簿我替你保管,若有什麼麻煩,儘管可以來找我。”
說着允稷就將那生死簿放入了赤色袈裟裡頭。
在那瞬間,他身上金光乍起,他臉色微微一變,就對宋茗微道:“允祀,茗微,我送你們回去。”
“哪裡逃?”閻王朝着三人打來。
允稷一記佛掌與閻王對峙,道:“你們快走,我馬上就來。”
宋茗微搖頭,她看到了師父眼中一閃而過的藍光,心裡莫名地慌了起來。
“師父,我和你一道出去。”
黑白二使對着允祀出手,而鬼兵忽然衝入。
他們三人被圍了起來。
閻王盯着三人,冷厲一笑。
“幾百年了,還沒有人在我的地府鬧事。今日,我要你們有去無回。”
允祀和允稷走到了宋茗微面前,二人像是一座宏偉的大山將宋茗微眼前危險全部擋住,她只看着鬼氣森森的大殿之上,到處都蔓延着鬼火。
允稷甩出一串佛珠,佛祖炸裂開來,他忽然對着宋茗微和允祀打出了兩掌。
二人的魂魄一閃,竟消失了。
允稷一人被所有人圍住,他縱身一躍來到了閻王面前。
那藍色的眸光瞬間凝聚在了閻王身上,閻王身上的氣焰頓時消失無蹤,他深吸了一口氣,只能怔忪地看着對面那清冷若蓮的臉上生出了傷痛的幽藍蓮花的標誌。
魔,是這世上除了佛之外最大的力量。
閻王之前還以爲是黑白二使爲了撇清隨口胡言的,竟沒想到消失了兩千年的魔尊竟然出現了。
一陣威壓壓迫下來,閻王只覺得自己的手骨寸寸斷裂。
“可還想要生死簿?”
閻王只覺得呼吸都停了。
他只能呆滯地盯着允稷,說不出半個字來。
“我的徒兒你可打算放過?”
身體傳來的劇痛讓閻王終究示弱,魔尊,是連天帝都不願意去面對的可怕對手。他一個鬼界閻羅,如何能與他抗衡。
閻王不住點頭,才發覺那令他渾身都溼透的威壓散去,他頹然一坐,癱在了地上。
“記住你說過的話。”
閻王渾身冷汗涔涔,擡起頭來之時,魔尊沒了,地上卻躺着而生死簿。
閻王接過去一看,手心忽然一疼。
翻開手來,竟發現手心上一朵藍色的蓮花含苞待放。
他驚懼地環顧四周,心裡咚咚作響。
這就是兩千年前享負盛名的,魔種蓮花。
中了這魔種的人就會對魔尊死心塌地,不敢生半點違背之意,否則蓮花盛開,魂魄撕散,三魂七魄歸在十方世界,受盡苦楚折磨而死。
他看着生死簿,翻開宋茗微的名字,卻怎麼都不敢再動了。
西天佛塔前,一道赤紅身影出現在佛塔門前,他猛地吐出了幾口鮮血,幽藍色的光芒漸漸散去,他像是一杯無色無味的水,沉靜無言地跪在了佛祖面前。
“弟子見過佛祖。”
“你……魔xing又生了,你可想過要如何剋制?”
允稷雙手合十,默唸了幾遍心經,道:“佛祖,我只想她平安無事。”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佛祖嘆了一聲,道:“允稷,你是不是知道了?”
允稷點了點頭。
佛祖沒有多言,道:“進去吧。”
佛塔大門打開,允稷站了起來,看着門口形成了一道雷電的滾球堵在門口,他眉眼竟是閃都不閃,就走了進去。
那閃電瞬間穿入了他的身體,他身上的赤紅袈裟碎裂開來。
幾道閃電擊中心臟,一聲聲轟鳴響起,他頭上的白髮盡數飄落,他的金身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裂紋。
那裂紋越來越深,而他依然雙手合十,一動不動。
他微闔着雙眼,長睫下兩道淡淡的陰影。
突然陰影晃動,他震驚地回過頭去,見着宋茗微站在了佛塔外,驚恐不已的臉。
“師父!師父!”
宋茗微瘋了一般,想要闖入,卻被幾個和尚擋住。
她看着師父身上裂開的血肉,心痛不忍。
果然是,果然是。
她猜想的沒有錯,是師父來到了西天,替代了她受罰。
她記得佛祖說過,出了這佛塔再進去,便要真身碎裂!
宋茗微只覺得一口鮮血腥甜而兇猛,充斥在她的口鼻,她落下血紅的淚來,大喊道:“你們想要做什麼衝我來,衝我來啊,不要傷害我師父!”
她打向了一個金身和尚,卻發現人家巋然不動,她推也推不開,打也打不走。
宋茗微無助極了,卻看着師父轉過頭來後,道:“師父快走,師父!”
允稷沒有動,只道:“茗微,我被關入佛塔與你無關,是我犯了大錯。”
“你胡說,你胡說。仙鶴,你出來說句話,仙鶴!”
一隻白鴿飛來,落在了二人面前。
它展開翅膀,變成了一隻仙鶴,允稷卻緊緊盯着仙鶴,仙鶴抿了下嘴,什麼都沒說。
宋茗微見狀,嗤笑了起來。
“師父,到現在你還在騙我嗎?你知道我聽過最好笑的話是什麼嗎?是你說的,出家人不打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