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相碰,烈酒下肚,如同火燒一般,所燒灼的,不是身體,而是那怎麼都回不去也無法改變的曾經。
“郭野,我王乾安做了一輩子大惡人,你做了一輩子好人,想不到,想不到最後還是我這個大惡人,看着你這個老好人遭罪,當年要不是你勸我,我怎麼會放下李家那個餘孽,但是沒想到,最後還是你在那個餘孽身上栽了跟頭,你說人生這東西,誰能夠看的透?”王乾安滿臉通紅的說道,兩杯六兩下肚,已經讓這個男人有些飄飄然。
郭野則臉色鐵青,他喝酒不會上頭,反而越喝臉色越是蒼白,這種人喝的多,但是醉起來簡直是生不如死。
“都是命。”郭野自顧自的給自己滿上第三杯,似乎已經能夠喝出了這藥酒辛辣之外別的味道。
“都是命。”王乾安重複着,這麼幾個已然快到五十歲,帶着沉甸甸故事卻怎麼都放不下的男人們,似乎還想着支撐起一片怎樣的天空,殊不知在他們的大醉之中,屬於他們的那個時代,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麼久多麼久,以至於連回味,都無法回味起來。
“老王,一定要好好活,說一句不中聽,要是有那麼一天,你也走了,咱們那個鐵鑄的時代,也就真的被徹底埋沒到了這時代的長河之中。”郭野拍了拍王乾安的肩膀,端起這麼一杯酒。
王乾安使勁使勁,無比用力的點了點頭,再次舉起這酒杯,眼神迷離看似醉了,但是表情卻是那麼那麼的複雜的說出了那麼一句:“敬鐵鑄時代!”
“敬鐵鑄時代!”郭野說着。
酒杯再次碰到了一起,然後猛的下肚,郭野已經喝不出了辛辣的味道,雖然有幾分頭暈腦脹,但是他清楚的狠,這一股頭暈腦脹不來自於這幾杯烈酒,而是來源於屬於他們的那個鐵鑄時代,那個由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所鑄造的時代,就這樣在如今不知道多少人的漠視之中,被時間給徹底無比徹底的給抹殺了。
王乾安也大口灌下去,雖然他的酒量跟郭野比起來差上幾分,但是大有一股捨命陪君子的味道,要可知道他身邊這個認識了不知道多少的朋友,已經再也見不到了,過去郭野雖然活着不堪,但是王乾安怎麼說也知道這麼一杆槍還活着,但是如今這一杆槍就要這麼蒸發在這個時代了,這讓知道其故事的王乾安,無比無比的感嘆。
“鐵鑄時代,登摩時代,如今這個時代,叫什麼?”郭野說着,再次給自己倒滿一杯酒,王乾安想要搶過酒桶,卻被郭野制止住。
“給我酒。”王乾安臉紅脖子粗的說道。
“我要你回答我。”郭野說着。
“孤逆時代。”王乾安在大醉中這般嘟囔着。
郭野一時陷入了沉默,王乾安趁機搶來酒,給自己再次倒滿。
郭野喃喃着這個並不好聽的名字,也許讓他如此失神的,不在於那個時代,也不在於孤逆,而是在於那個“孤”字,或許這個時代,僅僅只是這麼一個孤獨的時代,自始至終他孤身一人跟他的故事抗衡着,而徐饒也是這般,跟自己的天人交戰的活着,還有那緬懷登摩的趙匡亂,無數懷揣着太多太多東西的人們,無一例外,孤獨的活着。
這耀眼的孤獨啊,耀眼的讓郭野怎麼都喘不過氣來,他也不知道到底是那麼一條孤獨的野狗,還是一條孤狼,總覺得這“孤”太過太過的傷人了。
“再喝!”王乾安舉起酒杯,大有一股千秋大業三杯酒萬丈紅塵一壺茶的感覺。
“喝!”郭野舉起酒杯,一飲而下,忘乎所以,但是心,但是儘管如此,心似乎還是被這世間所有的苦所折磨着,那是他喝再多的酒,就忘不掉的一場夢,而這一場夢全部全部的東西,都來源於一滴眼淚。
再次滿上!
“老王,曾一個問題困擾我許久許久,那是我在五嶽臺事件之後,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給予了我所有的自由,但是我卻分明看到了她的眼淚,那個眼淚到底是什麼?”郭野搖晃着酒杯,看着這第五杯酒,感覺一切都是那麼那麼的望眼欲穿一般。
已經大醉的王乾安一隻手搭在郭野的肩膀,似乎已經做不到工工整整的坐下,他用含糊的聲音說道:“郭野,兄弟我打心眼裡服你,你知道不知道,你讓整個局浦所培養出來的奇女子,愛上了你,當然也就是因爲這多餘的愛,讓她走到了人生的結局,她的死,難道你會不知道是整個局浦所爲?”
“是愛嗎?”郭野自問着。
“那就是愛!”王乾安用盡全力辯解。
“那就是愛。”郭野喃喃着,再次舉起酒杯,這一杯所敬的,似乎是這世間所有情愛的苦。
但是這一次,他沒有一口灌下去,而是慢慢的飲着,就好似在充分體會着酒中的那一股辛辣,酒中的那一分唯有那個女人才會給予他的柔情,他郭野槍用一生來做一個問心無愧,無愧於任何一個人,但是最後最後,還是辜負了她,辜負了那個這個昏暗時代之中,唯一一個愛着自己的女人,所以他纔是一個悲劇,因爲他終究還是沒有找到自己的靈魂,還是沒有,還是沒有!他掙扎着把這一杯酒喝光。
“郭野,代我王乾安,告訴這個世界,曾經有一個鐵鑄的時代,由我們的鐵血而建成。”王乾安已經徹頭徹尾的醉了,他已經躺在了沙發上,但是嘴裡一直還在喃喃着關於那個鐵鑄時代的故事。
郭野點了點頭,再次倒滿,估摸着連他自己都忘了,這到底是第幾杯,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他對着蒼天,對着王乾安,對着那個曾經逝去的鐵鑄時代,對着那個女人所留下的淚水,用盡全力喃喃着:“再喝!”
“喝!”爛醉在沙發上的王乾安這般應和着,估摸着這僅僅只是條件反射罷了。
一杯,一輩子烈酒下肚,郭野慢慢起身,在房門前,再次遇到了那個名爲英子的女人。
女人看着郭野,小虎牙在她懷中已經睡着。
“嫂子,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的郭野說話仍然是那般的清澈,似乎他從未喝下這幾杯烈酒一般。
女人搖了搖頭,給予郭野一個笑臉,似乎一點都不在意這兩個男人所留下的一片狼藉。
郭野有些慶幸王乾安能遇到這麼一個女人,伸出手摸了摸小虎牙的柔軟的小臉蛋,說道:“嫂子,老王這人別看沒有個正經的模樣,其實他骨子被任何人都要正,我就先走一步了。”
女人點了點頭,似乎對於那個男人,跟徐饒有着同樣的感觸,或許是怕吵醒小虎牙,輕聲說了一句,慢走。
徐饒大步離開,絲毫沒有帶着什麼拖泥帶水。
這夜晚還是徹底壓了下來,只不過這個生在了黑暗之中的人,似乎天生就有着一雙黑色的眼睛,他可以看到這黑暗之中隱藏着的也好,窺測着的,覬覦着的,一切的一切。
大醉的他,漫步走着,手中慢慢多了一些東西,又漸漸少了一些東西,一直到把這麼一條路走成了空靈。
前方似乎有着層層阻礙,有着層層的刀光劍影,但是他的臉上,沒有那麼一絲,沒有那麼一毫的畏懼,他何其畏懼?
吶喊聲在空中戛然而止,廝殺聲在寒夜中隨着這冰冷漸漸凝固,他的腦中,唯有那麼一句,喝!再喝!繼續喝!
如果真還有其他的東西的話,估摸着也只有那一滴晶瑩的淚光,隨着這徹頭徹尾的黑,瀰漫在了這整個長夜。
他走着,前方,遠方,是那晶瑩的淚光,他拼命,無比拼命的追尋的東西,雖然這一路,不斷不斷有着人倒下,但是他全然不顧身邊的一切,因爲他只感覺那看似觸手可及的東西,慢慢的變成遙不可及起來,他醉了,徹頭徹尾的醉了。
也就是這麼一個大醉的人,在這一條漫漫的長路之中,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紅。
這一夜,註定是讓人難以遺忘的一夜,也就是這麼一夜,一個可怕的故事傳遍了整個時代,一個男人,以一己之力,衝破了所以堅不可摧的東西,這是一個面對着整整一個時代都沒有畏懼的男人。
儘管如此,儘管如此,仍然沒有人知道這個男人的姓名,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從哪裡來,又要去往哪裡,爲了什麼,有着什麼樣的目的,或許唯有那麼寥寥幾人,那苟延殘喘的幾人,纔會因爲看到這個男人的模樣,想到這個男人的名字,然後腦中才突然有了那個一個關於一個唄人遺忘時代的故事。
那個故事,來自於那個鐵鑄的時代,一個由鐵血所鑄造的時代,那是一個英雄的時代,一個江湖的時代,而如今,這是一個什麼樣的時代?所有人開始拼命疑惑起來,也許唯有那麼一個醉鬼,才說出那麼一個孤逆時代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