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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西苑精舍中。
崇禎皇帝忍不住嘆息一聲:“一場筵講竟折了朕的一個閣臣,真是荒唐透頂了。”
他是又氣又急,忍不住用起了演義小說中的話兒。
想不到堂堂天子萬歲爺,也看這種不正經的書兒,精舍中的太監想笑,卻又不敢笑。
曹化淳道:“太醫院的診斷已經出來了,劉閣老確實患有消渴症,很重。”
“很重……朕正要大用劉宇亮……可嘆……”崇禎不禁大爲氣惱。
剛纔曹化淳已經將事情說得很清楚了,劉宇亮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再加上他年事本高,可以說已經虛弱到了極處。
本來,前一陣,朝堂之中已有呼聲,讓劉宇亮督師薊遼,全面主持對建州軍事。對此,崇禎皇帝也有些心動。畢竟,山東戰場時,劉宇亮的表現非常突出。可以說,能夠守住濟南,扭轉整個山東的局勢,全靠劉、孫二人。相比之下,洪承疇打得可不怎麼樣。
最關鍵的是,朝中部堂級大臣中,有軍事經驗的人也就區區幾個。楊嗣昌且不說了,同他比起來,劉宇亮有更多的實戰經驗。
而且,如今的朝中諸公對於東北建奴都有畏敵情緒,如果讓劉宇亮執掌薊遼諸軍,至少心理上有優勢。
可現在看來,這事怕是不成了。
“萬歲爺說得是,可惜了。”曹化淳也假惺惺地長嘆一聲。
沒錯,筵講時那一幕就是他和楊嗣昌弄出來的。在之前,楊閣老雖然已有八成把握可以肯定劉宇亮得了消渴症,而且很嚴重。如果將此事說出來,不但劉閣老總督薊遼的差事弄不成,只怕內閣的位置也保不住。只不過,作爲一個政治人物,能夠混到閣臣這一位置,沒有人是吃素的。想必劉宇亮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將自己患有重病的消息守得極嚴,要想抓住他的把柄根本就沒有可能。
就算抓住了,報上去,人家也可以來個死不認帳,反打草驚蛇。而且,僅僅是背後打他的小報告,對於楊嗣昌這樣的人物來說,也太下作了些。
所以,楊閣老才和曹化淳設了這個一個局,將劉宇亮直接餓暈過去。到時候,只要御醫過來一憑脈,真相就大白於天下了。
楊嗣昌給曹化淳開出的條件是,在曹化淳執掌京營的事上全力支持。他掌管兵部,軍事上的事情最有發言權,在天子那裡也有很大的影響力。
結果,自然是極好的。
崇禎皇帝心中有些抑鬱,卻還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問:“曹化淳,你問過太醫院的人沒有,劉宇亮的病是否……”
不等皇帝說完,曹化淳就輕聲道:“稟萬歲爺,太醫說了,劉閣老已是不太成了,他的手腳指甲都已經烏青,若再不好生將養,拖下去,只怕就要不良於行。”
“啊!”崇禎忍不住低呼一聲,又長長嘆息:“哎,想不到劉卿家的身子已如此不堪了,當初他在山東時已經爲朕立下大功,朕若再叫他都督遼東,又於心何忍。罷了,罷了,依舊叫洪承疇去,王承恩,擬旨吧!”
“是,萬歲爺。”一直侍侯在旁邊沒有說話的司禮太監王承恩忍不住搖了搖頭,走到案前,提起筆開始草擬聖旨。
事情都到了這一步,劉宇亮總督遼西的事情再沒有可能了。
王承恩爲人一向本分,劉和洪究竟誰總督薊遼同他也沒有任何關係,他只是爲劉宇亮感覺可惜: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得了這種不要人命,卻叫人什麼也做不了的病呢?
很快,聖旨擬好,又用了玉璽,薊遼前線軍事統帥的人選算是定下來了。
崇禎這人精明得緊,自然知道薊遼總督一職是劉宇亮和洪承疇在爭,而洪亨九最近和楊嗣昌走得也近。
內閣之中,溫、周、楊三人當家,溫、週二人對於薊遼總督人選沒有什麼興趣,保持中立。除了劉宇亮,其他兩個閣老是剛提拔進內閣的,基本不說話。因此,這份聖旨明日一早送去內閣之後,不出意外應該能夠通過。
劉宇亮不能總督薊遼確實是一件可惜的事情,不過換成洪承疇也好。畢竟,洪亨九前幾年在陝西幹得也算不錯,正說起才幹,好象比劉宇亮還精幹些。他這次在鮑丘落敗,或許是因爲第一次同建奴交手,等以後在遼西熟悉軍務之後,未必就不是建奴的對手。
這個時候,崇禎皇帝才突然發現自己夾袋中確實沒有什麼人才,尤其是那種督師幾省的閣部級人物。自盧象升殉國、孫傳庭眼疾之後,更是寥寥無已,現在劉宇亮又病得厲害。出來洪承疇,還找不到第二人。
等到擬完這道聖旨之後,崇禎皇帝又道:“劉宇亮身患重病,過得一陣子,就下一道旨意讓他回鄉榮養吧。罷……朕現在讓劉愛卿回鄉退隱,未免有人說朕心狠,如此對待有功於國家的功臣,且等以後再說吧!對了,既然說到薊遼總督的人選,再下一道旨意給孫元,讓他早些去宣府鎮上任。宣府乃是京師門戶,須又一員虎將鎮守。有孫元把守,朕睡覺也安穩些。”
“是,萬歲爺。”王承恩點點頭,正要提筆繼續寫。
曹化淳卻叫了一聲:“且慢!”
崇禎皇帝:“你又何話要說?”
曹化淳卻撲通一聲跪下去,道:“萬歲爺,奴婢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崇禎卻是奇怪:“這這奴才,有話直說就是了,什麼當講不當講,心中想什麼,直管說出來好了。”
“是,萬歲爺奴才我口說我心,自然不敢欺君。”
崇禎有點不耐煩:“稟上來。”
曹化淳:“萬歲爺,奴婢以爲宣府鎮總兵官一職孫元不適合擔任。”
此言一出,殿中所人的目光一剎間都落到他身上。
崇禎皇帝大奇:“緣何不適合,難道孫元也身患疾病不成?”
“稟萬歲爺,孫元身子極壯,沒有任何疾患。而且,以奴婢看來,孫元無論是武藝還是功勳,都是當世第一,尤其是他麾下的驕兵悍將,更是絲毫不遜色於當年的戚家軍,用來鎮守京畿自然最合適不過。”曹化淳在地上擡起頭來,咬牙道:“可正因爲寧鄉軍實在太強,步卒實在太剽勇,這樣的部隊卻不適合駐紮京城。”
崇禎皇帝哼了一聲:“這話倒是奇怪,鎮守門戶當用虎將,有寧鄉軍在,朕也睡得安穩,怎麼就不適合了。你這奴婢,胡言亂語什麼?”
曹化淳:“萬歲爺這話奴婢不敢苟同,唐昭宗時,鳳翔節度使李茂貞乃是當時難得的虎將,鳳翔也是唐末少有的強軍。奴婢斗膽請問萬歲爺,有李茂貞把守扶風、鳳翔,把守長安西面門戶,昭宗皇帝可睡得安穩。依奴婢看來,守門當用狗,而不是能用虎。虎是放出去傷人的,若養在家中,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禍及主人之身。”
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在殿中炸響,屋中衆人都是面容一白。
王承恩沒想到曹化淳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話暗指孫元有不臣之心,當真是歹毒異常。若當今的天子聖明無過,遇到昏聵之君,說不定孫太初就會成爲下一個熊廷弼了。
他深深地看了曹化淳一眼,低聲道:“曹公公,話可不能亂講。孫元可是有功於我大明的,剛得了萬歲的封賞。”你現在又暗指孫元是唐末藩鎮,叫天下人聽到,豈不笑話崇禎皇帝識人不明?
崇禎皇帝也是面色大變,怒嘯一聲:“曹化淳,你滿口胡唚什麼。孫元可是朕一手提拔起來的有功之臣,這次建奴入侵,若非寧鄉軍,濟南只怕已經失陷於敵手。這樣的功績,朕自然要大大地封賞。你這小人,竟然在背後搬弄是否,無端懷疑一個有功之臣的忠臣,當朕是昏君嗎?”
在崇禎皇帝看來,孫元以前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參將,在大明朝的邊軍中也不過是一個小人物。之所以能夠做到正二品的金吾將軍,還不是自己一手提拔。否則,當年在知道孫元是魏黨餘孽之時,一道聖旨下去,這個孫元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
因此,他對自己用人的眼光還是非常得意的。
如今,這個曹太監竟然說孫元是反賊,立即將他觸怒了。
見崇禎皇帝一臉鐵青,曹化淳身子顫抖起來。其實,萬歲爺這個反應早在他的預料之中,也想好了應對之策。
他叫道:“萬歲爺,奴婢眼睛裡只有陛下,對你是忠心耿耿的,可不認識其他人。奴婢手上又一樣東西,這孫元究竟是忠是奸,萬歲爺只需看上一眼自然明瞭。”
“什麼東西。”
“這是孫元在盧象升靈堂時所寫的輓聯和悼亡詩,字字句句滿懷着對朝廷對陛下的怨懟,當以大不敬論罪。”說着話,曹化淳從袖子裡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跪行幾步,高舉過頭。
“大不敬?”衆太監終於忍不住低低地“嗡”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