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5章 蒙古帝國的反擊
大元朝的心臟是面朝華北平原、背靠燕山山脈的大都城,然而蒙古帝國可不止汗八里這一個都,成吉思汗崛起的不兒罕山、斡難河畔,有舊都哈喇和林,漠南草原上還有上都城,每年夏季帝國的皇室和中樞機構,就會從炎熱的大都遷往上都,在那裡待上半年。
北元沿着古北口、上都路、應昌府、哈喇和林一線,皆屯駐大軍,即使漢軍能成功攻陷大都,忽必烈大可沿着這條線且戰且退,但目前的漢軍絕無可能深入漠北三千里之外的哈喇和林……顯然,攻佔大都對蒙古帝國的打擊並沒有想象中大。
於華夏而言,也沒有太大的意義,燕京要到後世的明清時代才成爲中原王朝的都城,楚風身處的宋末,華夏正統王朝的都城要麼是關中平原的長安,要麼是河洛之間的洛陽、開封,要麼是東晉、南宋南渡偏安的金陵、臨安,收復燕雲還不如光復開封更能凝聚軍心民氣——後者,是北宋的正統都城,宋高宗南渡偏安之後,臨安也只稱爲陪都“行在”,法定都仍然是開封。
南宋偏安百餘年,開封這座故都早已被昏庸的君臣棄之如敝履,但在文天祥這樣忠心耿耿的臣子心目中,它仍然是逝去帝國的中心,承載着光榮和恥辱的故宋都。
“開、開封?陛下要收復開封?”文天祥顫聲問道,所有人都能注意到,這位故宋丞相的身子,正在微微抖。
汴京淪陷,臣子恨、靖康恥,故.宋南渡百年,多少慷慨悲歌之士,眼見“汴水夜吹羌管笛,鸞輿步老遼陽幄”,恨不得“長劍倚天氛霧外,寶光掛日煙塵側”,無奈君昏臣奸、苟且偏安,忠臣義士只落得個“對山河耿耿,淚沾襟血”……
如今大漢的兵鋒即將指向河洛.中原,光復開封,一洗華夏文明的奇恥大辱,完成故宋百餘年間無數熱血男兒的夙願,怎不叫人心情激盪難以成言?
文老,您不要用那麼激動的眼.神看着我,我會驕傲滴~~楚風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陳淑楨倒是替他把心裡話說出來了:“大漢帝國崛起海上,借水運之便利,航船、商路通行東南沿海和長江流域、京杭大運河流域,憑山勢之險,又據有四川天府,然而傳統上的中原地區,我們的力量還比較虛弱,形成東翼強、西翼次強而中部虛浮的態勢,若此時就想直搗黃龍進兵大都,一旦形勢有變,難免中部空虛爲敵所乘,倒不如先收復河洛關陝,夯實基礎,徐圖進兵。”
“當然,”陳淑楨看了看楚風,又道:“大漢帝國立鼎建極.不久,雖然故宋末帝退位,中原地區和北方儒門保守勢力,仍然對王朝正朔存在爭議——畢竟晉滅吳、隋滅陳、宋滅南唐,都是自中原統一南方,咱們大漢崛起之處,卻是海東瀛州,連吳、陳、南唐這些佔據江南的都不如。若能攻佔故宋都開封,則大漢承天受命、華夏正朔的大義,就再無爭議了!”
“腹黑女啊腹黑女,你隨便捧捧我,什麼劉寄奴啊嶽.武穆啊不就行了,說得這麼坦白……”楚風心裡暗自嘀咕,鬱悶的撓着腦袋。
衆人聞言都是一陣大笑,文天祥點點頭:以大宋.朝兩位開國君王對南唐、後蜀亡國之君的苛刻作對比,陛下對故宋君臣,真可謂推心置腹,淑楨侄女這些話也只有楚風才能容得下,要放過去,至少也是個揣摩聖意、妄言亂國的罪過呢!
君視臣爲手足,則臣視君爲腹心。
君臣定下了西.徵的方略,待淮揚春耕結束,部隊也完成了休整,淮揚之戰損失最大的第一軍留守楚州黃河南岸,編練新兵大規模整訓,金剛、斷刃、毒蛇三軍溯黃河而上,叩徐州、歸德府,直趨開封!
戰事異常的順利。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中原地區地形平坦交通方便,但漢軍仍然不選擇陸運。因爲陸路人畜馱運,糧食消耗極大,當年秦軍北擊匈奴,山東官府徵調糧食運往前線,前線士兵每吃上一斗糧食,民夫和牲畜就得在運輸途中消耗一百九十二斗!
陸運三千里,糧食消耗九成以上,海運萬里之外,消耗不足一成,內河運輸消耗略高,也不到三成,實在比陸運便宜多了。就算湍急、多險灘的黃河,不像長江那樣好行大船,但江南的糧食、軍需,用平底船經大運河運進黃河,再由騾馬拉縴,仍然比陸路運輸便利許多。
不過,中原地區達的陸路交通,對漢軍而言也絕非毫無意義,且不說十二斤重炮、雙馬挽炮車、四輪輜重車這些重裝備,就是騎兵的戰馬,也在平坦寬闊的官道上跑得四蹄兒撒歡,想當年在閩廣山區作戰的憋屈,再看看現在的瀟灑,騎兵炮兵們都笑得心花兒開,就算步兵,走平路總比走山路輕鬆多了嘛!
漢軍三個軍十多萬火器部隊攻勢如潮,藉助十二斤重炮劈山裂石的恐怖威力,中原地區城市看似巍峨的夯土城牆,在炮火中轟然倒塌,一座座城市上空降下了大元朝的羊毛大纛,升起了大漢帝國的金底蒼龍旗。
烏仁圖婭傳檄遼東,遼西走廊漢蒙聯軍日夜叩關,中亞海都汗捲土重來,杭愛山、哈喇和林岌岌可危,漠北勢都兒、哈丹餘部蠢蠢欲動,北元屯駐六盤山、哈喇和林、應昌府、上都路各大營的機動兵力,被遼東漠北嶺西諸部反王死死拖住動不得分毫,就連京畿重地都防務空虛,更別提馳援中原地區了。
大漢帝國的三個軍,就像孫悟空鑽進了鐵扇公主的肚子,在中原腹心打了個天翻地覆……
然而,幅員三千萬平方公里,統治着成千上萬個民族,有史以來最強大的蒙古帝國,真的束手無策了嗎?
汗八里皇宮光天殿前,象徵着蒙古大汗赫赫威權、成吉思汗曾經親手握持以指揮千軍萬馬,並見證了西夏、花拉子模等烜赫一時的帝國走向滅亡的蘇錄定戰旗,在令人昏昏欲睡的春日下垂頭喪氣的,偶爾於春風吹拂中奄奄一息的抖動那麼兩下。
是的,它已不如過去那麼威風了,曾幾何時,三路百萬大軍南下滅宋,氣吞萬里如虎,蒙古帝國強悍無匹的軍隊,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天下。可現在呢?南方的漢人不但收復了大元崛起時南宋的全部疆域,還向着開封進兵。
開封,可是大元朝從金國手裡搶來的呵!
“他們已經收復了故宋的全部土地,還不滿足嗎?貪得無厭,貪得無厭!”光天殿中,忽必烈大雷霆,一直以來,都是大元天兵征伐不臣,雖然從唆都、張弘範開始就一敗再敗,然而進守之勢沒有變化,主動權牢牢的握在他掌中,現在,形勢生了逆轉,大漢竟然主動進攻,此其一,大元竟沒有機動兵力投入戰場,此其二,大漢進攻的地方,本不屬於宋而屬於金,此其三。
所以,蒼天之主忽必烈覺得很委屈,我沒打你就算菩薩保佑了,你們漢人竟然敢來打我?這不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留老”,忽必烈本像以前那樣叫“老先兒”,想了想,又改口道:“留丞相,你是從南邊過來的,你來說說,他們打開封是個什麼意思?”
故宋君臣南渡之後偏安苟且,決不輕啓戰端,以至於大漢進兵中原,都讓忽必烈無法理解了。
留老先兒變成了留丞相,老態龍鍾的留夢炎卻只是苦笑連連,由於大漢的勝利,連帶自己這些漢臣在北元朝廷都得到了以前求之不得的尊重,這究竟是喜劇,還是悲劇?
他想了片刻,回奏道:“開封固然是我大元天兵從金朝手中打下來的,然而百餘年前,靖康之變,開封又是金兵從故宋手中搶下的,因此南漢反賊要打那裡,也有他的道理——楚賊篡奪宋室皇位,難掩天下人攸攸之口,若能打下故宋都城開封,則一洗前朝靖康之恥,此是他收服天下人心的詭計。”
忽必烈沉吟道:“是這樣啊……那麼,他們的目標就是收復開封?還是要盡復北宋的疆域?”
右丞相“月兒魯那顏”玉昔帖木兒聞言大驚,擡頭暗暗觀察大汗的臉色,這些天國事糜爛,大汗急得焦頭爛額,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可不怎麼妙啊……他趕緊對留夢炎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如今漢臣失去了南方統兵大將,如范文虎、呂師夔的支持,北方漢人軍功世侯中,河北張家、鞏昌汪家因爲戰敗徹底垮臺,董文炳董家、史氏兩萬戶史家也趨於沒落,封龍山學派早已倒向大漢帝國,紫金山學派的郭守敬、王恂也棄元歸漢,眼看着朝中就要樹倒猢猻散,留夢炎爲的漢臣趕緊重新找靠山。
正好,新坐上右丞相寶座的玉昔帖木兒因爲誘殺阿合馬,早已和色目臣子鬧翻,他充當大汗的殺手,誅殺太師伊徹查拉、中書右丞托克托、參知政事呼圖帖木兒等蒙古擁立勳貴,又和老派蒙古大臣勢同水火,儼然大汗座下第一孤臣。
這孤臣嘛,雖然得大汗寵信,卻不那麼舒服,留夢炎賣身投靠,兩人登時郎情妾意打得火熱,現在早已是穿一條褲子了。
不待玉昔帖木兒提醒,老奸巨猾的留夢炎聞言早已吃了一驚,瞧忽必烈的意思,似乎是要和大漢帝國講和?
玉昔帖木兒和留夢炎沒有猜錯,焦頭爛額的忽必烈,確實有心和大漢帝國講和了,對於一位帝王來說,維持他的皇帝寶座比什麼都重要,在忽必烈看來,和大漢帝國的矛盾不過是領土之爭,而漠北諸王纔是皇位之爭,相形之下,他寧願和大漢帝國講和,也要堅持對抗海都。
無論臨安還是開封,全是蒙古帝國從金朝、宋朝手中搶來的地盤,反正這些地方早已洗劫一空,撈不到太多的油水,治理起來還麻煩得很,不斷有南蠻子起兵鬧事,與其任他糜爛,倒不如還給漢國算了,只要蒙古大汗的寶座不動搖,其他都可以商量嘛!
遊牧帝國對領土的認識,顯然不像中原的農耕民族,有力就佔領,沒實力就放棄,他們沒有半點心理負擔,要是成吉思汗鐵木真,別說領土,就連自己的老婆都被敵人搶走過,還生下了敵人的孩子,這並不妨礙他成爲蒼天驕子一統寰宇。
不過,就在短短半年前,忽必烈還想着揮兵南下一舉滅漢,然而華夏文明的火焰沒有熄滅,還炙傷了天之驕子的拳頭。
大漢天威,已令這位蒼天之主膽寒!
可玉昔帖木兒和留夢炎不敢和大漢議和,對於前者,議和成功,蒙古帝國重心北移,他這個漠南漠北蒙古勳貴的眼中釘,必然不得好報,對後者而言,要是大漢帝國在議和中要求交出北元朝廷中幾位臭名昭著的漢奸——以大漢報紙上的言論看,這種情況很可能生,那麼急於議和、以集中力量對付諸王的大汗,會怎麼選擇呢?
留夢炎已不寒而慄。
幸好,忽必烈的問題給了他絕處逢生的機會,“漢軍的目標是故宋舊疆嗎?”老賊笑了,他知道大汗必定會改變心意。
“啓稟吾皇,以微臣所知,楚賊頗有梟雄之志,大有囊括四海、鯨吞天下之心,絕不願意止步於開封、止步於故宋舊疆。”
留夢炎話剛落地,忽必烈的臉色就變了,他忍不住咆哮起來:“難道他還想要朕的大都城?這可是劉秉中、郭守敬給朕修建的,和故宋一點關係也沒有!”
蒙古大汗居然講起了道理?漫說留夢炎,葉李、趙復都有恍然如夢的感覺,蒙古帝國從漠北草原蠻荒之地起家,征服了無數國家無數民族,何曾講過道理?
成吉思汗赤裸裸的宣稱“人生最快樂的事是戰勝敵人,追逐他們,搶奪他們的東西,看他們所親愛的人以淚洗面,騎他們的馬,yn辱他們的妻女!”他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當南方反賊如日中天,兵威赫赫的時候,忽必烈纔想起來講道理,只怕有些兒晚了……
見到忽必烈的反應,留夢炎曉得自己預料不差,若議和得成,天下人不知要少死多少,可那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作爲故宋2臣,他只希望北元成功滅漢,以證明他審時度勢的眼光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決斷,至不濟也要讓漢元兩家永遠打下去,哪怕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也得一直打下去。
“啓奏大汗,絕非微臣妄言,這大漢皇帝的詔書檄文中說得明明白白,‘狼居胥山,渴飲匈奴之血,捕魚兒海,射落天狼之星’,一定要恢復漢唐故地,四海歸一才罷手哩。”
忽必烈只氣得臉色通紅,跌坐龍椅之上,久久不一言。狼居胥山、捕魚兒海,都在漠北啊,楚風要到那些地方渴匈奴血、射落天狼星,則蒙古大汗往何處容身?
但是,防備嶺北諸王,各大營動不了一兵一卒,難道眼睜睜看着大漢坐大,光復了河洛中原關陝,再從容進兵幽燕?
“留丞相,可有計謀應對今日之危局?”忽必烈聲音低沉,再沒有了蒙古大汗天之驕子的氣魄,他甚至開始後悔,爲什麼要南下滅宋?當年那個君昏臣奸、暖風薰得遊人醉的南渡小朝廷,是多麼的可愛啊!爲什麼直到失去,才知道珍惜呵!
應對危局的辦法,留夢炎知道,可他不敢說出口,沉吟半晌,他無奈奏道:“恕臣老邁無知,皇上垂詢國事,右丞相主理朝綱,還是請他回答爲妙。”
哦?忽必烈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玉昔帖木兒,這個年輕的“月兒魯那顏”,有什麼好主意呢?
“帝國內憂外患,只能改弦更張,奴才請大汗重開庫裡臺大會,結好海都汗、嶺北諸王、四大汗國,同心協力南下滅漢!”
玉昔帖木兒第一句話就驚得滿朝文武倒抽一口涼氣,哪壺不開提哪壺,這可是大汗最忌諱的事情!
果然,忽必烈騰的一下從御座上站起來,須皆張,戟指玉昔帖木兒喝道:“大膽奴才!朕崛起朔漠,握乾秉坤、承天受命,何須重開庫裡臺大會?你居心何在!”
“奴才有奏章獻上,大汗閱後,奴才聽憑處置。”玉昔帖木兒將十分簡短的奏摺呈上了御前。
忽必烈努力平息怒火,只掃了一眼就呵呵大笑,粗大的右手在虛空中一揮,“好,朕許四大汗國、嶺北諸王,聯兵滅漢之後,重開庫裡臺大會,重新推舉蒙古大汗!”
攤開的奏摺上一行怪異的八思巴蒙古文,譯作漢文便是:“以四大汗國、嶺北諸王之兵力滅漢,以漢地財帛、子女、土地結好諸軍,以我朝廷軍隊監押,奪諸王軍爲大汗之軍,汗位豈不握於大汗掌中?此鶴蚌相爭、漁翁垂涎之計也。”
蒙古帝國的使者,乘上七百里飛騎,在廣袤的大陸上馳騁,把寫着大汗旨意的金冊,送往漠北諸王的營帳,送往中亞的察合臺汗國、窩闊臺汗國,送往巴格達的伊兒汗國,送往基輔羅斯故土、後世莫斯科以南的金帳汗國……