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蛛谷的風景甚好。若沒了那些個駭人的異物,倒也是個山河秀麗的地方。
峰頂,一顆幾乎有一座房子那麼粗壯的楊柳獨獨的屹立不倒,常年來的風吹雨打讓樹杆已經彎曲,卻還是十分的堅實。
站在樹下,放眼望去,整座林子的景色盡收眼底。高山,流水,叢林,峽谷,縱然是南宮瑾,也從未一眼盡覽過這些風景。
他緩緩坐下,背靠在解釋的樹幹上,懷中,納蘭惜諾一動不動,像是睡着般的恬靜,此刻她的神色不同於往日的冷漠與狠絕,而是有一份小女孩的純真與寧靜。
微風拂過,吹亂了她的髮絲。他伸出手,溫柔的替她將頭髮別開,端詳着她那張平淡無奇的面孔,這一刻在他看來,她是他見過最美的女人。
那種只要在身邊,就會讓人心潮涌動,忍不住想要緊緊相擁的女人。
他想,這就是愛。是那他從不曾開啓過,一世只有一次的依賴。
“你騙我。”他的聲音很輕,卻還是在寂靜的深谷中緩緩蔓延。
“你猜我看着你的時候,總能想起什麼?”他低下頭,溫柔的輕吻她的額頭,仿若她真的在聽一般。“我腦中總有一個畫面,在山谷裡,就像是這樣的山谷,我們蓋一間小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開心了,就什麼都依着你,不開心就和你鬥嘴,惹你生氣。”說着,他笑了起來。“你肯定不願跟我吵,肯定要拔劍殺我,我就和你打,或者裝死,再或者,就裝作被你打殘,每天賴在牀上,要你餵我吃飯。”
“遇到雷雨天,我就裝作害怕打雷,死死的抱着你,滿嘴說着要夫人保護,但一定要把便宜佔夠,我就想賴着你,像個小孩,像個無賴,讓你遷就着,照顧着,寵愛着。”
他笑的更深,此刻,他的笑容裡沒有了平日的冷酷與霸道,是最原始,最純澈,最真實的南宮瑾。“然後,等你累了,不想再當女英雄的時候,就讓我來,我要把你綁在身上,每時每刻都在一起,你敢逃,我就殺了你。”
懷裡,納蘭惜諾的手指輕輕蜷縮,她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裡亂七八糟的人們都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夢到後面,她夢見一團白色霧氣中,有一個縹緲的聲音正在與她說着些什麼。
南宮瑾沒有察覺到懷中人兒的動靜,他的笑容漸漸淡下去。“我也騙了你。”
“我騙你說,我不會丟下你一個人,那天,我以爲你死了,因爲沒有女人可以從我手裡活下去,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只是想着,你身懷絕技,你妄想嫁給我,我何不就此利用你,幫我找到這些東西,然後在雲蛛谷拿你做誘餌,可是,你竟然死了,燕兒的事情不能耽擱,我就丟下了你,繼續往前走,後來我意識到……”
“你說什麼?”
南宮瑾的身體一顫,他低下頭,驚喜的看着已經睜開眼的納蘭惜諾,他激動的看着她,緊緊擁住她。“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我還以爲……”
南宮瑾開心的語無倫次,每一次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她總能給他這樣匪夷所思的驚喜。納蘭惜諾冷冷的推開他,她的聲音有些嘶啞。“你剛剛……說什麼?”
在她甦醒的那一刻,她聽到他說……他只是利用她,那不重要,因爲她知道他是利用她,重點是,原來,那個時候他以爲她死了。
原來,在她生死不明的時候,他選擇離開,毫不猶豫的離開。
呵,本來就是啊,出生入死,爲的,不過就是南宮燕,他絕對不能失去的南宮燕,她從一開始,就是一顆棋子,一個微不足道的存在而已,不是嗎?
納蘭惜諾自嘲的笑了笑,哈哈,納蘭惜諾,你把自己當什麼了?難道,你以爲他會在意你是否活着?有那麼一刻,你希望他在意你?真是愚蠢。
感情這種東西到底是怎樣,你還不清楚麼?
哈……所以,在看到她再次出現的那個時候,所有人才會那麼詫異,當她吻着他,說她愛上他的時候,那個時候……你一定覺得我很滑稽吧,南宮瑾。
南宮瑾看着納蘭惜諾愈來愈冷的表情,明白她一定是聽到了後面那段他還沒說完的話,他忙解釋。“不……那只是當初,後來……”
“那不重要了。”納蘭惜諾緩緩起身。
南宮瑾的話被堵在喉口,他看着她淡漠的樣子,卻不知再說什麼好,他以爲,她能原諒,但是,不會吧,她說過,她最無法原諒的是什麼,她早就說過。
“反正只是舉手之勞,我不想讓你死,只是因爲你是南宮瑾,你是洛天大帝,百姓需要你,天下需要你。”納蘭惜諾對他淺淺一笑,說的雲淡風輕。
“只是……這樣而已?”南宮瑾被她精湛的演技騙到了,他的表情也漸漸冷了起來。
“對,只是這樣而已,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想嫁的是南宮瑾,只是南宮瑾,想嫁的是你的身份,想嫁的是你的天下,而不是你這個人。”納蘭惜諾很輕鬆的說道:“可惜,你不過如此,還不如獨孤寒。”
納蘭惜諾的心口因爲她的這些話而一寸寸的發着疼,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這樣的話,看着南宮瑾愈來愈冷的表情,她知道,她贏了。
她的目的達到了,最終,她還是沒有輸,她贏回了尊嚴……所謂的尊嚴。
贏了,就夠了。這不算什麼,那些生生死死都經歷過,這又算什麼,不過是兩個的天方夜譚,兩個人如癡如醉的生死相許,不過是覺得下一秒不一定還在這世上,就瘋狂的失去理智的慰藉彼此,而已。
她是納蘭惜諾,她不是普通的女人,她不會像那些女人一樣又哭又鬧尋死覓活,事情說清楚了便好,太多的悲歡離合,她最拿手的不過就是拿得起,放得下。
“不,你不是那樣的女人。”他不信,她的這份風骨,絕不是貪圖名利的女人。
“不,我就是,你以爲我會像你後宮的那些蠢女人,搭上命的祈求你的恩寵,或者是祈求一份可笑的感情?我不是那樣的女人,對於我來說,那些都不值一提。”
她說的對,她是納蘭惜諾,她有精湛的武藝,令人稱奇的智謀,她不貪圖名利。那麼,所謂的感情對於她來說,是真的可笑吧。
怪不得那日她那般義無反顧的去找獨孤寒,她身體上的吻痕,就是獨孤寒的吧,哈,南宮瑾,到最後,怎麼反倒是你不能自拔?
還可笑的自欺欺人。
南宮瑾的心口仿若被撕開一道口子,活生生撕開般的痛,那些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像一把把利刃如數返回切割着他的心臟。
像是爬上了很高很高的山頂,然後突然間就被推下去一般,無從反應,不知所措,然後,就已跌入谷底,粉身碎骨。
夠了,南宮瑾,不過是因爲覺得不可能活着出去,所以才隨心所欲的,肆意的醉生夢死,你依然是那個傲視羣雄的南宮瑾,你,依然是。
南宮瑾點點頭,淡然一笑,臉上恢復了他的冷酷與狠絕。“承蒙公主多日照顧,此次尋藥也多虧公主相助,公主可願隨我一同去洛天?”
自古以來,這樣的人才都是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落入別人的手裡,她與獨孤寒有交情,若是跑去獨孤寒那裡,對於他來說是很大的威脅。
南宮瑾很快的恢復,這原本是納蘭惜諾最想看到的,但是在看到的那一霎,她的心口忽然有些鈍痛,果然,果然他是不在乎的。
納蘭惜諾頷首。“多謝國主擡愛,不過惜諾想留在翎雲,輔佐父皇,天色不早了,惜諾先走一步。”
南宮瑾表情淡漠,點點頭。“如此也好,待我回去準備些大禮,再親自登門道謝。”
納蘭惜諾微微向他彎腰,以示尊禮,正轉身準備離開,就看到正朝峰頂奔來的霍之,霍之看到納蘭惜諾,腳步戛然而止,隨即飛奔而來。
他看着納蘭惜諾的目光又驚又喜,卻被納蘭惜諾冷漠的表情堵的一句話說不出來,而眼下,也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南宮瑾處理。
他越過納蘭惜諾,將手中的急報遞給南宮瑾,南宮瑾接過急報,看到那竹筒上方的紅色絲綢,動作微微一滯,隨即迅速打開了竹筒。
看到急報上李虎的上書,南宮瑾勾起一絲冷笑。“這羌人來的可真是時候。”
他剛離京來這裡,生死不明,那羌人就聯合了蠻夷八族?他羌人若有這等本事,前幾年又怎會讓李虎打的節節敗退?
是什麼人能有這麼大的威望在一時間聯合起蠻夷八族,又能讓羌人乖乖的和他們合作,又那麼準確的知道他什麼時候離京,去了哪裡?
霍之趁南宮瑾看急報的空隙回頭看去,可是,已經沒了納蘭惜諾的蹤影。
他疑惑的喚了一聲。“公主?”
南宮瑾擡眼,正對上霍之疑惑詢問的目光。他將手中的急報重新放入竹筒,然後朝一旁懸崖下的谷底投去。“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