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半老徐娘嘿嘿笑了兩聲,既沒有覺得尷尬,也沒有生氣。一掀簾子,對我們說:“各位請進,老婆婆在裡面等你們呢。”
我跟着衆人走到屋子裡。這是一個大間。我看見裡面種滿了花草,甚至一些藤藤蔓蔓爬到了房樑上。整個房間就像一塊菜地。
我問徐娘:“老婆婆在哪呢?”
徐娘咳嗽了一聲說:“老婆婆,程大力和桃花他們來啦。”
然後就聽見一扇屏風後面一個蒼老的聲音說:“把屏風拉起來吧。”
徐娘答應了一聲。拉起屏風。
我看見屏風後面一張雕花大牀。比我家的破牀大了三倍不止。上面躺着一個體態臃腫的老太太。
士可殺不可辱啊。我心說,你就算是千眼井的老婆婆也不能這麼沒禮貌吧。居然躺在牀上見客?
然而,我馬上就發現不對勁了。這老太太的面積也太大了。整個身子居然把這麼大的牀都佔滿了。而且,她也太扁了。就像一個灌了水的大氣球放在牀上,扁扁的攤成一堆。
最近這怪物還真是層出不窮啊。原來千眼井的老婆婆是這麼個人物。和電視上動物世界裡的水母似的。怪不得當年把十里八鄉的人嚇夠嗆。其實她根本不用教訓別人,只要躺在牀上讓人看上一眼就夠可怕的了。
桃花見我不錯眼珠得盯着老婆婆看,滿眼的好奇,實在是很無禮。連忙悄悄踢了我一腳。
我馬上會意,低下頭,恭恭敬敬的說:“我是程家莊的程大力,老婆婆您好。”
老婆婆並沒有擡頭,眼睛下瞟,看了我幾眼,呵呵笑了兩聲,說是在笑,但是聽不出任何高興地感覺。然後說:“老婆子年輕的時候得了病,全身骨頭都軟化了,近年來只長了一身臭肉。每天只好躺在牀上,讓客人見笑了。”
我不知道怎麼接話,只好一個勁說:“沒有沒有。”
老婆婆沒有理會我滿肚子的誠惶誠恐。兩眼盯着屋頂,自顧得張着嘴喊:“阿花,快扶我起來,讓我好好看看客人。”
我看向那半老徐娘,心想:“原來她叫阿花。”
我心裡替她爲難。老婆婆全身軟的像個爛柿子,扶起胳膊攤了脖子。這可怎麼扶?
但是阿花服侍這老傢伙估計有些年頭了,總有一套辦法吧。於是我又興致勃勃得看熱鬧,想看看她有什麼新鮮古怪的方法。
可阿花站在那一動不動,好像沒聽見一樣。
我正要提醒她,就聽見房樑上一陣異響,然後爬下來一條几米長的大蛇,全身滿布着花紋。
這條大蛇動作嫺熟得爬到老婆婆牀上,七纏八扭把老婆婆扶起來。老太太所有想要癱倒的關節都被蛇身託着。乍一看,還真像是已經坐起來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這條大花蛇纔是“阿花”。不過想想也對,想要扶起老婆婆這麼個情況特殊的人來,還非得是蛇不可。
我正在暗自讚歎。老婆婆又說:“離近點。”
那條蛇嘩的一下爬過來,託着老太太,幾乎和我來了個面對面。
老太太可能在牀上躺得久了,身上的味道總覺得有點異樣。我想躲開,可又不敢。我想皺眉,可好像也不大合適。
我這才明白,不講衛生對別人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老婆婆滿頭白髮蓬鬆着,一半貼在腦袋上,一半擋在臉上,而臉上滿布着皺紋和老人斑,這模樣……哎,我寧願面對在她旁邊吐着信子的大花蛇。
這一人一蛇就像是一棵老樹身上纏滿了樹藤。他們盯着我一望就是一刻鐘。我被他們看得腿都麻了。
老婆婆終於命蛇退開幾步,然後別過頭去,對那條大花蛇說:“好像有,又好像沒有。我看不出來,阿花,你呢?”
阿花沒有任何表示。
老婆婆想了想,對八嬸說:“他身上帶蛇骨香了吧?去給我拿下來。阿花要親自查查這小子。”
八嬸難得的聲音小了一次:“大力從小住在那老鼠窩附近,身上沾染了不少鼠氣,阿花別弄錯了。”
老婆婆不耐煩得說:“難道我的阿花連這個也分辨不出來?別磨磨蹭蹭的。”
八嬸只得走過來,把我身上那個布袋解下來。一邊解,一邊在我耳邊輕輕說:“別害怕。沉住氣。”
我心裡納悶,害怕什麼?難道八嬸看出來了我害怕老婆婆?這也太有損我大無畏的男子漢形象了。不過,老婆婆長成這樣,怕一怕也是人之常情啊。不過,爲什麼要沉住氣?老婆婆再醜也不至於把我嚇瘋了啊。
我正亂糟糟得瞎想。就聽見老婆婆一聲唿哨。緊接着那條大花蛇把她放到牀上,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而之勢把我捲起來。
我一聲驚呼,想掙扎,可根本掙不開。
桃花顯然也沒料到會有這種情況。見那條大花蛇擺明了要對付我,什麼也顧不得了,尖叫着衝過來。
可八嬸和桃花媽一臉不忍得把桃花拉了回去。八嬸一直小聲得嘟囔:“真爲他好就別動,這不是你該攙和的事。”
桃花哭着什麼也不肯聽。一直扭動着身體想過來。可八嬸把她拽的緊緊地。桃花滿臉淚痕,又是害怕又是擔心又是憤怒。
我被大花蛇捲住,身上越來越緊,終於一動也不能動。我望着桃花,想張嘴說什麼。可花蛇纏得太緊了。肺裡的空氣被壓迫出來,讓我只能張張嘴。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緊接着眼前一黑。
我以爲是要暈了。可滿鼻子的腥臭讓我突然明白過來。我的腦袋被蛇吞到嘴裡了。
一個柔軟的東西在我鼻孔、耳朵裡亂鑽。我猜到,這是蛇的舌頭。
有幾次,它甚至想鑽到我的嘴裡。可我緊咬牙關,死活不開口。要是讓它進了我的嘴,我豈不是和它接吻了?我的初吻還要留給桃花呢。
我心裡五味雜陳。這是明目張膽的謀殺啊。當着這麼多人的面。這老怪物真是膽大心黑……只可惜,我到死也不知道哪裡得罪了人家。
我突然想起老麻頭那不懷好意又深不可測的笑:千眼井的女婿是那麼好當的嗎?
正當我窒息到極點。腦袋發暈,意識模糊的時候。腦袋突然一涼,我試着呼吸,久違的清新空氣重新傳來。
我被蛇扔到地上,隨即被跑過來的桃花扶起來。我伸手抹了一把臉,把蛇嘴裡的粘液抹掉,然後睜開眼。
八嬸。桃花媽,甚至剛認識不久的徐娘,都一臉關切得望着我。
阿花已經重新把老婆婆托起來。
老婆婆向我說:“孩子,婆婆先給你說個對不起。只是事關重大,不得不對你檢查一番。”
我氣急敗壞,又不敢發作:“檢查什麼?”
老婆婆說:“檢查你是不是中了蠱鼠之毒。”
我聽了這話,隱隱覺得有些不安,問她:“什麼是蠱鼠之毒?檢查的結果怎麼樣?我到底中毒沒?”
可老婆婆並不回答我的話,反而問我:“聽你八嬸說,你和桃花走得挺近?”
我說:“是啊。我喜歡她,她喜歡我。”
老婆婆面露笑容:“年輕人,直抒胸臆,毫無顧忌。好!老婆婆我就成全了你怎麼樣?”
我聽了這話,一下愣在那裡。巨大的狂喜涌來,我反而不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喜悅。
可我沒高興多久。就聽見桃花媽說:“不行啊。大力身上有鼠氣。只能遮掩不能除盡。根本沒辦法養蛇。他要是娶了桃花,我家的蛇就沒辦法再養了。”
老婆婆說:“那倒沒關係。如果我能除去他身上的鼠氣。你是不是就不反對了?”
桃花媽說:“大力這孩子挺機靈的。如果能除去鼠氣,我當然願意讓桃花嫁給他。”
老婆婆嘆了口氣說:“看見他們倆。我就想起你姐姐來。當年的悲劇,可是不能再重演了。”
我馬上反應過來,這是在說八嬸。我回頭向八嬸望去。卻見她低着頭。沉默不語,好像滿腹心事。
老婆婆又對我說:“小夥子,你沒有中毒。否則的話,剛纔你的頭就留在蛇肚子裡了。”
這話聽得我倒吸一口冷氣,我問老婆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蠱鼠之毒是什麼?爲什麼懷疑我中毒了?”
老婆婆又說:“你和這件事總也有點關係。等你以後娶了桃花,咱們更是一家人了。索性現在就跟你說了吧。”然後她又對八嬸、桃花媽、桃花、徐娘等人說:“你們也聽聽。”
她是這裡的長輩,而且有一條殺人不眨眼的蛇。她讓聽聽,誰敢不聽?何況,每個人都很好奇,所謂的蠱鼠之毒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老婆婆腦袋轉動不靈活,但是不影響她臉上做出各種生動的表情。
老婆婆深情地望着遠方,緩緩說:“你們可知道,千眼井的祖師爺,是什麼人物?”
我連忙接話,以助她的談性:“不知道。祖師爺是什麼人物?”
老婆婆笑了一聲:“不但你不知道。就連她們這幾個正統千眼井的人都不大清楚。千眼井歷代祭拜祖師爺畫像,可真正能明瞭她老人家事蹟的,嘿嘿,還真沒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