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蓉語氣很傷感:“那女子是工部田侍郎府中的五姑娘。”
“工部田侍郎?”田姜緩緩地重複。
“夫人不認得。”採蓉解釋道:“是八年前的官兒,誰能想到這廂才上門提親,田侍郎也肯了,四老爺高興的跟個甚麼似的,翌日就滿門抄斬了呢!且聞那五姑娘死的悽慘.......”
“不用說了。”田姜擺手打斷她的話,一顆心幾乎要碎了般。
她竟不知五姐姐原來是許配給了沈家,只聽聞是極好的婚事,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豈止四爺高興的跟個甚麼似的,父親何嘗不是呢,那晚和幾個哥哥吃酒醉熏熏地;五姐姐又何嘗不是呢,拉着她描繡樣兒到深夜,要親自縫製紅嫁衣........
這正是:人生易盡朝露曦,世事無常壞陂復。
田姜神情黯然,採蓉見她指尖還有殘留墨跡,想去打盆熱水來侍她盥洗,哪想掀起簾子,卻有個小人兒貼門而站,不由唬了一跳,定睛細看,是三房庶子沈勉,遂撫着胸口問:“勉哥兒何時來的?怎不進去哩?”
“正要進去。”沈勉笑嘻嘻作一揖,與採蓉擦身而過時,他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說不出的酸楚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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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到次日,徐老夫人果然遣了兩頂暖轎來接,嘎吱嘎吱穿街走道,但見橋頭人煙市井,難繪的喧雜浩鬧,過了正陽門再走百步,在喜鵲衚衕口一處朱門大宅前頓轎止行。
門前等候的婆子打起轎簾,扶沈老夫人及田姜下轎,跨過門檻繞過粉青蓮花照壁,是個兩進的院子,過二門即可見正房三間、兩側耳房各兩間、左右廂房皆由抄手遊廊相連。
田姜笑問婆子:“這裡看着光鮮精緻,怕不是新買的宅院?!”那婆子連忙道:“夫人好眼光,正是纔買的宅子,首輔府今日老爺擺筵,老太太嫌那裡鬧騰得慌,便要在這清靜地兒待客。”
老遠能聽得房裡咿咿呀呀崑腔悠揚,廊上站着好些個丫頭子,有的連忙迎來引路,有的打起簾櫳,有的則進房裡回話,那戲音嘎然而止,沈老夫人與田姜近至簾前,便見徐老夫人已笑容滿面走過來,田姜急忙見禮,她連道不必拘禮,握住沈老夫人的手一道進屋上炕坐着,丫鬟搬來紫檀夔龍紋玫瑰椅擱在炕右側,伺候田姜坐了,拿來一盞雀舌芽茶,又擺上各樣茶果細點攢盒。
彼此寒暄數句,徐老夫人瞧着沈老夫人鬢髮烏整光潔,羨慕問:“老姐兒髮色油黑,瞧我已是白霜滿頭,你可是有啥駐顏秘方子?不吝講於我罷!”
沈老夫人笑了笑:“哪有甚麼駐顏秘方子,是塗搽的染髮油。”
徐老夫人細細打量:“竟自自然然察覺不出哩!你這染髮油是哪裡買得?”
沈老夫人搖頭:“買不來,是我這二媳婦,湊齊十幾味草藥自個調的。”
田姜接過話笑說:“來時恰帶了一罐,若老夫人日後用得順意,我再讓府裡管事送來就是。”旋而命廝童將所帶的禮擡至徐老夫人跟前,供她把賞。
徐老夫人果然欣喜異常,命丫鬟領廝童挑擔退下,又指着田姜鼓鼓肚兒問懷幾月身?沈老夫人道三月餘四月不足。
徐老夫人微蹙眉:“這看着倒顯四月餘五月不足,她年紀輕骨兒嬌、又瘦模細樣的,怕是肚兒太大到時難生。”遂又感嘆道:“老爺的一兒一女也是過繼來的,我懷初胎那會兒,老爺恰進京趕考,整日裡伺候婆婆忙活生計,能吃肚兒也大,接生婆子愣是拽不出來,結果孩兒死了,我也弄垮身子再也懷不住。”
沈老夫人聽着這話猶覺刺耳,若是往常她早甩下臉子,因此番有求於人,只得端起茶來吃,默默隱忍。
田姜噙起嘴角不以爲忤。
恰此時,有一個丫鬟進房回稟:“小姐姑爺來了。”
徐老夫人連道快請,又拍額笑道:“瞧我這記性,只顧惦記着你們來,倒把她(他)倆給忘得乾淨。”
“母親把誰忘得乾淨了?”聽得笑語聲,門簾子打起,見得丫鬟婆子簇擁着一女一男進來,女的穿大紅禙子,梳起婦人髻堆滿珠翠,鳳釵斜墮,淡脂濃施,打扮的粉雕玉琢。
田姜不落痕跡掃過那男子,不由暗自吃驚,看官道爲何,原來那日她被秦硯昭劫掠去,得清風相助從扶柳衚衕逃出,哪想路上偶遇楊衍迫上嬉春樓,待使計脫身又察覺被人尾隨,慌不擇路混入一處辦嫁娶喜事的宅子,走後門途中,聽得新郎倌與舊妾一番言辭,且窺得其貌。
世間之事真是無巧不成書,這男子竟是那日的新郎倌兒。
徐老夫人笑道:“就你雙耳最尖,好壞皆聽去!還不快來見客。”
指着她(倆)朝沈老夫人及田姜道:“這是我嫁出去的女兒,閨名金香,這是姑爺!”
再一一指與她(他)倆:“這是沈閣老的母親,這是沈閣老的妻子。”
她(他)倆先拜過沈老夫人,再來拜見田姜,田姜從手腕褪下只白玉潤鐲子,用一方水紅撮穗的美人巾兒包裹了,放進她手裡,一面彎脣道:“不知你今日在此,也沒備甚麼上擡面的禮兒,這鐲子你拿去權當戴着玩罷。”
金香自知這鐲子非尋常之物,心底喜不自勝,笑盈盈地謝過,擡眼瞄見夫君盯着田姜目含垂涎,狠踩他一腳,咬着脣道:“你先出去候着,我與母親說幾句話兒就走。”
那男子訕訕施禮先出了房,金香撲進徐老夫人懷裡,淌起了淚珠子。
原來是爲其夫妾室爭風捻醋而哭。
徐老夫人戳她額一記:“我當是多大的事兒。你父親貴爲當朝首輔,誰敢惹你不喜呢,定是你自己嬌橫跋扈,你要盡心伺候公婆,對姑爺也溫溫順順的,他自然會對你上心,再生個一男半女,誰日子也不比你好過。”
金香泣着聲又道:“那個姨娘懷身子足兩月了,這可怎生是好?”
“甚麼怎生是好!”徐老夫人依舊微笑着:“你還未曾生呢,怎能讓她搶個先。”
遂朝一旁的嬤嬤使個眼色,那嬤嬤會意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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