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章 爲政之道
月春光好。明媚的陽光從樹叢中灑下,投射在地面]窗外鳥兒的鳴叫讓楚風從美夢中醒來。
敏兒還在沉睡,昨晚的癲狂讓她疲憊不堪,此時像只慵懶的小貓縮在被窩裡,大概是回憶到了昨晚的風雨,小鼻子時不時的抽動一下,天真、甜美的睡態,楚風怦然心動。
春天真好!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文天祥在自家閣樓上淺吟低唱,手中水晶杯,葡萄美酒如胡虜血般殷紅。
如夫人黃氏替心中的偉丈夫披上薄薄的棉袍,琉球三月的清晨,仍然帶着那麼一絲兩點的涼意。忍把浮名,換了淺吟低唱,她知道丈夫的心結,既不是思念松江的魚、贛南的蜜橘,也不是回憶洶涌奔流的贛江和層層疊疊的梯田,前任的大宋丞相至今揹負着“貳臣”的罪名,雖然報紙上確認了對國家民族的忠,高於對君王的忠,但他仍然沒有翻過心中的那道坎。
文天祥輕輕握住了黃氏的手,感受着親人的體溫和默默的鼓勵,劫難之後,他對親情分外珍惜。
小丫頭捂着嘴,笑嘻嘻的走來,見了老爺和如夫人如此溫馨的一幕,轉過頭就想溜掉,卻被眼尖的黃氏看見了:“玉墜兒,拿的什麼東西?”
“這是一位小姐拿來,讓我交給老爺的”,剛纔送籤來的那位小姐,一襲緋衣,嬌俏得讓人自慚形穢,玉墜兒不識字,只當是當年的才子狀元又在琉球惹下了風流債,如夫人在這兒,怕是有點不便,她將金花玉版籤往老爺手上一遞,一溜煙的逃開了。
簪花小字寫得花團錦簇,難道老爺惹動哪家小姐了?黃氏先往落款上看,“趙筠”兩個字嚇她一跳,這是當今皇后的名諱,自然不會是什麼風流債了。
再往上看,“今世之危勝於東周,公其爲管仲乎?”
文天祥的眉頭舒展開了,黃氏終於放下了心,她知道,老爺的心結已然解開。
春秋時。管仲輔佐齊國公子糾。與公子小白爭奪王位。他甚至親自射了小白一箭。然而世事難料。小白最終即位爲齊桓公。並假手魯國除掉了公子糾。管仲在鮑叔牙舉薦下又輔佐齊桓公。是個不折不扣地貳臣。
然而就是這個貳臣。成爲了華夏民族地英雄。
當時。周天子衰微。各諸侯國受南北方向地少數民族侵擾。“南夷與北狄交。中國不絕如縷”。華夏岌岌可危。管仲以丞相身份提出“尊王攘夷”地口號。帶領齊國“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建立了不世霸業。將山戎等夷狄民族擊敗地擊敗。融合地融合。維護了華夏一脈。
這樣地功業。連孔子都盛讚道:“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沒有管仲。我都得披着頭髮做野人啦!
孔子對管仲地讚揚。充分證明這位儒家至聖。把“對國家民族之忠”。放到“對主君個人之忠”地上面。如今北元肆虐。和春秋之世十分類似。文天祥如何做不得今日之管仲?
楚風剛剛洗漱完畢。用過了早餐。僕人便通報陳宜中與文天祥攜手來訪。呵。這兩位平時話都不多幾句。今日轉了性?
當文天祥到府上拜訪的時候,陳宜中也很奇怪,當年排擠的恩怨還在,前幾天曾去他府上拜訪,吃了老大一個閉門羹,今天怎麼會主動來訪?
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當文天祥出示那張“今世之危勝於東周,公其爲管仲乎?”的紙籤後,陳宜中釋然。有了被陸秀夫張世傑排擠,鬱郁不得志的經歷,再回想當初自己對文天祥,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公爲管仲,陳某願做鮑叔牙。”這是他對文天祥的承諾。
“陛下的執政之道,精微玄妙,且與故宋相距甚遠,在部裡從文牘上研究,終究不如當面請教。”文天祥拱拱手,誠懇的說:“切磋砥礪方有真知灼見,還請陛下不吝賜教。”
匠戶系的官員們一味務實,只要有好處、只要切實可行就不遺餘力的去幹,從來不會問楚風一句“爲什麼”;只有文、陳這樣的原政治精英,纔會提出問題:“你治國的方略究竟是什麼?”
文天祥有這樣的疑問,陳宜中也有,幾乎所有儒門出身的官員都會有,他們之所以沒有提出來,只是想慢慢揣摩。陳宜中到琉球好幾個月了,他處處向楚風施政的路子上靠攏,但這條路到底通向什
,將來能走到哪一步,心裡也沒有一個底氣。
“走,這個問題閉門造車是想不清楚的,咱們到外面,到民間去,看看老百姓的生活。”楚風叫上趙筠,和兩位大臣安步當車,走到了琉球的街市上。
沒有鳴鑼開道,沒有黃土墊道清水淨街,漢國的最高統治者就像普通百姓一樣走在街上,而百姓們的反應也就和見到一位值得尊敬的老熟人差不多,微微躬身抱拳行禮,軍警則將拳頭放到胸口,以軍禮向他致敬,只有青少年眼中熱切的崇拜,顯出了楚風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
婦女們自由自在,買花的、挑幾件衣裳的、出來買菜的,年輕的閨女也能單身在外行走,完全不擔心安全問題。要知道,在臨安這樣的大城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女,獨自在街上行走是非常危險的行爲,城內的柺子、青皮會在背街小巷處守株待兔,等着獵物自投羅網呢!
大宋城市化的進程超過了歷史上任何一個朝代,但維持治安的制度並沒有多大的進步,偌大的城市,上萬駐軍只是維護朝廷的統治,決不會對治安有所裨益,犯罪被罰充軍的傢伙,能不白天爲兵夜晚爲匪,已是極有良心的了。那麼,治安力量就剩下了衙門的壯班和快班,幾十個人手,且不懂得治安預防,只會在案發後緝捕盜賊,只會導致街面上“牛二”之類的人物橫行。
琉球極爲重視治安,曾經不入流的、甚至屬於賤業的捕快,成爲了體系內的正式官員,警部更是和兵部法部等並列。平均每萬人擁有警察兩百名,整個琉球警察數量達到四千五百,是漢軍之外最大的武裝力量,專業化的治安防控網絡遍佈城市和鄉村,不管是佔山爲王的盜賊,還是成團伙的市井流氓,都無法逃出這張恢恢天網。
街面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兩人一組的巡邏警察走過,文天祥發現,人們完全不像在大宋時那樣,如躲避瘟疫般躲避捕快,而是對這些警察視而不見,只有需要幫助的人才會找到他們,其中以問路的居多。
街道兩側的陽溝蓋上水泥蓋板,變成了陰溝,大道兩側鋪着條石,劃分出人行道和馬車道,人行道和馬車道之間種着從山上移栽的樹木花草,即使在喧囂的城市中,也能聞到野外才有的清新氣息。每隔一段距離,就有高高的燈柱,防風罩子裡裝着鯨油燈,每到夜間就有警察拿着長杆將它點燃,燈火通明徹夜不息,琉球和臨安一樣不設宵禁,酒樓夜市生意就火爆通宵,勞累一天的工人農民和官吏們,就在夜間找到了歡樂。
街道兩側的店鋪,生意十分興旺,使用鯨皮的皮具店,賣鹹魚鯨肉鹿脯的乾貨店,有絲綢棉布各色服裝的成衣店,顧客們川流不息,大把的銀錢在各店中進進出出,買賣人銖錙必較的討價還價,在以往不喜歡言利的文天祥自然不屑一顧,但今天他卻覺得十分親切。
如今,安定祥和的日子,只有在琉球才能看到啊!
“馬家米粉館,”徵稅員劉弘望看了看招牌,踏進門臉裡,出示了財稅部頒發的證件:“掌櫃你好,你們店上月實收稅額二百七十五塊,這個月生意如何?”
掌櫃笑呵呵的:“嗨,託陛下的福,行朝十來萬人一下子到琉球,人多,生意也好,我算了算,這個月該交三百二十八塊。”
劉宏望用鋼筆填好稅票,撕下第一聯遞給掌櫃,“嗯,稅票拿好,請您自己到琉球稅務局完稅。”
主動申報多交稅款,文天祥實在聞所未聞,感嘆道:“陛下治國,人人有若古之君子,新儒學治世確實比舊儒學強,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商家亦有誠信古風。”
楚風絕倒,趙筠輕笑道:“制度好,強盜亦可爲君子,制度不好,君子也會變成強盜。在琉球想逃稅,那可得面臨十倍懲罰,譬如剛纔這個掌櫃吧,他固然可以虛報稅額,但他店中夥計一旦舉報,便能得到十倍獎勵,試問掌櫃有無膽量冒此風險呢?”
文天祥愕然,反覆咀嚼着趙筠話中意味,越想越覺得其中別有深意。慢慢的走到了新建的漢國政學院——這是讀完小學校或者通過考試後,進一步學習治政之道的地方。
石雕鏤刻的漂亮大門兩側,有楚風題寫的對聯:升官發財,請進此處;貪贓枉法,莫入斯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