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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誤會,這位怪異的病人並不是蘇眉,而是另外一位患者。說得白一點,就是怪事時時有,今晚特別多。我送蘇眉進醫院看急診,結果發現了另外一位奇怪的病人,而又引發了一系列不能以常理推測的倒黴事件。
總之,所有的事件是由我送蘇眉進醫院遇上這位奇怪的病人開始的,而蘇眉進院的原因,不出我所料,是急性食物中毒,應該是吃了不乾淨的生海鮮引起的,而導致她這樣痛苦的原因,則是因爲我微不足道的一次嘴饞。
要我說,只能感嘆命運環環相扣,前途叵測。
這個晚上的急診病人居然這麼多,據說自七點開始就不斷有腹瀉腹痛的病人上門,我送蘇眉來到附近的仁生醫院時,輸液室和所有可以放下椅讓病人輸液的地方都擺滿了人。我看看牆上的掛鐘,八點十五分,而剛纔診斷的醫生說,蘇眉今晚需要留在醫院輸液過夜。
忙得團團亂轉的護士只顧得上把蘇眉的胳膊插上針頭,還是擱在問訊臺上插的,插好了,就讓她繼續擱着,站在櫃檯旁邊,說是等到有空位了就馬上通知我們。
我把掛着輸液瓶的鐵架交給羅熊貓扶着,追着護士要她想辦法,她告訴我是附近的一間燒烤店出了問題,這些病人都是從那裡來的。我看見捂着肚冒着冷汗的病人還不斷地推開急診室的門,才發現倒黴的人原來並不只這麼多。
我開始沿着走廊往前走,根據樓層示意圖,走廊拐角之後將會出現一排特別病房,是供那些需要隨時處理突發病情的留院對象住的單人病房。有人告訴我,靠天靠地靠祖先,都比不上靠自己實在。於是我決定靠自己的雙手去碰碰運氣。
我推開的第一間病房就是空的,我在很久之後,還不曉得這對於我算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當時我在那平整的牀鋪上瞄了一眼,就高興得跳了起來。然後立即警告自己要表現得不動聲色,我裝着沒有表情地去找護士長。
護士長聽見我說有一間完全沒有人住的特殊病房,馬上搖頭:“不可能!”
我斷定她是想把病房囤積以求奇貨可居,我板起臉:“特殊病房裡一個人也沒有,外面的急診病人卻得睡在走廊裡,這算是那門的醫院?這算什麼救死扶傷的醫德精神?”
護士長臉掛不住,拖得長長,不知從哪裡找出一本厚厚的本來,翻得嘩嘩響。她將本送到我鼻底下:“你看看,特殊病房的住房記錄全在這裡,哪裡有空房?”
我看也不看,“這種記錄要做還不是寫上幾個字?這種紙片隨時可以換張新的,比活頁本還方便,反正我只相信我看到的,109室裡明明沒有人。”
護士長給我氣得直瞪眼,將登記本又“啪”地收起來,“你不信也沒有法……慢着,你說109室?”
“嗯,沒錯。剛剛我看見裡面根本沒有住人的樣,連牀上的被鋪都整整齊齊。”
護士長聽到我的說話,神色一時變得有點尷尬。
我看見她好像有點慚愧的樣,說不定是嘴裡不好意思承認,我就搬出臺階來:“這樣吧,我的朋友正在外面站着打吊針,這間病房既然是空着的話,我可以付合適的住院費,反正是借用一個晚上,手續上也不會麻煩吧?”
誰知護士長尷尬還尷尬,卻仍然是搖頭。
我有點生氣,不知她到底想做什麼。
護士長告訴我,房間裡確實有人住,但那是一個特殊的病人,剛纔看不見她,也許是到院裡散步去了。
我幾乎沒跳起來:“還可以自己走去散步的病人,爲什麼要在這裡住院,霸佔住一間特殊病房?”
對於這間醫院來說,特殊病房是供那些病情難以控制,需要隨時監控的病人居住的,即使是身患絕症的重病人,只要病情相對穩定,也會轉進其他的病房,不會長期住在特殊病房裡面。
護士長搖搖頭:“其實這位病人真的很特殊,她老是堅持自己身體有病,需要呆在病房裡面靠吊針維持生命,雖然我們暫時沒能檢查出什麼大的毛病,也曾建議她轉去長期病房,但是她都反對。她說如果她搬離了這個病房就會死。”
我忍不住問:“這位……特殊病人,她在這個病房裡呆了多久?”
護士長的回答讓我張大了嘴。“一年八個月零天。”
我幾乎沒大聲叫起來:“你們竟然縱容她……!”
護士長迴避我的目光:“雖然本院的醫生們都認爲她的情況是精神上的疾病爲主,但是在病人堅持不肯搬離的情況下,我們也是不能強迫病人搬走的。”她苦笑着推推眼鏡:“而且,她說輸液一停止她就會喪失生命,這一年來,我們護士幾乎連插在她胳膊的針頭都不能動。不過,即使針頭是留置針不是鋼針,最長還是最好不要超過7天,時間久了不換一定會發生感染,所以,每次給她換針頭都得先安撫她……”
雖然護士長說得很含蓄,說什麼安撫,但我想這麼偏執的病人如果真的能用語言就可以安撫的話,也不會這麼大費周章,這裡所說的安撫很有可能是偷偷給她注射了什麼安神藥物之類的。
護士長想起不堪回的往事來還心有餘悸,臉色泛白:“記得有一次,小余發現輸液瓶滴空了,怕空氣進到靜脈,就把針頭拔了出來,打算去拿瓶新的鹽水回來才重新紮針頭。誰知道當她拿着瓶回到病房的時候,病人已經滾在地上,呼吸困難,死死抓住小余的手,要她馬上給她輸液。”
護士長將目光停留在一個身材瘦小長着瓜臉的小護士身上:“她就是小余,在這醫院也呆了快年了,什麼樣奇奇怪怪的病人都見過,就是沒有見過這樣不輸液就要生要死的。那次小余可嚇壞了,只能按照病人說的做,都不知道她是這樣把針頭扎進亂動的病人的身體的,小余告訴我,那病人在地上撲騰打滾,就像被丟上岸的魚。”
我實在很想說,這病人更應該送到精神病院去。
護士長看看我,作出一個“無論怎麼說,我都不會去惹這個病人”的表情,抱着她的厚厚住院登記本,走了。
我對護士長說的話半信半疑。無論怎麼看,這等表現還是誇張了,而護士長又把一個目擊證人——小余,示意給我看,擺明了讓我不懂就問,這種態又不像是專爲了欺騙我而作出來的。
但假如這個病人真的是精神病人,或者是臆想症患者,那麼一切都可以說通了。
我想了想,信步又向那間病房走去。
病房的門在一米多高的地方通常會挖出視窗,鑲上一塊透明大玻璃,以供巡房醫生和護士隨時可以看到病人的情況。我站在109號病房前面,透過玻璃往裡面看一眼。
那一眼,讓我打定了主意要怎樣做。
我看到了剛纔還是非常平整的牀上現在躺了一個人,是一個有着卷髦長髮的女人,她平躺在病牀上緊閉雙目,看上去似乎在睡覺。
十分鐘前,這病房裡還沒有住人的樣,十分鐘後,病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躺回了牀上,神色平靜地睡着了。
牀頭放着一個吊輸液的鐵架,上面懸吊着兩個瓶,瓶裡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滴下來。
我雖然對醫沒有什麼研究,但是這種輸液瓶上面的標識我還是可以一眼就認出來,這是最普通不過的生理鹽水,看液體清澈的樣,裡面也不像混進了什麼藥物,它們只是在忠實地履行延續人生存最基本需要的任務而已。
我的主意馬上拿定了。
我輕輕推開病房門,走近牀前。
病人在我的注視下絲毫沒有反應,她可能是因爲有一年的時間沒有暴露在陽光下的緣故,膚色是很蒼白的象牙色,臉龐瘦得很嚇人,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見細的血管,她眼睛閉着,嘴脣也抿着,黑色髦發像美杜莎一樣在雪白的枕套上張揚,有的末端還糾結在一起。
這個病人瘦得不成人型,但輪廓還是一個美女,雖然睡着了,神色平靜,卻還是可以感覺到平靜下面掩藏着的神經質。我在想像她張開那長而濃密的眼睫毛時,大眼睛裡的不安和彷徨。
我伸出手在她眼睛上方抹動幾下,她對光線明暗的變化沒有反應。睡得這麼沉,我有點懷疑她其實是暈了過去。
既然這樣,我緩緩伸手在滴管的小滑輪處撥了幾下,開關被我關掉了,往下滴的鹽水停止了。
剛纔在病房外面,我看見病人回來了,就打算這樣做。我想戳穿她的謊言,想讓她面對現實。
假如她不是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熟睡了,我或許會制服她,然後讓她不能打點滴。
只要她看到自己不靠輸液也不會死,就會接受現實。不,她接不接受現實不要緊,要緊的是讓醫生和護士們面對現實,不能再這樣縱容一個精神有毛病的病人。
我凝視着熟睡的那張臉,臉上神色很平靜,呼吸平穩,她甚至沒有察覺她一直依賴的液體已經不再進入她體內,依然沉沉地睡着。
我看了她五分鐘,確定沒有任何異常,才離開病房去找護士長,打算讓她親眼看看這個病人的“重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