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另外一片戰場。
“咻咻!”箭如雨下。
俞亮也懶得再躲,他嘆息一聲,抽出腰刀,要朝田埂上一個建奴投去。就算是死,也要再拖一個敵人陪葬。
身上已經中了好幾箭,卻不痛,只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空有青雲之志,一身武藝,可第一次上戰場卻要隕落於此,不甘心啊!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間,一聲呼嘯,從山灣的拐角處突然衝出來一羣黑壓壓的人潮。這羣人來得如此突然,先前竟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突然殺出,建奴一時未防,驚了戰馬,立即就有兩人被座下的大畜生拋到地上,被一陣亂刀砍翻在地。
可憐先前那些建奴騎兵衝鋒起來勢如破竹,但一但落地,沉重的鎧甲讓他們一時間無法戰立,就這麼輕易地被剁成了肉醬。
這突然發生的一幕叫俞亮大爲驚喜,定睛看去,卻見來的人身上都穿着古怪的鎧甲,有的人頭上還頂着一個牛頭模樣的頭盔。這些人手中的武器也非常獨特,有長柄竹槍,有薙刀,也有倭刀。
不用問,自然是島津聯隊的倭奴。總數大約有三百之巨,將那條進村的道路擠得滿滿當當,水泄不通。
死裡逃生,即便是堅強如俞亮這也是興奮地大叫起來,伸手扯着掛在自己身上的箭支:“來個人,將我拉出去。”
“是俞教頭,快快快!”倭奴們大聲叫喊起來,立即就有人騎了馬不管不顧地衝進水田,將手中的朱槍伸了過來:“抓住了!”
戰馬一跳進水田,立即陷到馬肚子處,再也無法向前一步。
但已經足夠了,俞亮一把抓住槍頭,大喝一聲騰空而起來,直接踩在馬背上,幾個起落就躍上岸去,落地生根,手中的雁翎刀投出,直接將一個建奴騎射下馬來。
這一手當真是鶻起鷹落,異常漂亮,衆倭奴又同時大聲喝彩。
見突然殺過來這麼多人,那二十多騎建奴顯然是措手不及,都拔轉馬頭朝後退去。
路實在太窄,大家擠在一起,戰馬失去了衝擊距離,騎兵就是任人宰割的對象,作爲經驗豐富的戰士,建州白甲不約而同地轉身撤退,/
“俞將軍,你不要緊吧!”一人在人羣裡喊。
喊話這人正是先前剛離開的周仲英,他連聲大叫:“快給俞教頭一匹戰馬,建奴要殺過來了!”
俞亮接過一個倭奴遞過來的繮繩,又搶過一把長槍,忍不住問:“老周,你怎麼回來了,不是叫你快些去報信嗎?”
周仲英一張臉還是那種標誌性的蒼白,也不知道是驚懼還是被冷風吹的。他罵道:“老俞,咱們好歹也是生死之交,袍澤弟兄,我也知道你叫我無報信,其實就是讓我逃命。我若是就這麼走了,以後還怎麼見人,還怎麼面隊自己的良心,你這是要陷老子於不義啊。還好,我在路上遇到這羣倭奴正在追擊殘軍,這就將他們都收攏了,命他們過來救你。你也知道老子是不懂得帶兵打仗的,現在好了,部隊交給你。他孃的,這羣建奴實在可惡,俞亮,不許走了一個,否則老子得向偵緝廠舉你作戰不利,懦弱無能,你就準備着去樑老闆那裡喝茶吧!”
他一通痛罵,俞亮不但不氣惱,心中卻是一暖,眼睛都熱了,喃喃道:“袍澤弟兄,好一個袍澤弟兄,老周,你這個大哥俺認識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說完,他大喝一聲,“所有人聽着,朱槍、竹槍、薙刀手在前,倭刀手在後,把路給我封住,建奴的騎兵要過來了,頂住,頂住!”
話音剛落,那十多騎建奴拉開距離之後猛地衝過來,人馬雖然不多,可馬蹄捲起的爛泥土鋪天蓋地,氣勢甚是驚來。
周仲英“啊”一聲,也顧不得體統,就猛地朝山上的樹林中跑去,動若脫兔。
俞亮看了看身邊的幾百倭奴,心中猛地一緊。做了島津聯隊和朝鮮營一段時間的槍棒教頭,他原本以爲已經將這些混帳東訓練得非常不錯,可真上了戰場,剛纔朝鮮營那些混帳東西的表現實在不堪,遇到敵人的騎兵,可說是一觸即潰,倭奴能頂住敵人的衝鋒嗎?
他沒有信心,這些倭奴實在太矮小了,在體能上有天然的劣勢,又如何扛得動敵人的戰馬,說不好又是一場大潰敗。
心念剛一動,建奴的戰馬就已經衝到陣前,馬頭已經碰到槍尖了。
這是最危險的時候,以步對騎,崩潰通常都會發生在這一刻。很多步兵都會承受不了這種壓力,丟掉手中的兵器轉身逃跑。接下來,就是一場一邊倒的大屠殺。
可是,那些倭奴卻沒有動,就好象是呆住了。
“劈劈啪啪!”一陣槍桿子折斷的聲音傳來。陣前的一排朱槍、朱槍斷了一地,一排矮小的倭奴被巨大的衝擊撞得口吐鮮血騰空而起。
但是,衝在最前面的幾匹建奴的戰馬也被刺穿了胸膛,狠狠倒地,又衝翻了一片步兵。
“竟然扛住了敵人的騎兵……”俞亮已經捏緊了大槍,正準備等到自己部隊崩潰地時候補上去,卻不想這些日本矮子給了自己一個巨大的意外。
“我軍要勝了,要勝了!”喜悅從心底升起。
可還沒等俞亮下令,陣中,有一個鬼子提着倭刀尖銳地叫了一聲:“呀噶給!”
彷彿是一羣炸了窩的野蜂,所有的倭刀手到撲了上去,眼前是一片閃爍的刀光。
瞬間,日本子就和建奴攪在了一起。
這些倭奴裝備簡陋,尤其是那些浪人爲了他們所謂的武士風範,很多人都沒有穿鎧甲,腳下只一雙髒西西的木屐,這一跑起來,武士袍飄飛而起,露出****的小短腿,上面的腿毛清晰可鑑,這些蠻夷竟然沒穿褲子。
裝備實在太差,又都是倭刀,一衝上去遇到武裝到牙齒的建奴自然是吃了不小的虧。不斷有人被敵人的重武器直接轟翻在地,順着路梗滑進爛田裡顯然是活不成了。
可小鬼子就好象是瘋了一樣,口中大叫着:“萬歲萬歲!”就這麼不要命地擠上前去,手中刀亂糟糟地在騎兵身上割切劈砍戳刺。
叮噹聲中,有不少倭刀直接折短。
轉眼,就有二三十人被建奴殺死。
但是,建奴人馬實在太少,倭奴這種狀若癲狂的人海攻勢還是將他們裹脅其中,再也跑不動了,不斷有人被他們直接從馬上扯下來。倭刀雖然鋒利,卻不利劈砍,根本就砍不開建奴身上的重甲。
可小本子都是一根筋,通常是三五個人圍着一個建奴用刀不停地割着,根本就停不下來。
可憐那些建奴被人割開鎧甲,割上皮肉,一時也死不了,就那麼皮開肉綻地痛得滿地亂滾,淒厲慘叫。
眼前全是滿地亂滾的,渾身爛泥的人影子,好好一場鐵血的肉搏戰打得就好象一羣豬在泥潭裡撒歡。
戰鬥從一開始,俞亮就沒能插上手,看到這種情形,他瞠目結舌:這些倭奴身上真有一股瘋勁啊,難怪萬曆年間的朝鮮之戰會打得那麼艱苦。可惜本子實在太矮小,若能夠再高些壯實些,倒是能練出一支強軍來。那些朝鮮棒子,空長着高大身坯,其實他孃的就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他吸了一口氣,騎兵馬上衝上去,一搶將一個在地上翻滾哀號的建奴刺了個透心涼,大吼:“幹得好,衝鋒,衝鋒!”
“萬歲,萬歲!”滿耳都是倭奴玉碎衝鋒的號叫。
建奴已經沒剩幾個了,當然,倭奴也死了四五十人,路邊的稻田被人血灌溉,已經變成了紅色。
……
自從中槍流了一路血的尼堪一直處於昏迷之中,直到在前邊小村中被手下灌了一口熱湯才清醒了許多。但身上還是軟得厲害,腦子裡懵懂得如同裝了一團糨糊,自己是怎麼被手下扶上戰馬,又是怎麼隨手下殺出村子的他也不是太清楚。
先前俞亮的出現將他驚醒過來,這個明將實在厲害,還好那賊廝鳥落進水田之後,已成了待宰羔羊,可就在這個時候,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一羣倭寇,竟像是瘋了一樣用以命換命的方式將自己所有的親衛都拖下戰馬,在泥地上翻滾扭打。
這突然發生的一幕,讓他驚得不知所措。
有一個親衛急切大叫:“貝勒,快走,快走!”
“走……去哪裡……”尼堪腦子裡一片混沌,眼前到處都是渾身淤泥的人影,將道路封得滿滿當當,自己就如同置身於一個骯髒的豬圈裡,一時間哪裡衝得出去。
他抽出騎弓,搭起一支羽箭,卻不知道該射向哪裡。
常年在戰場上養成的嗅覺還是讓他心中一陣悲涼: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局面了嗎,難道我尼堪真的要命喪於此?
正在這個時候,一雙精亮的眼睛如同刀子一般刺來,叫他一個激靈。
擡頭看去,先前那個落到稻田中的明將已經騎着馬潑風一般衝來,就那麼不分敵我地將身前的人逐一踩進泥中:“貝勒,你是尼堪?寧鄉軍俞亮,取爾頭顱!”
大槍就夾帶着一股狂暴的勁風當胸刺來。
槍扎一條線,如游龍,似猛虎,重拙大,中平堂正,好槍法!
尼堪手一鬆,箭射出去的同時,也不管是否射中目標,他丟掉手中騎弓,猛地抓住槍頭:“喝!”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大吼,凝在半空,不動了。
兩人的力氣是如此之大,就連座下飛奔相撞的戰馬也停住了,長嘶一聲,高高地揚起前蹄。
“喀嚓!”槍桿子斷了。
尼堪只感覺自己騰雲駕霧一般飛了出去,直接朝路邊的樹林飛去,然後轟隆一聲將一根兒臂膀粗細的麻柳樹撞斷,落到地上。
背心疼得接不上氣來,胸口也有熱血不斷標出,原來,剛纔那個叫俞亮的明將這一槍已經刺中了自己的心口。
擡頭看了一前方一眼,那個明將已經拉停了亂跳的戰馬,楞楞地看着手中折斷的槍桿子,虎口出不斷有血滲出。
“好槍法!”尼堪知道自己已經活不成了,吃力地笑了笑。
就在這個時候,一條纖瘦的人影突然從後面的樹叢裡跳出來,將一顆雞卵大小的鐵彈砸到了他頭上。
尼堪眼前突然變成了紅色,然後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ωωω ▪тTk дn ▪℃ O
……
跳出來的這人正是先前躲進樹林裡的周仲英。尼堪剛纔恰好落到他身前,轟隆一聲,倒將他嚇了一大跳。
當時,周掌牧下意識地就想逃。可這個時候,胸中突然有一股暴戾之氣涌起來,看着無邊細雨,看着滿地的鮮血,突然又回到盱眙血戰時的情形。
想起那個來不及撤過河的女兵,當下就大喝一聲躍了出來,將手中的鐵彈用盡全身力氣撼到尼堪的額頭上。
尼堪乃是沙場老將,在建州爺是有名的勇士。若是在平日,捏死周仲英這個半老頭就好象捏死一隻螞蟻。可以他本就傷得極重,身體極度虛弱。剛纔在同俞亮的決鬥中已經用盡了全身力氣,心口中槍正處於彌留之際,周仲英這一鐵彈打下去,頃刻之間就要了他的命。
等到尼堪的身體軟軟滑落到地,周仲英這纔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粘血的鐵彈:“我好象殺了尼堪,我好象殺了尼堪……”
他徹底地癡了。
戰鬥已經結束,經過這一場血戰,二十來騎建奴被倭人亂刀割死,死狀極慘,地上幾乎沒有一具完整的屍體。
倭寇還處於狂熱的興奮之中,將二十多顆人頭擺成一堆,揮舞着手中的倭刀,亂糟糟地叫着什麼。因爲用的是倭語,也聽不懂,不過想來也簡單,不外是誇耀自己的武功,然後激勵士氣吧。
果然,不片刻,倭奴們都同時高舉着雙方整齊大喊。
這一回俞亮聽懂了,是怪腔怪調的:“萬歲,萬歲,萬歲,萬歲!”
當然,倭奴死傷也極其慘重,超過百人倒在地上。
俞亮渾身帶傷,這個時候才火辣辣地疼起來,他柱着長槍走到陷入迷糊中的周仲英身邊:“老周,沒錯,你殺的是尼堪。真是一件大功勞啊,恭喜,恭喜!”
說着他哈哈大笑起來:“侯爺給你取的綽號沒錯,鐵膽,哈哈,想不到尼堪竟是死在你的鐵彈子下面,若是傳了出去,當是一樁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