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沈澤棠溫和道,把手伸至她眼前,手指很好看,修長有力,指間有長年執筆磨出的薄繭。
舜鈺沒反應過來,茫然然的看他。
“太子給的。”沈澤棠蹙了下眉,語氣很肯定。
太子同她說話時,沈二爺一直背身站着,不是在看青覆盤旋的藤蔓麼?!
舜鈺暗思忖,卻不敢問出口,識實務的從袖籠裡掏出一兩銀子,才觸到他的手面,卻被連銀子帶手給攥進他的掌心裡。
”手怎麼這麼涼?“沈澤棠看着她問。
他的手掌溫暖又寬厚,把她的手都攥熱了。
這樣其實很不好!舜鈺想抽回手,卻掙脫不得,擡起頭來,不敢看他的眼,只低低的喚一聲:”沈二爺.......!”
沈澤棠慢慢鬆開手,見她脹紅了小臉兒、縮回手藏至身後。
她叫了“沈二爺”,而不是“沈大人”,嗓音軟軟,有些可憐意。
沈澤棠心底莫名的柔軟如水。
他沒想過要攥她的手,只是真的覺得涼而已,便不由自主的做了。
可看着她一副受驚嚇的模樣.......一如王美兒看着徐首輔的神情時.......。
沈澤棠抿緊了脣瓣,心底突然有些惱意,捏了捏銀角子,淡淡道:“太子怎會給你銀子?”
舜鈺便把榜下替人作畫,又遭悔銀,被太子看見一事簡略說了。
沈澤棠沉默無言,知她肅州家境貧寒,瞧一身傲骨,也不是會問秦府伸手的性子。
纔會爲一兩銀子折腰罷,還被人家給欺負了!
“你讓我拿你怎麼辦?”沈澤棠說的很輕,擡手揉了揉眉宇,雙眸微闔的養神。
舜鈺咬了咬脣,她聽到了。
她不需要他拿她怎麼辦,遠遠的不要理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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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子監,崇教坊門前。
一頂路過的二品官轎忽得停下,侍衛打起轎簾,舜鈺同沈澤棠作揖辭別,彎腰才下轎,忽又被叫住。
她轉身看向沈澤棠,聽他問:“我給你的帕子可在?”
舜鈺忙從袖籠裡拿出來遞給他,羞赦道:“一直要還給大人的,卻給忘了.......。“
她突然說不下去,沈澤棠不曉得用帕子裹着甚麼,復還給她。
不待她拒絕,轎簾已徐徐蕩下,一聲銅鑼鏗鏘,轎伕已將紅杆扛上肩頭,擡步穩健前行,後十數帶刀侍衛跟隨,威勢凜凜而去。
舜鈺等那官轎消失的無影,這才轉身慢慢朝國子監內走,想了想,把手裡帕子掂了掂,沉甸甸的。
心裡很好奇,小心翼翼的揭開帕子,頓時怔住。
..........一個大銀元寶,明晃晃的差點閃瞎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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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爺....小爺你纔回哩。”舜鈺擡頭望見秦興同梅遜朝自個奔來,忙把大銀元寶揣進袖籠,心還突突跳個不住。
梅遜見她忙道:“徐爺的小廝讓我同小爺轉告,徐爺隨他爹回鄉祭祖,今日之約不得赴,十日後仍是老地方,要不見不散。”
舜鈺頜首說知曉,秦興見她意興闌珊的樣子,撓頭有些不解:“聽聞小爺今在鹿鳴宴上,做的詩連太子都讚不絕口,小爺怎還一副不高興的態,若是那張步巖,還不知尾巴要怎樣翹至天上去。”
“背後莫道人短長。”舜鈺抿抿嘴,想起甚麼問秦興:“可瞧到宋大人回國子監了沒?”
秦興忙道:“昨聽喬伯說,宋大人這幾日皆宿在敬一亭,方纔我與梅遜等候在此,親眼見得他乘馬車入門。”
舜鈺露了笑容,拍他肩膀,正色說:“你最是機靈。我能高中解元亦有你的功勞。倒未曾謝過你,如今我還有樁事兒需託你去辦,辦好了一起重賞你。“
秦興鮮少見主子這般鄭重其事,笑道:“爺儘管吩咐,小的定竭盡全力辦好就是。”
舜鈺繼續道:“此次鄉試後,我或許得進率性堂,即可入朝堂歷事,每日裡往返國子監,忒多勞累,思忖着在京城能尋處一進的宅院買下,這樣我、你、梅遜及田叔,也算是有個自已的落腳處了。“
她淡淡地笑:”我沒有多少銀錢,買不起二進或三進的大宅院,但金窩銀窩總不如自已的狗窩不是?你們也莫嫌棄啊!“
秦興聽得又高興又酸楚,用袖子抹把眼睛,勉力笑問:“京城之地棋盤格局,排列坊巷,衚衕縱橫,各城區各俱特色,不知爺想選哪片城區?“
舜鈺想了想道:“還記得田叔賣餛飩雞的椿樹衚衕麼?”
秦興頓時會過意來,變了臉色:“小爺可不能去,那處有個犯事官員的宅子,至晚間就聞裡有哭聲,怪是嚇人。那裡稍有些能耐的人家,都搬得七零八散的,小爺怎還要往那裡去?”
舜鈺朝他腦門給個爆慄:“這世間哪有什麼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即便真的有,也是存在人心中。”
“廢宅子我進去看過,僅是斷壁殘垣,雜草從生,滋生諸多荒涼而已,瞧着有野貓子出沒,這些畜物發情時若嬰孩啼哭,想必根源在此。“
”因着這個,那裡宅院比別處便宜許多,更況離六部衙門也不算太遠,這般想來,倒是最合宜的。”
秦興聽得啞口無言,撓着額頭嘆口氣:“小爺原來早就打算好了可是?”
舜鈺笑了笑,那裡是田府啊,前一世她魂牽夢繞至死,這一世即便她再進不去,能守望在側亦是滿足。
又說了會話兒,她讓秦興與梅遜先行離去,自個則朝敬一亭而去。
守門的兩個監役已認得舜鈺,曉她是新中的解元,皆笑着臉作揖恭賀,舜鈺從袖籠中掏出幾百錢分給他倆,彎着脣道:“如今一場秋雨一場涼,你們也多辛苦,這點錢兒打點酒吃,驅驅涼氣也好。”
又問:“宋大人可在裡頭?麻煩通傳一聲,學生有事兒來拜會他。”
監役忙說在的在的,其中一位即去稟話,過了稍刻功夫,復返回來,笑嘻嘻的讓她進去。
舜鈺道了謝,跨過門檻入院。
黃昏日暮,秋風起了,槐葉落了一地,如黃蝶兒四處翩翩。
她走了數步,即見祭酒宋沐辦公的正房,那漆紅大門開了半扇,一排工字燈籠錦格心紋的窗扇裡,燭火昏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