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鼠
我聽出來是桃花的聲音,興奮地大叫:“桃花,快來救我啊。他們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
桃花紅着臉從黑暗處走出來。白了我一眼說:“看把你嚇得。”然後和八嬸打了個招呼,動手就來解我的繩子。
旁邊那幾個白大褂不樂意了,領頭那個很沒有憐香惜玉之心得想把桃花一把推開。不料他的手還沒接觸到桃花的身體,就從桃花身上竄出一條花花綠綠得蛇來。
這條蛇個頭不大,但是速度飛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纏在白大褂手臂上,昂着蛇頭正對着他的咽喉。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不怕死,動動試試。
白大褂嚇得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利索:“這……這蛇……”
桃花不理他,自顧解開我身上的繩子,然後一聲唿哨。那條蛇飛快的鑽到她身上,不見了。
當時所有人都目睹了這一幕,眼見桃花身上藏着毒蛇,誰也不敢離她太近。陡然間人羣往外擴大了一圈。
其實我也害怕她身上的蛇,但是我不能跑,否則桃花太沒面子。我只能硬着頭皮站在她旁邊。只是心裡奇怪:“怎麼今天這條蛇不搭理我?”
阿進見我們要走。估計想到放虎歸山的嚴重後果。硬着頭皮來攔。
桃花面無表情的看着他。
阿進嚥了口吐沫。說:“桃花妹子。這程大力可不能放啊。他是真的有精神病。發起瘋來誰也不認得。半夜闖到牲口棚裡吃肉喝血。這現在是牲口,以後他想吃人了怎麼辦?”
阿進的這番話,我聽着都有點入情入理。阿進人證物證俱在。死羊就躺在不遠處的地上,目擊者就有兩位數。雖然我一口咬定這事不是我乾的,但是辯白不清啊。而且精神病院的人已經來了。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桃花就憑一條小蛇?能把我救走嗎?就算有心救我,也沒有正當理由啊。
沒想到桃花根本沒有和阿進講道理的打算,只是想我指了指,說:“我們村老婆婆想見見他。”
“老婆婆?”阿進聽見這話,二丈和尚摸不着頭腦。估計他連老婆婆是誰都沒聽過。
反而是圍觀的那一圈老太太們倒吸一口冷氣,一個個面無人色。
而八嬸靜靜站在一旁。雖然起初有些驚訝,但是隨即又點點頭,好像瞬間就明白老婆婆找我是因爲什麼事一樣。
老婆婆的名號我是在蛇形隧道里聽桃花提過的。這人是千眼井的族長。在處於母系社會的千眼井村,她相當於所有人的老祖母,有崇高無上的權威。
阿進扶了扶金絲眼鏡:“老婆婆?程大力是精神病,別再把老人家嚇着了。”
桃花和八嬸還沒說話,後面那些上了歲數的老太太紛紛過來,一把拉住阿進,滿臉緊張:“阿進啊,讓他們走吧。那個老婆婆,咱們惹不起的。”
阿進不明所以,可是見這些人說得鄭重,不由得也有些緊張。只得讓開路。
那些白大褂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想要衝我們發火,卻又顧忌桃花身上的蛇。只好把一腔怨氣都撒在阿進身上。罵罵咧咧得走了。
我跟在桃花、八嬸後面。走過阿進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長地說:“你小子真有種。”
千眼井離程家莊並不遠。但是走夜路的情況下,這條路好像變得很長。
八嬸完全沒有平時大嗓門加話嘮的樣子,陰沉着臉獨自走在前面。
我和桃花在後面竊竊私語。無非是說些:“傷好了沒有,有沒有再難受,桃花媽對我什麼態度等等等等。”
至於老婆婆找我什麼事,桃花就不知道了。問八嬸,八嬸只是古怪的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不說。
我想起一件事來,悄悄問桃花:“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我們村那些老太太一聽見老婆婆的名號都怕成那樣?”
桃花捂着嘴偷笑。一邊瞥了八嬸一眼,然後小聲說:“還不是因爲姑姑。”
當年老麻頭失蹤。可把老婆婆氣得不輕。雖然姑姑不是老婆婆的嫡親孫女,但是欺負千眼井的姑娘就是欺負千眼井。隨即命人四處尋找。一個角落都不能放過。
在程家莊查找的時候,這裡的女人們嫌我們村的人挨家挨戶的敲門,進去查看,好像很目中無人的樣子。紛紛都很不滿。於是故意編造關於老麻頭的風言風語。什麼老麻頭在外面有人啦,什麼逛窯子不給錢被抓啦。
這些話傳到老婆婆耳朵裡,老婆婆就更生氣了。讓人想辦法教訓了這些長舌婦一頓。
我也不知道那些人用的什麼辦法,總之從此以後,十里八鄉的人提起老婆婆的名號來,都是嚇得身上發冷。
桃花的話說完。別人怕不怕我不知道,反正我是怕了。
這老婆婆得有多狠吶。只是教訓了別人一頓,然後二十多年後仍然有人害怕聽見她的名字。
我不由得心裡打鼓。這不會是鴻門宴吧。
當你想到一個地方的時候,你就會覺得路很長。當你不想到一個地方時,你就會覺得路很短。
先前我在半夜捱了一頓揍,只想找個地方歇歇,所以總覺得怎麼也走不到千眼井,急的抓耳撓腮。後來聽說了老婆婆餘威二十年不散的可怕事蹟,真希望永遠也走不到千眼井,可千眼井偏偏就已經到了。
桃花媽站在村口接着我們。看見我後一句話不吭。隨手把一個布袋掛在我脖子上。
桃花解釋說:“這東西能掩蓋你身上的老鼠味,免得一進我家蛇羣就炸窩。”
我像個白癡似的點點頭。
隨即又問:“老婆婆在你家?”
桃花把我領進去,說:“當然不是。老婆婆剛睡下,你先在我家歇歇,明天帶你去見老婆婆。”
這一夜很平靜。但是我沒有睡着。我滿腦子都是心事。由於心事實在太多,反而不能深入得思考。
實際上這一夜沒多長。我們到桃花家的時候就已經兩點多了。只是幾個小時的工夫,天就亮了。
我不想給人留下賴牀的壞形象。雖然我的形象可能已經衆所周知。但是,聽說和眼見畢竟還是有一些區別的。
沒想到我早早起來才發現,所有人都還睡着。
但是我已經起來了,又不好再睡回去。只好強睜着一夜沒和的眼,坐在椅子上打着連天哈欠。這一等直等到日上三竿。
其實依着我的xing子,這麼長的工夫睡個回籠覺完全是可以的。只是我犯了個錯誤。總覺得下一分鐘,桃花等人就會起牀。於是一分鐘一分鐘得等下去。時間越晚越,桃花就越有可能起牀,於是越不敢回去睡……一直乾巴巴坐到中午。
桃花等人陸陸續續洗漱完了出來。見我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百無聊賴得吹泡泡玩。
桃花奇道:“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我以爲你還在睡呢。”
我笑了笑,裝作很輕鬆的樣子:“剛起牀,也是剛起牀。我以爲你們早就起來了,怎麼現在才……?”
桃花揉了揉揉眼睛:“昨天一直折騰到兩三點。當然得睡足了。老婆婆睡得不比我們早。大早上去見她也見不着啊。”
我一臉瞭然的樣子:“當然,當然,我覺得也是,嘿嘿。”
做飯吃飯暫且不表。單說吃飽喝足。由八嬸、桃花媽兩位長輩打頭,我和桃花兩個年輕人斷後。一行四人,浩浩蕩蕩穿過千眼井村,向老婆婆的住所走去。
老婆婆家說不上氣勢宏偉,但是很精緻。一角黑色的小門敞開着,走進去不大的小院子青磚漫地。旁邊種着兩排鮮花。
我留意了一下,並沒有看見蛇井。
果然是千眼井的統治階層啊。只管統治不管生產。你看看這兩邊的花花草草,哪像個以身作則的領袖嘛,分明是個腐化墮落的腐敗分子嘛。
我在心裡想着這些俏皮話,其實是爲了緩解內心的無比緊張。老婆婆到底是個什麼人物?滿頭銀髮,皺紋縱橫,目光如炬,殺人如麻……
我正想着,從屋子裡掀簾子走出來一個半老徐娘。衝着我們說:“來了?”
桃花、桃花媽、八嬸。全都圍上去問好。
我心說:“難道這就是老婆婆?也不老啊?莫非老婆婆只是個封號?”
我走上前去,結結巴巴想打招呼,只是心裡犯嘀咕:“女人最關心年齡問題,貿貿然叫她老婆婆合適嗎?她這麼可怕,萬一叫錯了可不是鬧着玩的。”
結果還沒等我開口。徐娘就主動說:“你就是程大力吧。”
我結結巴巴:“是啊,就是我……前輩好。”
這話一出口,徐娘、桃花、八嬸、桃花媽全都錯愕得看着我。繼而發出一陣爆笑。
連平時不苟言笑的桃花媽都笑的滿臉褶子。八嬸就更別提了。大嗓門像驢叫似的笑的上氣不接下氣,指着我說:“你別看咱們大力家沒電視,這古裝片可是看了不少。張口閉口前輩晚輩的,不知道的還以爲這是從墳圈子裡跑出來的古代人。”
我滿臉通紅,不就用錯個詞嗎?至於嗎你們?
那徐娘也抿着嘴說:“我可不是前輩,我在這村子裡是輩分最小的。見了桃花都得喊姨呢。”
我尷尬得有點惱羞成怒,倒忘了害怕了,擺擺手說:“既然您不是老婆婆,那就別讓我在這杵着了,快帶我去見她老人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